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風起六
沈千染牽著母親的手,透過青紗,她看到蘭亭嘴角翹起抹一弧度看著她,那眸光似乎能透過青紗與她交匯,她忙移開目光,專注地看向前方已站起身的帝王。
緩至菏池上首中央,兩人同時向帝王伏首跪下:“民婦沈越山之妻寧常安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民女沈千染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抬起頭來……”蘭御謖心中激蕩難寧,眼前的她半垂著首,天藍色的江南彩帛在宮燈下輝映著奇異的光芒,讓她如沐在一層蘭色的薄霧中,讓他凝神也始終無法看清她。
菏池中所有的人都沒有察覺到帝王的失儀,因為所有的人都想看清眼前的女子。
唯獨蘭亭和蘭錦!
青紗下,沈千染嘴角露出譏諷,平身后,緩緩走到父親沈越山的身邊,輕輕道,“爹,女兒先告退了!”今夜的繁華原本就與她無關。
寧常安緩緩抬首,那醉人的琉璃眸光水色迷離,如一汪極地之光將他沉溺一般,他的心似乎一剎那被她食盡,空得想一步上前將她揉進靈魂深處填補那日日夜夜的空虛。
珍妃緩緩地彎下筆直的腰,她心酸的望著帝王那無法藏匿的絕望,看著他空了二十年的眼眸卻在此瞬間被這個無情的女人再次填滿,心里瀉落如潮,堵滿悲涼無奈。
二十年的籌謀,帝王的一雙眼睛無聲地告訴她什么是結局。
她不愿再多看一眼,轉首期翼地看向蘭亭,卻見他專注地看著沈千染,珍妃心中一碾一碾都是痛和躁。
她憶起那年蘭亭為了沈千染,竟將自已放逐在虎狼之地,她想用自已的一條命都無法阻止蘭亭的發狠,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身戎裝離去。
那一年她新生的頭發中不知添了多少的白發。
天下沒有一個母親能斗得過孩子!她唇角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心中的蒼涼更盛。
轉眸時,恰巧看到沈千染旁若無人地從寧常賢的懷里抱起寧天賜離去。
她微微側身,瞧了身后的銀姑一眼,銀姑會意,不著痕跡地悄行退下。
柳貴妃眼中都快噴出火來,她再無法沉住氣,凝聲道,“吉時既已至,壽星何不把獻給皇上的禮拿出來讓大家開開眼界呢?”她上下審視著寧常安,瘋狂的妒忌讓她無法顧忌身份地諷刺,“沈夫人這般用心打扮,難道是想把自已當成大禮祭獻給皇上?”
柳相咬著牙暗咒一聲:這蠢女兒,一輩子都毀在沉不住氣上,要不然,當年就直接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蘭御謖一顆無法填實的心正被一股蠻力上下左右揪著難受,聞言,痛、怒、殤的情緒尚來不及斂住,已揚手就操起桌上的酒盞狠狠地朝柳貴妃扔去,柳貴妃此時早已被瘋狂的執念所困,一雙眼睛扎在寧常安的身上,對突來的意外根本來不及閃避,那金樽底的尖角就直接砸在她的手臂上,疼得驚呼出來,抬眼一觸到帝王盛怒復雜的容顏,瞬時驚起一身冷汗,忙提裙雙足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
“滾”帝王的眸光變得危險,斂著層層殺機,直把柳相看得心驚肉跳,竟不敢出言來維護女兒。只跪在一旁秉聲斂氣!
