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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da


  費君臣走進醫院,其余三將跟在他后頭。他取下白色的軍官帽,露出了微翹的劉海,溫文地問接診的軍醫:“傷者的情況怎么說?”

  “報告政委。做了腦部掃描,發現前額葉有個腫瘤大小的異物。”軍醫面對他,不管他態度是不是親切都緊張地繃緊了臉皮,雙手將檢查報告呈遞給他看。

  在費君臣扶著眼鏡仔細研究報告時,后面的黎立桐又調侃開了,向著許久不見的老校友白燁嘮叨:“你這幾年跑哪里了?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

  “我和他,幾天前剛見過。”白燁說話的調子向來都是慢慢吞吞,好比烏龜一樣的速度。

  “他?幾天前?”黎立桐怪異地向費君臣的背影扯嘴角。如果沒有弄錯,幾天前自己不是剛在北京與費君臣喝酒,怎沒有聽這貨提過這事?

  “我們是因為公事會面。”白燁一句話,鄙視掉了黎立桐。

  “什么公事?”也有黎立桐這種向來被人鄙視還皮肉不癢的人,賴著臉皮繼續追問。

  “公事能告訴你聽嗎?”白燁再給他一個白癡的眼神。

  黎立桐方不會受打擊,湊近他耳邊悄悄說:“老三要娶媳婦了。你是不是聽說這個消息冒出來的。”

  白燁長入鬢發的纖眉微微動了動,道:“你是說現在站在門口的那位姑娘?”

  見到費鎮南匆匆走出去,黎立桐咧開了笑嘴:“我說的沒錯,老三可緊張這個媳婦了。”

  “他不緊張不行。”白燁慢吞吞地說。

  黎立桐一拍他肩膀:“你怎么知道不行?”

  “這么天然的姑娘,沒有人追就怪了。”

  白燁用“天然”來形容,是由于墨蘭的氣質就是渾然天成的,或許不夠美麗,不夠矚目,但是,很天然很舒服,是一顆經過磨礪便能發出璀璨光芒的原石。

  “所以我說,不知哪個瞎了眼的極品男把她拋棄了。”黎立桐點著頭,“也虧了這樣,咱們老三才能撿到寶。”

  墨蘭本想避開費鎮南的,畢竟嘴角那道淤青未消呢。但她得為關禁閉的費海楠說話,只好在門口等岳濤進去幫她傳話。話說,這天,比清早的時候要亮得多,是那種超出尋常的刺目,云層里射出的光透著詭異的氣息。

  費鎮南走出來時,見到她瞇著雙目望著天,濃黑的睫毛飛揚,白凈的臉皮被光鍍上了一層粉嫩的金紅,好像天使一樣的端莊。她這一刻的美,他舍不得打擾,靜靜地站住。

  “三少?”她發覺他的到來,為他的默不出聲感到疑問。

  費鎮南走近,伸出的指頭觸摸到她嘴角的淤青,只是摸著沒有問。他這樣沉默的眼神讓她倍感到壓力。結果她自己先吐出了口:“我保證不再有下次。”

  “裕華。”知道是她的真名后,費鎮南再念裕華兩個字,念得特別的用力,“我真的想知道,怎樣,你才能依賴我?”

  “三少,我這不就依賴你了嗎?才來央求你一件事的。”墨蘭眼珠子一轉,劃過抹狡黠。

  “什么事?”費鎮南被她眉眼顧盼間靈活的神采給吸引住了,看著她。

  “費上尉的事。你能不能撤去命令,讓費上尉出來?”

