45045以絕后患
秦梅榮示意明妝去門口察看一番,是否有人偷聽,明妝慌忙起身打開屋門,探出半個腦袋,環顧了周遭不見有人影,適才放心的重新關好門。此時秦梅榮已經重新拉住了陶天立坐下,她不敢再坐,便佇立在秦梅榮身后,不時給兩人斟酒。
“天立,你別急,你聽我說。陶家的身份不是罪臣赦免那么簡單。”秦梅榮嘆道:“三十年前,天順皇帝駕崩后,因無所出,大臣只得擁戴藩王入主正統。可是在人選上,你的父親和當時的朝廷首輔蕭慕炆有分歧,你的父親上了奏本,擁護晉王。因為晉王是天順帝長弟,年紀已有二十,最為合適,剩下兩個皇弟皆年幼。這也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可是……蕭慕炆等眾臣,推舉當時年紀只有十一歲的秦王為帝,只因秦王年幼,他們可以挾持幼主,把持朝政。為此蕭慕炆還與司禮監的太監狼狽為奸,控制了皇宮內外,完全架空了太皇太后。”
陶天立冷笑道:“秦王十一歲,還未出宮就藩,尚在宮中,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然后呢,晉王起兵造反?”
秦梅榮道:“晉王年少氣盛,受了歹人的唆使,鑄下大錯。起兵三個月既兵敗被俘。之后……蕭慕炆以擒亂黨為名,大興冤獄,討伐異己。陶家首當其中,定了謀逆之罪,三族盡遭屠戮!”
陶天立冷然望著秦梅榮,道:“是老爹自己蠢,看不出風往哪邊刮!”
“可惜秦王身體病弱,即位僅一年,便駕崩了,尚未大婚,更無皇子。蕭慕炆只得擁戴僅存人間的蜀王為帝,便是當今圣上。入主大統時,今上年僅十五歲,但兩年后便免去了蕭慕炆的首輔職務,將其抄家流放,給曾經的陶氏一族平凡昭雪,還下令尋找當時失蹤的陶氏血脈,也就是你。”
明妝忍不住插嘴:“皇帝既然平反了陶氏一族,還下令尋找失蹤的陶公子,您又何必讓陶公子躲躲藏藏呢?”
“你懂什么?”秦梅榮斥責明妝,轉而又對陶天立聲淚俱下的說道:“現在的首輔張大人是你父親的門生,今次敏湛上京,若是能過會試,成為貢生后,張大人一定會發現他是老師的外孫,到時一定會點中他的卷子。讓敏湛成為他的門生……可是,若是首輔發現陶家尚有一子在人間,會作何感想?秦家為什么完全隱瞞了這個人的存在,陶家殘余血脈是否想借外甥之手報仇雪恨……”
陶天立懂了,忍不住狂笑道:“你啰啰嗦嗦這么多,其實說簡單了。不就是當初你因為愧疚,費盡心力找到我,讓我認了個假爹,好好待我。現在因為敏湛上京趕考,你突然想明白了,后怕了,后悔不該當初發好心找到我,致使現在我成為了秦家的累贅!想把我一腳踢開!對不對?”
“天立,你別這樣說,我當初答應你姐姐去找你,是真心實意的。只是現在……”
“只是因為現在你突然想通了,發現我會給你帶來麻煩,撕下偽善的面具了!”陶天立冷笑著起身,掃了掃衣衫,道:“秦梅榮,我姐姐生的你家的兒子,與我無關。三十年死了多少人亦和我沒有什么關系,我當初沒讓你找我,現在我也不在乎你的勸說!如果以后我成為秦家或者敏湛受到攻擊的借口,那么只能怪他自己倒霉,攤上一個不識時務的外祖父,一個進過教坊司的生母,還有一個不懂為他著想的舅舅。”說完,當即大步流星出了門。
“天立——天立——”秦梅榮顫顫巍巍的伸手想攔住對方,可惜慢了一步,若不是明妝扶住,早就栽倒在地。
“爹,您慢些——”明妝扶著秦梅榮坐下后,趕緊叫人進來伺候他,自己則追出去找陶天立,尋了半天不見人影,一問才知說陶天立已經出了秦府。
時值初春,萬物煥發生機,一眼望去翠翠點點的綠色,但是明妝的內心和生機勃勃的景色,完全相反,一片灰暗,呼吸都憋悶。
每逢冤獄橫行時,教坊司中便有不少官家小姐,除了某些欽定不得贖身的重罪朝臣之女,剩下的若是遇到肯把她們贖身出來的良人,照樣嫁人生子,也沒人會把她們的孩子當做她們生命的延續,在外人眼中,秦敏湛是秦家的人,和陶家的關系還不如師生關系來的親密。現在的首輔是陶尚書的門生,即是說陶家冤罪早已洗去,不會影響敏湛仕途。
現在麻煩的是,秦家私自找到了陶天立,向世人隱瞞了他的存在,這就比較麻煩了,論起來甚至可以是欺君之罪。公公自己出爾反爾,想和陶天立摘清關系,非要扯上敏湛,戳陶天立的軟肋。其實這分明是公公為了整個秦家著想,何必單獨打著敏湛的旗號。難怪陶天立一肚子氣,當場甩臉走人。
明妝折返回秦梅榮那里,秦老夫人和敏山等人早就都聚在了病榻前。馮氏一見明妝劈頭蓋臉就斥道:“你也真有心,爹還病著,你不知道嗎?那個姓陶的歷來橫沖直撞,你是傻還是呆?眼瞧著他把爹又氣病了,也不知阻攔!”