柳貴妃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帝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僅為了她一言之失,或是因為她沖撞了他心尖上的人,就讓她滾。
她是一國的貴妃呀,太子的生母,西凌最尊貴的女人。
柳貴妃容顏透出淡淡慘白,高髻傾歪,鬢角幾綹烏發零散下來,再無端莊華貴,那模樣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朕讓你滾,你竟也違抗圣旨!”濃眸中殺意更盛,絞得柳貴妃心肺俱碎。
她死死地看著他,眼前的畫面似乎在碎裂,鏡象仿佛又回到少女時期,她初見他的那個時分。
他身如蘭姿,面如玉質,卓絕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鏡花般的笑意……竟讓她一個堂堂的相府嫡女拋卻未來太子妃的地位,甘心為側妃,嫁給了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
婚后,她與珍妃同心協力,借助母族的力量將他扶上了太子之位。那時的她為了顧全大局,還是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太子良娣。可惜在一次意外中,他失蹤了一年,竟從外面帶回一個孩子。
她看著他,滿目瘡夷地望著這個她愛了半生的男子,原來,她只是以為這樣美好的皮囊僅僅是缺了一顆心
原來不是!他有心,只是他的心已刻上了另一個女人的銘文!
“父皇,母后……”驚變中,蘭陵一把推開半溺在他懷中的太子妃,站起身,本想勸一句父皇息怒,畢竟此種盛宴,當場將柳貴妃打發,那一國的貴妃顏面何存,他的太子顏面又何存?
誰料,蘭御謖一指蘭陵,歷喝道,“帶著你的母妃在朕眼前馬上消失!”此時,他的神經已近崩離,誰敢試著挑動一下,他就讓這場歡宴變成一場祭祀!
荷池陷入死一樣的泥潭,誰也不敢發出半絲的聲響,唯恐被帝王遷怒。
大臣斂氣吞氣,埋頭低首,心頭沉著霧水,此婦人竟然并非是蘭妃,而是沈越山的夫人。
靜得紋絲不動的珍妃瞄到蘭亭已起身,似乎在找理由離開宴會,她的心一慟,突然一個錯手,打翻了酒桌上的酒盞,惹得蘭亭轉首注目,她趁機起身,恭恭敬敬地啟聲道,“皇上,臣妾有些不勝酒力,想先告退。”
蘭御謖連關心問候一聲的心情也無,甚至連盯著寧常安身上的眼眸都未轉開,直接揮手示意。
珍妃帶著凄音,眼眸卻是看著蘭亭,“臣妾告退,亭兒,送母妃回去!”
蘭亭暗嘆一聲上前,扶住珍妃,輕聲問道,“可要傳個太醫?”
珍妃握住蘭亭的手時,神色斂盡悲傷,她不是柳妃,時值今日還不懂,眼前的男人不過是一朵泌著毒液的地獄之花,既無花香更無花蜜。她溫柔地看著蘭亭,淡淡一笑,“不必,你跟母妃來便是!”
帝王的后妃撤了兩個,宴會中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
寧常安象一株盛開的寒梅靜靜地開在夜間,對周遭的寒冷沒有任何的反應。待一切塵落后,她神色如常地開口,“皇上,民婦曾與兄長商議并決定,借今日壽辰之機,將寧家的西凌鐵礦開采之權奉還朝庭。”
此言一出,驚嘆之聲頓起。寧家最先是經營綢緞莊,但真正讓寧家富達天下的卻是西凌的采礦大權,光一年分包給一些商戶,從中就賺個盆滿缽滿,多少權臣眼紅這一塊,二十年間不停有人上奏朝庭,要求收回這一塊歸朝庭所有,但開國先帝爺立下的規距如何輕易能破?
“哦,此為何故?”蘭御謖冷冷瞧著寧常賢,他其實早有心收回鐵礦開采,畢竟鐵礦的開采牽扯國之命脈,但西凌的開國帝王曾許諾讓權給寧家開采百年,如今不過六十余載,他雖是一國之君,可也找不到理由收回。
寧常賢緩緩步出,謹聲道,“寧家嫡氏一門人丁淡薄,到草民這一代,也僅有我兄妹二人,而草民僅有寧天賜這兩歲的嫡孫,這么大的家業,恐怕后續無力。所以,草民和舍妹決定,將寧家的鐵礦開采這權奉還朝庭,并將寧家的錢莊、金裝玉庫、當鋪、悉數分散給寧家的旁枝,唯留下寧家祖傳的江南彩帛工藝留給這孫兒。”
此話一出,荷池上議論紛紛,眾人搖首噓嘆,這樣的大手筆,千古未聞。
“寧常賢,寧家的百年基業你竟舍得一朝棄之?”蘭御謖抑住再次驟起的狂怒,寧常賢這是給自已的妹妹卸下寧家的包袱?難道他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在西凌,就算是販夫走卒,他蘭御謖也照樣將寧將玩于股掌之間。
寧常安,她呢?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戲?她想斷尾求生么?