  費鎮南低頭看自己的手被她像小孩子一樣搖著,嘴角拉出苦笑:“我還以為是什么事。”也是,她求他的事,向來因為別人,從不會因為自己。

  “三少,你聽我說,這個事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央求費上尉帶我出去買東西的話,費上尉絕不會出基地的!所以,要罰也是該罰我。”墨蘭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來說服他。

  “不能。海楠犯了錯,就得接受懲罰。”費鎮南在這點上絕對是無法通融的,誰來央求都一樣,哪怕是她。

  “那我呢?我犯的錯呢?”墨蘭決定與費海楠一塊去坐禁閉,不然心里絕對過意不去。

  “你不是我的兵。我不能拿軍法來懲治你。”費鎮南意味深長的。

  墨蘭一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冷血心腸。

  醫院內,費君臣吩咐軍醫:“不用送到外面去。在這里做手術。做完手術把結果告訴我。我和其他指揮官在這里等。”

  軍醫匆匆去執行他的命令。費君臣接下來對黎立桐和白燁說:“我們都到辦公室坐吧。”

  見費鎮南站在外頭和墨蘭講話,他們三人先進了單獨的小會議廳。

  黎立桐看起來很高興,拉開椅子自個兒先坐下,說:“我們幾個幾年沒一塊見面了?”

  “九年。”白燁把軍帽取了下來擱在桌上,慢吞吞地揭開杯茶水的蓋子,慢悠悠喝一口。

  “對。九年。九年前那個時候,是49那個時候吧。”黎立桐輕輕地吁長氣,“你來,是因為得知親臨一線。”

  九年前,費鎮南看著49消失的深溝,差一點有跳下去找人的沖動。六六和勤務兵把他用力拉住,他才站住了腳跟,汗水從他周身冒出來,一瞬間他竟有種眼冒金星的虛脫感。難道,那孩子真的就這樣沒命了嗎?不,不可能。他心里反復念了三聲。

  這時候,嘭的一聲槍響,從右邊的樹林子里發出。費鎮南敏銳地捕捉到這是自己那把槍發出的聲音。他回身,帶著兵往右邊林子躥去。去到那里,見到的那一幕把他們幾個官兵給震在了原地。

  49舉著費鎮南的槍,瞄準了在地上爬行的黑衣男人,先是瞄準了男人受傷的左腿,嘭開了一槍擦過他的傷處,緊接再一槍,還是擦過他的傷處。本來受傷,現在不斷地傷上加傷,那男人滿面痛楚,哀叫不已。然49絲毫沒有動容的跡象,表情淡淡的,只是舉著槍不停地瞄準同一個目標射擊。這樣不停折磨一個重傷犯,還不如一槍打死對方。看在哪怕是像費鎮南這樣的鐵血軍人眼里,此刻49平靜又精確的射擊,活脫脫就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不可能是一個人。

  “49——”有個士兵不忍看下去了,叫了她一聲。

  49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舉槍。

  費鎮南一個箭步上去,用力擰住她手腕。49眉頭一扭,手里的槍掉在了地上。

  “六六。”費鎮南喊。

  六六接到命令,上去看那個男人的情況。結果剛蹲下身察看,那男人忽然在地上不動了。六六觸了觸他的頸動脈后,向費鎮南搖搖頭:表明這人已經死了,可能剛剛咬了口里藏匿的藥自殺了。

  費鎮南心頭一股火兒在冒,便一手拽著49的手腕往回走。

  “司令,你的槍——”49倒是沒有在意自己被他擰得疼痛的手腕,只在意他掉到地上的那把槍。

  不提槍還好,這一提,費鎮南回身把她的尖下巴頜兒一抓,湊近到自己眼球前面。

  49見他雙目此時森冷得可怕,小嘴唇哆哆:“司令,怎么了?”

  “你知道你自己剛剛拿了我的槍做什么嗎?”費鎮南一字一語地咬道,犀利的眼神在這張小臉蛋上搜索著,想捉住她一絲懺悔的痕跡。是的,哪怕她是撒謊說句我知道錯了,他都可以體諒她還是個孩子。

  然而,49咬著小嘴唇,道:“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費鎮南聽見她這句答話,只覺得心口的某一處痛得麻木了,緊抓著她手腕的手耷拉了下來。

  “司令?”49眨眨眼珠子。

  費鎮南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一個人走下了山坡。

  49看他一個人甩下自己走開的背影,忽然被他剛才扼住的手腕知道痛了,她咬牙忍著這個痛,摸到了胸口的地方。

  六六剛要走到她旁邊,被費鎮南喝道:“六六,你給我過來!”