明妝心煩氣躁,亦在氣頭上,當即拉下臉回敬道:“有人不呆不傻,身體康健,就是不怎么孝順,有事沒人影,沒事獻殷勤!”
“你,你——”馮氏沒料到明妝敢嗆她,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你敢頂撞我?”
明妝懶得搭理她,冷笑著不說話。這時就聽身后有人道:“大嫂,你多心了,二嫂說的是我。”敏忠說完,還向明妝求證:“對不對,二嫂?”
明妝更懶得搭理他,上前到秦梅榮面前,告訴他:“爹,我見陶公子的衣物都在房中沒動,我想他沒走,我再派人去找找,您放心,一定找得到。”
秦梅榮啞聲道:“好……去找……去找……你也勸勸他……”
“是。爹,您別擔心,好好休息罷。”小退了幾步,站到眾人身后。
一直沒出聲的秦老夫人瞭到敏忠,蹙眉朝他擺手:“你們都去忙罷,別在這里耗著了。有我陪你爹就夠了。”
她發話,所有人都得遵守,于是各人默默的退了出去。方一出門,馮氏便抱著雙臂,對敏忠冷笑道:“我還當你是親兄弟,你倒是幫著外人說話。”
“爹病著呢,我不打圓場,你們若是吵起來,豈不是要嚇壞他老人家。”
“得了,得了,就你孝順!”馮氏譏諷笑道:“你們一個個都孝順,我和你們這些孝子賢孫沒話說,走了。”走了幾步,見自己的丈夫還愣著,便回頭扯住敏山的耳朵,恨恨的說道:“你媳婦讓人這么欺負,你都沒半個蔫屁放!”
敏山步子雖跟著妻子走,但腦袋一直回頭看敏忠。敏忠朝他打了幾個手勢,他才露出笑意,轉正腦袋跟著妻子去了。
“替柔珠和大哥約個時間。”敏忠毫無保留的告訴明妝。
“……”明妝此刻身心疲憊,陶家的事情還沒消化,沒心情關心宅內的小事:“柔珠就算生了孩子,說大了不過是個姨娘,孩子還不是抱給大嫂撫養,能掀起什么風浪。”
敏忠笑著搖頭,自夸道:“二嫂小看我了,我是辦事那么沒計劃的人么。我做事求的是萬無一失,上次我有個重要消息沒告訴你,現在你想不想聽?”
“想說你就說,不想說就算了。”眼下還是陶公子更讓人揪心。明妝送敏忠一個白眼就要走。
敏忠趕忙攔住她:“我不賣關子,告訴你就是了。”然后微微低頭,神秘兮兮的小聲說道:“大嫂每年至少拿五百兩銀子送回京師,讓她的哥哥托關系轉交給太醫院的御醫,就為了求一張治不孕的方子……懂了吧,她為什么一直想占你們這房的錢了。”
就算是嫡妻,如果只生了女兒,尚且活的艱辛,別說沒法生育了。
“你果然是為了秦家好,讓柔珠給大嫂一個孩子養。”
“柔珠么,只是副藥引……她開了先河,大哥會陸續納妾生子,到時候,大嫂人老珠黃,人又不賢,況且多年無所出,只要大哥想休妻,就是娘也保不住她。”敏忠淡淡的說,仿佛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哪個男人不想休掉一個悍婦。”
明妝一陣惡寒,忍不住脫口而出:“真真陰險,佩服佩服。”
“我只是懂人心罷了。”敏忠笑的很有深意:“再說嫂嫂你也不喜大嫂罷,要不然你也不會答應袖手旁觀。如果我是兇手,您就是幫兇。”頓了頓又道:“何必嫌棄我……”
一天之內,她受不住太多的驚嚇,身心疲憊之際,不該選擇和敏忠說話,再給自己找罪受。
“我累了,小叔別過。”明妝說完,不再理會他,徑直和他擦身而過,回了自己的院落歇息。傍晚十分,有人來報說陶公子找到了,人喝醉了,在醒酒,于是明妝只得早早睡了,養精蓄銳準備第二天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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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濘城,夜晚還殘留著冬的涼意,敏忠越想越覺得陶公子此人蹊蹺,強迫自己躺了一會,仍舊不能入睡,他干脆起床,見外面月光如銀,披了衣裳要出門。
住在外間床榻上的韓子柳聽到他的腳步聲,警惕的問:“誰?”