“皇上,寧家世代受朝庭大恩,無以回報,只能將十年所積的財富回饋于西凌百姓。而這采礦之權,牽到西凌國之命脈,寧家不敢再借先祖的余萌享受這無功之祿。草民懇請皇上成全!”寧常賢語聲恭敬有禮,言辭有度。
雙手奉上一座金山,如果帝王不接,那他的臣子將會作何想法?這樣的夜宴象是算計好一切,似乎皆大歡喜,但蘭御謖心里明白,寧家是在斬斷與西凌的一切關聯,或許是,過了今夜,寧常安不會再委屈求全!
“甚好,既是寧家的一片赤誠,朕就允了!”帝王眼中露出困獸般的利芒,痛苦狠意并存。他是她的一塊毒瘤么?為此,她甚至將寧家的百年基業拱手讓人?
寧常安、寧常賢齊齊跪下,恭敬圣恩!
寧常安走向沈越山,期盼已久的沈越山早已起身站著,他朝著妻子伸出修長的雙手,如潑了濃墨般的雙眸熠熠地瞧著她,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盛滿愛意。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案桌下,四手交叉緊緊相握。
蘭御謖撇過眼,突然無聲而冷酷的笑了,眸中自嘲且自鄙,“既然壽星已至,那今夜的舞宴可以開始!”可既便是眼觀不到,但心中跳閃的還是方才那一對脈脈相望的眉眼,如此礙眼,刺得心中血肉磨糊,一種割裂的情緒又橫生心頭,倏地轉首冷言,“朕的皇妹呢?今晚為何不見其蹤影!”他的身體帶著精疲力盡的倦意,稍后靠在輔墊著層層軟衿的紅木長椅上,闔上眼眸,滿心只想著將眼前所見撕殺干凈。
“皇上,今夜在民婦母親的后院另設內眷宴席,兩位公主及六部大臣的內眷皆在那邊聽戲邊用膳!”寧常安謹聲回答。
帝王宴席上,除了四妃及八公主和太子妃身份特殊外,其余的皆為男賓。
蘭御謖不語,他微微闔首靠著。趙總管會意,忙宣道,“皇上榮恩,傳大臣內眷一同欣賞舞宴!”
話音剛落,席后的粉衣丫環井然有序的上前撤去酒席,添上座席,呈上瓜果點心后,悄然退下。
沈千染抱著賜兒離開荷池。
“娘親,今晚賜兒得了賞哦!”小家伙晃了晃手里的玉牌,隨即小臉上漾開一個得意的笑,拖長了聲音,“賜兒聽娘親的話,沒有亂跑哦……”
“賜兒乖,娘的賜兒最能干了!”沈千染親膩地用鼻子輕輕觸了兩個小家伙的鼻頭,氣息噴在小家伙的鼻子上,惹得小家伙有些癢地皺著小眉頭直笑。
感受著娘親一臉寵溺的小家伙,撇了撇小嘴,琉璃美眸眨呀眨地邀寵著,“娘親說,只要賜兒晚上乖乖地坐在阿公懷里,祖母……外祖母就會和外……外祖父永遠在一起了?”