  于是沒有一個士兵敢在她身邊逗留。49等著,像塊木頭一樣等著所有的人擦過自己的身邊,感覺到最后,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她驀地吸了口鼻子,忽然向著深溝的對面某一點,瞇縫雙眼。

  千米以外的望遠鏡后面一雙美麗的眼睛,在接觸到她烏亮的大眼珠時,微微地泛起了瀲光,優雅的嘴唇張開,道出一聲嘆息:“這可憐的女孩,明明是作對了,卻不能被人理解。如果她持續開槍,我們的人就不能放松,不能咬藥,那藥有時效,失去了時效就沒用了。”

  “,你是在憐惜她嗎?”舉著M200的年輕男人明顯對于他的話不能理解。

  “教皇。”稍稍斂起嘴角的笑,“不要急于只殺一個人。”

  被稱為教皇的他,只是冷眼渺視過他臉上那張優雅的面具:“是的,。”

  “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是,我們的目標是一網打盡。最好是能把這49個人一口氣全給解決了。即使不能,也要解決掉其中幾個重要的。”不是沒有留意到他善于隱藏的目光,仍只是微微地雍雅地笑著。

  “是的,。你是我們十圣心里面擁有最高地位的軍團團長,我當然要遵循你的命令行事。”教皇似乎對他是心服口服的俯首稱臣。

  “你知道就好。這個孩子要由我來對付。”

  “是。”如此答應,他卻想著,自己之前在面前受到那個孩子的侮辱,怎么也得自己討回來。

  這邊費鎮南回到指揮所,心氣不能平復。黎立桐剛把費老爺子和黎少卿送走,見他回來,問:“我剛把老爺子和我爸送上車,回來就聽見槍聲了,發生什么事?”

  “老爺子說什么了?怎么肯走了?”費鎮南解開衣扣乘涼,一想到49那孩子倔強的小嘴唇,他心里擰成了千股麻繩,不知道怎么解開。

  “哪肯啊?還不是我老爸向我使眼色,讓我假裝總部來電,才把老爺子給騙走了。”黎立桐想到黎少卿那副從未見過的神態,心生郁悶,“說不定,那孩子與我爸真有什么關系。”

  費鎮南實在是不想聽到有關49的任何話題,岔開問:“君臣呢?”

  “他聽見槍響,就先循聲過去了。怎么?你沒有遇到他嗎?”黎立桐疑問。

  費君臣是站在路中間,等著兩個士兵把那個已死的犯人抬了過來。緊接,他命令兩個士兵:“放下來。我要看一看。”

  “政委?”兩個士兵疑惑地將死者平放了下來。

  費君臣走到死者旁邊,端詳那死者的表情,背起手,又仔細地觀察死者那條血跡斑斑的左腿。

  “政委。”六六這時走到了他身邊,悄聲說,“司令不讓我——”

  “說是要關49禁閉是不是?”費君臣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費鎮南的怒氣。這么多天以來,他對于費鎮南一扯到49就起伏無常的情緒不是沒有所覺。他是大隊的政委,大隊的保險絲,不能讓一個大隊的最高指揮官這樣因某人而感情用事,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心腹六六安排在49身邊了。

  “是的。”六六挺為難地答,“而且司令下了死命,不準再讓她摸到槍。”

  費君臣心里嘆口長氣,道:“你先帶那孩子去吃飯。等我把手邊的事處理完后,我會過去處理。”

  有了頭兒這句話,六六像是自己本人得到大赦一樣,興沖沖跑上山坡,拉起了站在原地的49。

  “沒有司令的命令,不是不能吃飯嗎?”49咬著小嘴唇,不大愿意的。實際上她最介意的不是吃飯問題,是費鎮南不準讓她再碰到槍的死命。

  六六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依照費君臣的命令先把她強拉到了飯堂。因為他和費君臣的想法一樣,最主要是身體。只有吃的下去,才能有好身體。但是,他沒有想到,還沒等到費君臣回來處理,就又出事兒了。

  47佇立在飯堂門口,對著來到的49,舉起一只手指:“49,你很得意是不是?”