“睡你的罷。”敏忠冷聲道。不過你現在睡不睡都沒關系,因為用不了幾個月,你自當長眠。
月色可人,敏忠未驚動任何人,來到后院登上池邊的小亭準備在這月夜偷得半刻寧靜。可已經有一人先他一步在亭內了。
那人伏在石桌上已經醉了,一杯殘酒仍握在手中。他悄悄走近他,是陶天立。陶天立也發現有人走近自己,猛然驚醒,看到眼前的敏忠,馬上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含糊不清的問道:“你,你怎么……在這里?”
敏忠想說,這是我家,我愛去哪去哪,你倒來問我。但嘴上笑道:“當然是來陪陶兄喝悶酒。”
“陶兄?”他撲哧一笑,拍著敏忠的肩膀道:“差輩了不是,我是你的……哈哈……算了,算了,她到底是個小妾,我也沒資格做你的長輩。”
敏忠察覺到破綻,馬上試探:“但說無妨,如果您真是我的秦敏忠的長輩,這杯酒……就當我孝敬您的。”說著拎起旁邊的酒壇給陶天立倒滿酒。陶天立見酒眼開,仰脖喝凈,嘖著嘴巴道:“也不知……什么時候……再能喝上這等美酒了!”
“如何這么說?若是您喜歡,我們可以夜夜在這里開懷暢飲。”
“不,不,不!”陶天立晃著一根手指,醉眼朦朧:“我想好了,還是出家來的穩妥,我聽姐夫的,明天就去出家!為了敏湛!為了你們秦家!”突然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淚:“命該如此。……我已經習慣了凡事裝作不在乎,因為如果事事都放在心上,我早就心傷而死了。四大皆空……也好也好。”
“如果你還看中我這個朋友,有何事可以對我說來,一解哀愁。我對天發誓,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陶天立壓抑了一天的情緒再也忍不住,哭著說道:“……你父親的小妾是我的姐姐……我是陶家留在世上的獨子……三十年前謀逆案被遺三族,只有我僥幸逃脫……你懂了嗎?你,你不懂……誰也不能懂……”他喃喃自語,越說聲音越小,慢慢的沒了聲息。
月光下,敏忠呆若木雞,半晌才蹭的從石凳上站起來,躲出去好幾步,站在小亭口遠遠看著陶天立。
這個人是陶姨娘的弟弟,是陶家人。他從母親那里多少聽過陶姨娘的事情,她是教坊司的伎女,但她家人不是都死光了么,怎么會又有個弟弟活在世上?他雖然早就懷疑了,可一直以為他只是陶家三系外的旁親,爹愧疚陶姨娘才找來養著的。沒想到竟然是至親。
自己的父親把他好吃好養的供著贖罪,難道現在以為只讓他出家就能甩掉這個包袱?
為什么爹要去找他?為什么還要讓他和秦家扯上關系?如果朝廷質問秦家,為何找到陶天立不上報,該如何答。陶天立逃出京師時,他的身份是重犯之子,為何還有人幫助他,是不是秦家的人暗中幫助?秦家當時是否藏有不臣之心?
所有人都以為陶家死絕了……
那陶家就應該死絕!
敏忠察看四周,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公子,公子。我們回去休息罷。”敏忠晃了晃陶天立,見他連哼也不哼一聲,心知他下午就在酒家喝的爛醉,剛才又喝了半壇酒,此時醉的沉。便卯足力氣扶起他,向圍欄邊一步三晃的走去。
讓對方的上半身探出圍欄上方后,慢慢的松開自己的雙手,后退了一步,眼看著陶天立晃了晃,身子一斜,噗通一聲栽進了湖中。
他醉的沉,只在落水的瞬間,發出了若有若無的呼聲,撲騰了幾下之后沒有抓到讓他攀附的東西,便很快無聲無息的沉入了池底。
敏忠歪著頭站在圍欄前,仿佛溺水窒息的人自己,胸口憋悶,呼吸困難……手忍不住的顫抖……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待自己的雙手不顫抖了,穩了穩情緒,才伏在圍欄邊深吸了幾口氣,過了一會,正了正身子,若無其事的道了句:“這天可真冷,凍死爺了。”便頭也不回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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