忍不住又親了一口那粉嫩得快擠出脂胭的小臉,只有看著她的賜兒,抱著她的賜兒,她的心里最詳和,沒有恨,沒有怨,滿滿是愛,渲瀉不完的愛。
她緊緊抱著她的孩子,若不是她為了緊逼著蘭御謖,她才不會讓賜兒在蘭家的人面前出現。他們連看一眼她的孩子的資格也沒有!
她相信,經過今晚,蘭御謖的耐性將會全無,不出三日定會下旨讓沈越山赴江南震災。
剛至九曲廊,水玉和水月兩人已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
水玉輕聲地把趙清媚傳來的話重復了一遍,沈千染漆黑的眸色微微染上了一抹冷霜,“你去囑咐一聲,申柔佳心狠手辣,讓她看著些,別讓她又走了偏門代替那些魅主上臺。”
“什么偏門?”水玉沒聽明白,忙問一句。
“比如臨場給那些魅主下藥取而代之,甚至傷了其中一個都有可能,總之,讓人盯緊她。別讓她有機會下手!”沈千染感到懷中的寧天賜有些困意,便一手輕輕扶著他的小腦袋,讓他靠在自已的肩上,輕輕柔柔地慰了一句,“寶貝,睡吧!”
水月忙把手中的一件披絨搭在寧天賜的身上。
水玉還是不解,她看了看小天賜,似乎睡了過去,便壓低聲音問,“二小姐,你既然想讓她今晚被卿點,可以處處設障,那今晚要是她想不出辦法給自已開一條路,那二小姐的籌謀豈不是空了?”
沈千染搖搖首不語,這些話她不想在寧天賜的跟前說。
她了解申柔佳這個人,當初她稍一逼申柔佳,她連寧王的浴池也敢混進去,只能說明,只要能達到目的,沒什么她不敢做的。她阻了申柔佳光明正大的被卿點的路,就是逼著她以最低賤的方法把自已出賣。
沈千染一直無法明白,在她重生前,申柔佳是如何攀上蘭御謖,并懷上他的孩子,最后取代柳貴妃。
以前曾誤以為申柔佳是借了蘭亭之力,如今方明白,蘭亭根本不會與任何女子有所交集。
在今日,無意從蘭亭口中得知了蘭御謖曾在宮中勝德門大開殺戒,凌遲了韓家一百多條的人口,僅余六皇子蘭宵一人。
她很快搜集到有關這位她從未曾留意過的六皇子,很多不明白的事在她腦海里逐一整理清楚。
“你去按我說的交代趙當家,她聽得明白!”沈千染語帶輕笑,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吩咐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一般。
“明白了,二小姐,我這就去傳話。”水玉笑了笑,三人在分叉口時,水玉往另一條路上走。
兩人快到東院時,水月突然朝身后看了一眼,輕聲道,“二小姐,后面有人跟著我們!”說完,上前一步護在了沈千染的身邊。
“賜兒,千染……”身后傳來南宮鄴的喚聲。
沈千染轉身一看,南宮鄴疾步朝她走來,身后卻亦步亦趨地跟著蘭悅儀,沈千染微一蹙眉,遠遠地朝著南宮鄴作了個禁聲的手式,又指指懷中的寧天賜。
她將寧天賜小心翼翼地放到水月的懷中,輕聲吩咐,“你先抱他回房,不用給他沐浴,讓他先睡,這些日子,小家伙為了習醫術,就沒有好好睡過。”
南宮鄴終于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這一眼,瞧得心都絞疼了。來了京城后,不是被無休無止的宮宴纏住,就是被沈逸辰拖住不得脫身,礙于他是沈千染的嫡親兄長,只好耐著性子陪著,好不容易盼到了夜宴,終是來到了沈府,而沈逸辰又被沈老夫人傳去,無暇再顧及她,可他依然被她拒于千里之個,無法見她一面。
盼到夜宴開始,遠遠地看著她,隔著青紗,心里悸動難耐。
幸好見她匆匆離去,也顧不得禮儀,悄然跟上,誰知一路被蘭悅儀拉扯著,最后忍不住斥責出聲,令她離自已一丈開外。
果然,她至始至終地在他的一丈開外,陰魂不散!