  “你說什么?”49對她臉上的那絲憤意感到不解:這妞兒累不累啊,每天沒事到這里找事做,別人受訓都快累死了。

  “我說,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得到了司令的注意,所以很得意?”47的指頭,一個勁兒要戳到了49小小的鼻尖子上。

  49對于她伸到自己鼻前的指頭,只是輕輕把臉避開,說:“司令要關我禁閉。你是希望司令也關你禁閉嗎?”

  47壓根不信她的話,甩頭道:“你過來!”

  49頭疼,這事總得解決的。不然每天被這女的糾纏住問自己和司令的事,不是煩死了嗎?她便跟著47攤牌去了。

  六六忙著去飯堂后面給49打飯,所以不知道在飯堂門口發生的事。等他端著飯盒出來,見49又不見了,心里頭一驚。他四處找人,剛好碰上了在營房巡查的費鎮南。

  費鎮南叫住想開溜的他,問道:“六六,49呢?不是關她禁閉嗎?怎么不見人?”

  六六只得拿費君臣的話來開說:“司令,是政委讓49先吃飯再說這事。”

  “那她吃飯了沒有?”其實,費鎮南心里邊念在她是個孩子份上,有點兒后悔關她禁閉。

  聽費鎮南口氣軟了,六六感覺有戲,急忙搖搖頭:“我正給她送飯吃呢。”

  “那你去吧。”費鎮南揮揮手。

  問題是,六六一時腳步躊躇,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才是49的所在地。

  費鎮南一眼就看出來,加大了音量:“她是不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47的教官這會兒跑了過來喊六六:“六六,你家的孩子49是不是和我的47一塊走了?有人看見她們在一塊,你有沒有看見?”

  六六陪著笑臉想安撫滿臉烏黑的費鎮南:“司令,你都聽見了。她們兩個女孩子是一塊兒去玩了。”

  費鎮南背過身,粗聲道:“找到49。讓她來找我!”

  然而,六六他們并沒有立即就找到這兩名學員。

  47當時就想帶49私了,所以特意往偏僻的地方走。她走在前面,一路發泄地拿條小棍子四處打枝丫。49走在她后面,看她那條綁了繃帶的腿兒一拐一拐的,倒有點兒擔心她一跌跤,會不會把體重全壓到自己身上了,因此走曲線避著她。

  “你做什么?”47終于發覺到她詭異的走路方式,回頭瞪著她問。

  “你腿傷沒有好。我怕你一摔,我沒辦法扶你起來。”49誠懇地說。

  47張大口,怒紅了臉:“你——你說我胖!”

  49眨眨烏黑的眼珠子:這妞有自知之明嘛。別人受訓都是只會瘦不會胖的。就她一個,不知怎么偷工減料的,受訓近一個月,反而胖了起來。

  “你——”倍感“受辱”的47舉起了條棍,要打到49身上。

  可49朝她沖過去,突然面朝面將她撲倒在地。骨碌碌,兩個女孩在地上滾了十幾圈,直滾到了密集的灌木叢里。倏——子彈飛過了灌木叢的頂端,挨著她們兩個的身體表面滑了過去。49壓著47,自己背上的軍裝被子彈擦過,開了一條裂痕。

  47經過一個月的受訓終于能聽見子彈聲了,然而被射中過腿兒的經歷,讓她聽到子彈響就恐懼到尿流。49聞到她衣服上的騷味,一怔,并沒有嘲笑她,只是把指頭貼到她哆嗦的唇上:“噓。”