“染兒,多日不見,可安好!”
“太子殿下,今晚夜宴方開始,怎么這就出來?”沈千染問得極客套,眸光疏離。
南宮鄴原本清亮起來的眼神漸漸地淡下去,方寸間神色也漸漸染上哀戚,他轉身對著一丈外的蘭悅儀道,冷冷道,“八公主,請你自重,孤不想把話說絕,請你自重!”
原本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她再厚顏到底也是一國公主。她看著他巡著沈千染的腳步離去,她再也按耐不住,她無法控制自已的心,她強忍著內心的羞恥緊緊跟著她,卻被他當著另一個女子的面,被羞辱得體無完膚。
她踉蹌地后退兩步,眼圈泛著紅怒指著他,“你……你才是要自重,你是本公主的未婚夫君,卻半夜追著別的女子,你……你對得起本公主么?”
南宮鄴迅速冷笑,“難道孤想與千染說幾句話,還要得到公主殿下同意不成?”南宮鄴已無心同她糾纏,低喝一聲,“讓她走!”瞬時,蘭悅儀周圍出現兩個黑衣女子,象提著一只小雞一樣拎起尖叫的蘭悅儀,迅速地離去。
南宮鄴轉身,正色道,“染兒,這里已不是你久留之地,今晚之后,恐怕你會很多麻煩纏身。”
“太子,你不必為我擔憂,千染能應付。”她輕輕一笑,神色并不在意。
他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眉目間帶著暖意,在心里放了許久的話,終是道出了口,“跟我走吧,我保證能帶著你的父母一起離開西凌。在東越,亦能許你一世平安!”
“太子,你許不了我一世平安!”沈千染淡淡笑開,平靜地看著他,“太子的母族占據了東越半壁的朝堂,就意味著,你既使有一天君臨天下,但至少是十年之內還得受獨孤一族所……擺布。”她的眸光變得漸漸深遠,幽深得能把人吸入一般,“太子,阿染實話告訴你,賜兒是我親生骨肉。”
“我不介意,我會一生當他是至親骨肉。”南宮鄴上前一步,欲將她挽入懷中。
她后退一步避開,淡淡一笑,眼角溢出一絲無奈,“太子殿下,染兒一生也不會與一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在一起,更不會讓賜兒受這樣的委屈,所以,我不會跟你走。”
“什么?”他一時沒消化她話中之意,他并不曾有妻室和妾氏。
“先不說你父皇是否能接受這樣的兒媳,阿染可以斷定,你的母后決不允許。雖然你與八公主早已定下兩國聯姻,且你二人早已到了適婚年紀,東越卻遲遲不提出求娶,只能說明,你母后在干涉,她一定在自已的家族中為你挑選了中意的人選,而且你的嫡子一定是你母后相中的人選才能得以平安生下。”
看著眼前如一塊上好的暖玉,溫潤無害,帶著陽光的氣息的男子,此時,眸光緩緩碎裂,嘴角漸漸地挑起一絲沁涼的弧度,她也覺得自已很殘忍,這種拒絕如此干脆,連一絲的念想也沒有留給他。
可是,她知道,她若再不說,他只會越陷越深。對于這個曾在她最困難時扶人她一把的男子,她希望他過得更好。
“既使……可我只會對你一個人好,染兒,你相信我,終有一天,我可以排除一切萬難,只與你……”他在她緩緩搖首中,吞下了剩余的話!是啊……終有一天,是十年,還是二十年,甚至是一生!
他豈不知她的心性,只是一直以來他不愿去想,只想或許有一天守得云開見月明,可終究,她一點機會也不肯給自已。
眸中淡淡暮藹,終化成一嘆,“染兒,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就來東越找我,我始終愿意……做你的朋友。”父皇半生與獨孤家族較量,甚至在他剛出生不久,就為他定下西凌的聯姻,就是希望有一天,后宮之主不再姓獨孤。
千染一針見血道出他的脆弱,他苦笑,眼前的女子太過聰慧,或許,以他的能力無法守得住。
錯過了今生,來世他還會遇到她么?