  “你,不是把那個射我腿的男人殺了嗎?”47急促地呼吸著,責怪她沒有趕盡殺絕。

  “我沒有殺任何人。”49懶得與她多做解釋,畢竟自己連對著費鎮南都懶得辯解一句,何況是她。

  47緊張得神經快斷了,因為等了許久自己的教官沒有跟來,她的眼球開始往上翻,結果看見了一個烏黑的槍口從上頭的枝丫對準了自己的額頭。她尖叫的嗓音來不及出聲,先翻身起來逃命,同時拽49的衣服過來遮擋自己。

  49因被47拉著側身,只覺得一道無聲的冰涼滑過了自己胸前。她在地上滾了半圈的瞬間,將手里剛剛在地上抓的東西往子彈來的方向灑了過去。

  一個人影撲通,從樹枝上掉了下來。

  47想尖叫發不出聲音。因為掉下來的這個人戴了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面具上挖了兩個孔露出的眼睛,是一雙奢血的赤目,眼睛里的紅絲扭曲著,像極了地獄里的閻羅小鬼猙獰的眼目。

  49快速奪起他跌落到地上兩把槍中的手槍,并沒有對向他,而是霍地掉身,把槍口對向了47背后的人。

  47呆愣地坐著。直到49的槍口對到了自己這邊,她兀才驚覺在不知不覺中有一把槍口安靜地擱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這把槍口透著溫熱的氣息而不是武器的冰涼,所以她毫無所覺。瞬刻,她記起了49第一次見面對她說的話:這里是腦干,一槍斃命的地方。她鼻子里呼出的氣,便是有的出沒的進了。

  49掃一眼快要翻白眼的47,對著47后面隱藏在暗處的男人,平靜地說:“在你開槍之前,我會先一槍斃了你。”

  “!”戴青牙撩面的年輕男人叫道,似要阻止那個人出來,卻因為視野一時障礙不能走動,這是剛剛49灑的那把帶蟲沙子的結果。

  “我讓過你不要動手,說你打不過這孩子你就不聽。退下去,教皇。”

  聽著這個同樣年輕的男人聲音并不像青牙撩面男人那般冷血,而是滲透了一種溫暖而優雅的味道。49冷冷地看著,這人從47后面走了出來,清瘦的宛如書生一般的身量,腳系一雙黑色長靴,踩在滿地的枝丫上卻出奇的沒有聲音,不像其他人玄色緊身衣以便行動,他衣著的竟然是件黑色的長袍,胸前啷當當,風吹起,是個銀白色的純潔十字架。

  “你是誰?”47雖然感到槍口仍頂在自己腦子上,一時刻卻是被這個每一樣動作都優雅華麗的男人給吸住了眼球。

  “我叫,也有人叫我愚者。”半截貴族面具下薄而美麗的唇翹起微微的弧度,向著47說。

  被這樣美麗的人看著,47忽然眼前產生了幻覺,好像天堂的門在向自己敞開。

  嘭!

  一顆子彈擦過了47的肩頭。47一聲哎痛,頭歪倒,后腦勺離開了槍口。49略皺眉,這個槍上了消音,這樣要讓哨崗發現,更難了。

  看著自己已經扣下半截的扳機,只好縮回了指頭,讓扳機松動,子彈回膛。當他抬起頭時,見49在射完47后把槍口對準自己,卻沒有扣下扳機。于是他微笑:這孩子真是太出乎他意外的沉得住氣。

  49沒有扣下扳機的原因是,周圍至少有十把以上的狙擊槍對著她,而且,這只是近距離的槍口,遠距離的遠遠不止這個數目。如果不是這個男人下了什么命令,這些槍早就把她射成了馬蜂窩。

  “,為什么不殺她?”青牙撩面的男人叫道。

  “退下去,不要我說第三次。”

  緊隨這句溫和得像陣風的聲音,風吹起他胸前的十字架,啷當當。49屏住了呼吸,能感覺到四周的槍口急速地隱退到黑暗里面,至于那個青牙撩面被稱為教皇的年輕男人,也似被這陣風給刮走了。

  咔!

  是槍上膛的聲音。49一個回神,見著笑融融的嘴唇對著自己,連同那把舉起來烏亮的槍。

  “我們來打個賭吧。”嘴邊泛起的笑朦朦朧朧宛似夢境,“看誰開槍開的快。如果我快,你就得告訴我你的真名。”

  “如果我快,我就會一槍斃了你!”49不會像47被他的樣子和言談影響,烏黑的眼不有絲毫困惑,在說話的同時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嘭!兩把槍同時射出子彈。臉一閃,面具滑落到了地上。他彎下腰,墨黑及肩的長發如絲緞垂落蓋住了他的臉,他那只白得將近成透明的手指撿面具的時候,49已經把槍口對到了他后腦勺上:“我可不會因為你放水而饒你一命。”

  “我說過我們只比槍快,并沒有說奪誰的命。”撿起這半截面具輕拂回自己的面上,另外半截露出的臉依然滿面春風,微笑著。

  “你不是想要我們的命嗎?”49眉毛揚起。

  “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你的槍也沒有子彈了。我該一槍就把你結果了。”

  “那你為什么不這么做?”

  “我不這么做,是為了給你將來的機會。你是可以唯一殺掉我的人。”

  49微蹙眉尖:這男人是瘋了嗎?還是自己幻聽了?不,自己該趁此良機解決掉他。撿起他的槍!

  在她扔掉自己空殼的槍,迅速去撿他掉落在一尺外的槍時,她的腰忽然被只手一帶,她旋身不穩,整個身體往后倒在了沙地上,后腦勺重重磕在地表時一個悶痛,雙目眩暈。雨絲,冰涼地滑過綠葉,滴在了她的臉蛋上,感覺是,一只溫暖的手觸摸著她干裂的嘴唇,還有一個輕柔如羽的聲音伏低在她唇邊上說:不要這樣,你是個這么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你應該先養精蓄銳。我,今后的命只屬于你一個人,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著急,我會等你……。

  吻,帶了圣潔的吻,印在她額頭上。哐啷啷,十字架的飄動,在林子里消匿。

  從那一天起,世界上所有暗殺者被告知:的命屬于49一個人。

  轟轟轟幾個響雷,在山里頭打了起來。

  一輛軍車從外面急速駛到了基地指揮所前面,下車的人只穿了件單薄的海軍襯衣,推開門時,頭發上沾了幾顆未干的雨珠。黎立桐見到他,嚇了一大跳:“你怎么會突然來了,老二?”

  白燁在他們四個人中按年歲排列是排行老二。

  白燁見屋里只有他和費鎮南,問:“君臣呢?”

  “你找君臣?”

  “不,你們都找。事實上是你爸讓我來的,說是走時不放心,剛好我那邊接到了消息說是親自過來了。”

  “是誰?”黎立桐和費鎮南面面相覷,從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名。

  “你們正在全力應付的那個暗殺組織的最高軍團長,也稱愚者。”白燁對于他們的一無所知,射過去的目光中帶了指責的含義。

  “這不能怪我們。你們把什么都瞞著。”黎立桐率先表達強烈的不滿,“如果我們能知道敵人的來路,也不會天天守得這樣兢兢戰戰的。”

  費鎮南比較沉得住氣,知道這個時候不是互相責怪的時機,而是必須先把事情弄清楚,于是他讓白燁坐下進行解說。

  “這個組織是專業的暗殺集團。你們懂不懂得什么叫專業的?”白燁坐下來,拿指頭敲打桌面,拷問他們兩人。

  “殺誰就是誰,絕不會殺錯一個。”費鎮南以自己這段日子與敵人的交鋒判斷。

  “是。這是他們的鐵則。殺人不是殺戮,是戰場上敵我的較量,所以稱之為專業。一個個放在野戰場上都是最優秀的狙擊手。”白燁道。

  “他們是罪犯!”黎立桐叫道,“什么專業?是殺人犯給自己的辯詞!”