沈千染回到東院,卻見門口站著銀姑,臉色一冷,問,“有何貴干?”
銀姑恭聲道,“沈二小姐,珍妃娘娘有些話想找沈二小姐單獨談談,請沈二小姐隨奴婢來!”
蘭亭扶著母妃剛走了幾步,就有粉衣丫環上前執路。
這些年,沈家宴會不斷,無數次宴賓至深夜,為了方便,瑞安修建了一些供賓客休息的寢房。
粉衣丫環將二人帶到西院,此處以前正是申氏的院落,如今被隔出了一間間的寢房,其奢華度絲毫不亞于宮中后妃的寢房。
蘭亭扶著珍妃在寬大的貴妃椅上坐下。
貼身侍婢瓶兒馬上取了一件軟裘蓋在珍妃的身上,秀亞端了一碗熱熱的核桃露,輕聲道,“娘娘晚上胃口不開,宴中都不曾用些,怕晚些娘娘的胃又要不舒服了,殿下勸娘娘把核桃露喝了吧。”
蘭亭接了過來,暖笑道,“母妃,身體重要!”
珍妃怕蘭亭擔心,依言慢慢地喝下,擱了瓷碗后,吩咐侍候的宮婢退下,便拉著蘭亭坐在自已身側。
“母妃,您拉著兒臣來,定有事,兒臣謹聽母妃訓導!”蘭亭不著痕跡地將另一只受傷的手擱在身后。
“一眨眼,皇兒都二十三了,如今又封了王,早該有自已的王妃了。”珍妃心中感嘆,握著蘭亭的手遲遲不放,兒子手中的暖意順著他的手心傳來,珍妃唇邊微微揚起弧度,看著一年比一年出色的孩子,為人母的驕傲讓珍妃的臉上渡了一層圣光。
“母妃無需操心,兒臣自有打算!”蘭亭此時著深紫的錦衣,半束著發,臉上帶著一抹閑然的笑意,鳳眼斜挑,星瞳幽暗深不見底。
“母妃知道,皇兒心儀沈家的二小姐,今兒母妃把你叫來,就是為了這事情。”珍妃臉上盡量展開輕松的笑意,仿若與蘭亭在話家常,“母妃讓銀姑去把沈二小姐請過來。母妃會誠心與她一談。若她心系于你,又肯放前以往宿怨,母妃定不會攔著,只是母妃擔心那丫頭性子強,不肯輕易放過過往。這……就讓母妃無法適從了,總不能拿把刀時時架在脖子上過著日子?”
“那依母妃的意思”蘭亭低下眼眸,深濃的眼睫蓋住眸底的暗涌。
“母妃合計著,一會探探她的口氣,皇兒就在屏風后聽著。”珍妃探到蘭亭的眸光瞬時一寒,忙挪了一下身子,挨著上前,笑意盈滿唇,“如果她愿意,母妃回了宮就勸動你父皇,給沈家下聘,若她至死不肯放下恩怨,皇兒何不就此作罷,以皇兒的人品,這普天之下的女子定是任你挑選!”珍妃早就盤過,就算是沈千染同意,蘭御謖也不肯。她又何苦做這個壞人,與自已的兒子撕破臉?他讓蘭亭在屏風后聽,若沈千染稍沖動,語言沖撞她,或許倒可以冷了蘭亭的心。
“母妃,您無需去探她的想法,兒臣不想背著她做任何猜測她的事。母妃要的答案,兒臣可以現在就告訴您,她不會為了兒臣而求全,如今,一切是兒臣一廂情愿在求全,母妃,兒臣唯求您什么也不做,她……是兒臣的底線!”蘭亭抽出被握住的手,起身。
“那母妃總得找她談清楚,母妃為了你,會盡量與她談一談,不會與她沖突。”
“那兒臣退避,兒臣想知道她說什么,事后會親自問她。”蘭亭在離開前突然轉身,嘴角掛著笑,眼眸深黑如墨,潑灑出來的是無盡的淡漠薄涼道,“母妃,希望您不要后悔……找她談!”他知道珍妃今日連著他一起算計。他也知,珍妃始終會找沈千染談話,與其在外面,不如就在沈家。