  “他們殺過你一個兵嗎?”白燁眉眼一射,冷冰地道出現實。

  黎立桐啞了聲,干澀地張張口,蹦不出一個反駁的字眼。

  “他們殺這批學員是有理由的。因為這批學員出去,就是要去搗毀他們的窩他們的家,所以是他們的敵人!”白燁激烈地敲打桌面。

  “你這是為他們辯護嗎?”黎立桐放低了聲音問。

  “不是。是要知道這是一群什么樣的人,我們才能應付。”白燁說到這里,口干舌燥的,先給自己倒杯水。

  “你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嗎?”費鎮南觀察他額頭的細汗,問。

  “是。”白燁承認自己是急著趕來的,而且是純粹為了,“你們沒見過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你見過他嗎?”

  “沒有見過。不然我不會這么急著想看廬山真面目了。”

  黎立桐聽到這里,不得不失笑:“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跑到這里先教訓我們一通。”

  這個白燁當然不服,射去他一個眼神:“我最少比你們知道一點。從不殺人。”

  “不殺人,卻是暗殺集團的首長?”黎立桐以為自己都快被他繞暈了。

  “死在他槍口下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拿著他的槍扣下扳機的。你說,這叫做殺人嗎?”

  白燁這話一落地,整個指揮所落入一片可怕的沉寂中。

  雷聲在屋外響,大風刮過沙地,雨絲從小到大,到嘩啦啦啦的鋪天蓋地。費鎮南看著這急驟的大雨,心情也如劇變的天氣潮涌不息。

  “報告!”門嘩地推開,進來的兵在掃到屋里的三個指揮官時,應該是沒有見到自己要找的軍官,馬上要縮回腦袋去。

  “怎么了?有話就進來說!”黎立桐發現他隱藏的貓膩,喊住他。

  被司令官抓住了,士兵悻悻地掉過身來,雖然六六有叮囑過這事絕對只能找費君臣,但是面對幾個指揮官的鐵青面色他沒有膽子撒謊。

  “什么事?”費鎮南的問話聲低沉有力。

  “是……47說49拿槍打她,現在兩個人在營房里吵。”

  “又是這孩子!”黎立桐揉著額頭,頭疼。

  費鎮南頭一個走了出去。黎立桐哀嘆一聲,不大想去看那個令自己頭疼的孩子。至于白燁,在猶豫了一下后決定坐在屋里等費君臣。

  營房內,47兩條清淚滑下臉蛋兒,使得自己顯出楚楚可憐。一個衛生員在給她肩膀的擦傷上藥,她只好舉著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向著49控訴:“是她,是她開槍射傷我的!”

  沒錯。她是開槍射殺她,但是,如果不這么做,一槍已經報銷掉47了。49突然面對自己從救命恩人落到殺人犯的處境,只能哀嘆這世上就有47這類恩將仇報的人。因此,她走近47床邊一步,抱胸,懶洋洋地拿只指頭摳耳洞口:“是嗎?以我射擊八九環的成績,沒能打斷你一只胳膊,我想沒有人能相信。”

  “你,你——”47嘴巴委屈地癟下,類如泉涌,在看見費鎮南等人走進營房門口時嚎啕大哭起來,“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嗎?”

  費鎮南走近到床邊,先是問衛生員:“傷重嗎?”

  “報告司令,一點小擦傷,不重。”衛生員答。

  費鎮南接著問情況:“49是拿了誰的槍打傷47的?”

  “是49把47扶回來的。暫時不知道槍在哪里,我們派人在找。”47的教官實事求是說話。

  47一聽好像費鎮南不相信她的話,拉住了費鎮南的袖子叫道:“司令,你得相信我。她自己也承認的,是她拿槍射我。”

  “是這樣嗎,49?”費鎮南深沉的目光緩緩地挪在了49的小臉蛋上。

  六六來不及拉49的衣服提醒,49已經抬一下眼皮,答:“是這樣。”

  費鎮南吸口大氣,告訴自己不能馬上就生氣,沉聲問道:“你為什么拿槍射擊47?”

  “因為像她這種恩將仇報的人,我不打到她殘廢已經很好了。”49心里頭不舒服,因為沒有抓到,好像自己還是被放了水才得以撿回條命。被大雨澆醒時,所有暗殺集團的人都不見了。她只好一個人把47艱難地扶回營地,哪知道被47反咬了一口。她胸口悶得要命,也就口不擇言了。

  六六蹙著眉尖,見她臉色像是不大好,開口:“司令,這事——”

  然而,費鎮南聽到49的回話已然沉痛地閉一下眼。他想:這孩子不接受教訓是絕對不行的。她算是他教養出來的一個兵,他不能把一個兵培養成為一個殺人魔!

  “六六,我不是告訴過你,絕對不能讓她碰槍,而且要關她禁閉的嗎!”費鎮南打開眼,一聲怒喝出來,“你給我出去到操場上罰站!”

  這句聽似完全不合情理的命令,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借六六懲罰49。可以說,費鎮南從某一定程度上已經了解了這孩子最怕的是什么。

  49驀地眼珠子瞪大了。或許,一開始她是對六六抱有意見,但這么多天以來,哪個學員不羨慕她有一個既關心她又技術超強的教官。眼看六六轉身出去執行費鎮南的命令,屋外的雨下得那么大,六六剛走出去不到三步,全身就被大雨澆透。她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教官代自己受罰,撲通,她一雙小膝蓋跪了下來:“司令,你要罰就罰我,不要罰我的教官。我的教官他沒有錯!”

  可費鎮南打定了主意要她痛到一輩子記住這個教訓。他大闊步擦過她身邊,沒有看她。

  “呵呵呵。”47見費鎮南和自己的教官走遠了,終于掩著小嘴發出銀鈴般的尖笑聲,“49,你真是個沒有用的東西,讓自己的教官代你受罰。”

  49牙齒咔地一咬,猛地站起來沖上去揪起她領子。47沒想到她瘦巴巴的身材力氣竟然這么大,感覺身體被她拎起來了一半。屁股離了床,47慌張的眼珠子望著她:“49,你……你想干什么?”

  “如果我教官出了什么事,你給我賠十條命都不夠!”49說著把她的頭狠狠地砸到墻上。

  47頭被撞哎呦一聲,身體跌在了床褥上,待睜開眼,發現四周圍觀的學員和士兵并不少,卻沒有一個人為自己出聲的樣子。甚至是自己重新進門的教官,也只是冷眼旁觀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但這回是用嘴吞了下去:總有一天,她會讓49好受的!

  49旋身出了營房,頭頂大雨跑到指揮所。費鎮南剛進了指揮所里,就卡的將門反鎖了。因此49舉起拳頭在門板上敲打著,著急地喊著:司令,司令——

  “出什么事了?”黎立桐吃驚地撩開窗簾,見49沒能敲開門,竟是在門外的小空地里跪了下來。

  費鎮南坐下來,好似平心靜氣地舉起份軍報閱覽。

  “喂,老三,你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黎立桐推推他,“你懲罰這孩子可以關禁閉,何必讓這孩子淋雨呢?淋雨淋病了怎么辦?”

  “我沒有讓她淋雨。”費鎮南道。

  “那她為什么跪在外頭?”

  “她自己想跪。”

  黎立桐見他這個樣子從沒有見過,再聽見他這個答案莫名其妙,一時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打發自己的勤務兵去讓外面的孩子回營房去。勤務兵在外面兜了一圈回來,道:“報告參謀長,49不肯回營房。”黎立桐六神無主了。

  還是白燁比較冷靜,問:“這孩子有沒有說為什么在外頭跪?”

  “沒有。”勤務兵答道。

  “那你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我們只知道她的教官六六在操場上罰站。”

  “老三你——”黎立桐煩惱地搔起了腦袋,卻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個樣子的費鎮南,又不能強硬讓六六回來。

  白燁知道自己插手不了他們隊上的事,但比黎立桐精明一點,讓一群勤務兵全部跑出去找費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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