珍妃一聽,渾身都涼透了,就像是在寒冷徹骨的冬天掉進冰窟里一樣,口中喃喃溢出一句,“你這孩子!”她控不住的滿眼失望,卻不好把指責的話說出口,蘭亭的癡情比她預料還要嚴重。
可是沈千染不行!絕對不行!既使她答應了蘭亭,不得傷她半分,但她絕對無法承認這樣的女子做她的兒媳婦。一想起三年前,她被她的丫環剃光了頭發,還在腦門上寫上“賤婦”二字,她就感覺自已被人在大庭廣眾剝了個精光一樣,那要的恥辱無法洗去,永遠地粘在了自已的臉上。
“娘娘,沈二小姐來了!”寢門外傳來銀姑略顯沙啞的聲音。
“進來吧!”珍妃稍坐正后,拿了貴妃椅邊的一本《珍稀拾錄》隨手翻看著。
沈千染緩緩地走了進來,她眸色淡淡地落在珍妃的臉上。
三年前,她曾宣她入宮,連面也未會上,卻害她差點丟了她的賜兒。
如今,她已經不怕她了,如果她意圖想傷她一分,她的暗衛就會在最快的時間里掐斷她的手。
“怎么,離開了三年,連個請安都不會了?”珍妃翻了一頁,聲音冷淡,沒有看她。
“這么晚把阿染叫過來,我想,你不是僅想讓我給你請安!”沈千染轉身,緩緩地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隨手倒了杯熱茶,慢慢地啜飲一口,“有話就說,我想珍妃娘娘也不想見到我這張臉。”
“這些碎嘴的話說來也無用,不如我們好好談談!”
“比如”她笑得云淡風清。
“比如,沈二小姐可不可以放下以往的恩怨?”不經意地將書擱在一邊,眸光微瞥著她,至始至終沒有拿正眼瞧沈千染一眼。
“你覺得呢?”沈千染冷漠地撩動唇角,深眸隱帶譏誚地看著珍妃。
“本宮覺得,你沒有資格與本宮說恩怨二字,本宮若肯恕你,你當覺得三生有幸!”珍妃高抬著下巴,以極致的尊貴模樣看著沈千染,她眼中閃爍著冷漠的光澤。
“人至賤則無敵!”沈千染語調忽地一轉,柔緩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
“你說什么?”笑容迅速抽離,珍妃歷喝一聲,倏地從貴妃撐起,軟裘滑落在地上。
“聽不懂,那阿染就簡單明了些說,我說珍妃娘娘果然夠賤!”沈千染得意的笑,心里痛痛快快地涌起了一股報復的快感。唇角漸漸地綻開,很滿意看到自己的目的達到。
“你”氣息瞬時急促,眸光透出陰戾,惡狠狠地咬向沈千染,“你別以為,你有了蘭亭的僻護,本宮就拿你沒轍!”
沈千染驀地起身,幾步就至珍妃的身前,居高臨下瞪視著,瞳孔中浮出一抹妖冶的冤紅,似乎將一股幾乎無法抑制的深重怒氣和怨恨狠狠地鎖在眸中,只要稍一眨眼,便噴勃出來一個惡靈,“珍妃,你不過是為了一個男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就就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去殘害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你喪盡天良,如今還做夢與我拋開舊怨?你以為,你接受我,是對我的恩賜,哈哈,珍妃你高估了你自已了。試問,這世間有一個人若用這樣的手段去害你的孩子,你是否還會寬恕地與她握手言和?造你的春秋大夢去!”
珍妃被她兇狠的眸光所懾,竟不自覺地往內一縮,腦中空白一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日,阿染大開眼界,娘娘,你不僅賤,而且天真得可愛!”沈千染看著她懦弱的模樣,冷冷而笑,笑聲陰刺寒骨如鬼魅。
“娘娘,說你天真,是抬舉了你,你活到這把年紀了,只能用蠢字來形容!”一句接一句,聲聲帶著刺刀扎向珍妃,連一絲空隙也沒有,扎得她喘不過氣來,“難怪連個男人也守不住,如今恐怕連兒子也守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不是為了皇兒,你早已死了千百次!”珍妃咬著牙緩緩地,僵持地坐起,在沈千染陰森的眸光下,背后驀的冒起了一股寒氣!
不能,她怎么能讓這樣的女子與蘭亭糾纏,眼前的女子,她的眼里已毫無生人的氣息,如一樁死靈。
“珍妃娘娘,下次交鋒時,希望你表現得精彩一些,別裝扮成一副慈母的樣子,只會讓阿染感到惡心!”沈千染最后冷嘲一句,轉身大步離去。
珍妃靠在貴妃椅上,呼吸急促,象失水的魚,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著,她呆滯地雙眼看著一盞宮燈,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唯一留下的意念:絕不能讓蘭亭與沈千染有任何的交集,絕不能!她不怕她死在沈千染手上,她自知,就算有那么一天,也是報應!
她是怕,她是他兒子的一個劫!
銀姑進來時,看到珍妃如此模樣,唬了一跳,她猜不出方才到底珍妃和沈千染談了什么,只看到沈千染走時,面色紅潤帶著一絲水漾,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她誤以為,二人相談甚歡,所以,她也沒有馬上進來看珍妃,而是去吩咐廚房再去備些膳食,因為晚上珍妃一晚都未曾進食。
“娘娘,您怎么啦?你回過神,說說話,別嚇奴婢!”銀姑不敢用力推她,唯恐嚇到珍妃。她撿起地上的軟裘,輕輕地拍了拍后,蓋在了珍妃的身上。
珍妃微微側過首,看到一眼銀姑,怔了怔,緩緩地閉上了眼,許久后,方緩緩吐出一句,“本宮沒事!”
銀姑嗯了一聲,靜靜坐在珍妃的身旁陪伴著,稍頃,銀姑見珍妃的臉色緩和些了后,關切地問,“娘娘,方才,你們究竟談了些什么?”
珍妃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咬牙切齒道,“若說今晚之前本宮還有一絲猶豫,現在,沒有了!本宮絕不能讓她成為蘭亭的妃子,就算是妾氏也不行!”
銀姑連連點頭,贊成道,“別的不說,光那容貌太過,也是不詳。”
珍妃一想起蘭亭的堅持就感到頭疼欲裂,“可問題是亭兒,都二十三了,一個女人都不沾,偏偏一瞧上,就瞧上這個冤孽!”
銀姑思忖片刻,猶豫道,“其實奴婢一直有個主意,就是不敢跟娘娘提”
“說吧,都什么時候了,有主意就說出來!”只要能讓蘭亭改變主意,就是讓她再剃一次頭,她也愿意!
“殿下排斥女子,說穿了,是沒沾過女子的味道,奴婢知道有一種藥,既不傷身,又可以……”銀姑俯了嘴在珍妃耳邊悄悄耳語了片刻。
“沒法子了,雖說本宮實不愿強迫亭兒,但如今是生死迫在眉睫,只能一試。只是,如何找一個合適的姑娘?”珍妃沉呤許久,似是自言自語,“這種方式,自然不能讓那些名門家族的女子,可要找個干凈的……”
“有今晚這里不是有卿點魅主么?奴婢聽說,凡是身為魅主,皆未被破過身,而且這些姑娘多數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家道中落,才落到了千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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