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是誰
夜涼如水,湖心島之上,明月高懸,星辰閃爍。
云景軒興致高昂,取了古琴到茅舍之前的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身畔是那蒼青的鳳尾竹,和著風聲沙沙作響。
修長的十指搭在琴弦之上,輕輕輪動,他抬眸,朝凌蕭若說道:“娘子,為夫為你彈奏一曲,可好?”
凌蕭若看著那席地而坐的男子,白衣揮灑,縹緲若仙,她早就知道云景軒的古琴乃是一絕,只是上一次他彈琴時卻是為著另一名女子。
古琴與古箏雖有不同,卻系出同門,凌蕭若忽而從腦中迸出了一個念頭,如若想讓失憶的人記起前塵往事,就要讓他經歷一些以往經歷的事情。今日,將身心交付與他之后,她竟是萬分地想讓他想起凌蕭若來。
“云景軒,你教我學古琴,怎樣?”
倘若她學會了古琴,那么,她便能彈奏出那首《破陣子》了。雖然不知成功率有多高,但是只要有機會,她都要嘗試一下,不試又怎么知道會失敗呢?
云景軒聞言,抬眸說道:“你為什么還要連名帶姓地喚我?給你兩種選擇,要么叫夫君,要么叫軒。”
凌蕭若一想起上官柔叫他軒,心下對這個稱呼自然是排斥的,她翻了翻眼眸,歡快地叫了一聲:“軒軒。”
云景軒英俊的臉龐因著這個稱呼而暗了一些,額頭之上黑線四起,他蹙眉道:“好難聽。”
凌蕭若雙腳一蹦,去到他的跟前,拉住他的手臂說道:“軒軒,你教我彈古琴怎樣?”
云景軒拗不過她,不管怎樣,只是個稱呼而已,他斜眼看了一下子青,隨后拿開古琴,手指一扯,讓子青跌落進他的懷中,隨后調整了一下姿勢,將那古琴放置在了子青的腿上,雙臂從旁將子青包裹起來,大掌握住她的葇荑,將雙手帶向琴弦,輕輕地扣了上去,他說道:“為夫這就教你。”
凌蕭若睨了一眼云景軒,教古琴他都可以趁機吃豆腐,她以前怎么就沒有把他性本色的本性瞧出來呢?
云景軒垂眸看想古琴,仔細教授起來:“右手這樣放在琴弦上,左手是這樣放的,彈奏的時候左手按弦,右手撥動。”
凌蕭若將手伏在琴弦上,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撥動了幾下,試著發出了幾個音節,不過,為了逗弄云景軒,她故意撥出了幾個難聽的音弦。
果不其然,云景軒在聽見那幾個音調時,皺眉道:“你果真是不通音律的么?”
凌蕭若斜眼睨著他,淡笑不語,只故意亂彈,惹得云景軒罵聲連連。
不過,盡管會罵,但是云景軒仍舊是個好老師,他教得很認真,凌蕭若雖裝作愚笨,實則,卻是一個天生聰慧資質超強的好學生,故而,半個時辰之后,凌蕭若差不多已將要領掌握完全了。
待掌握好后,她轉眸問道云景軒:“軒軒,我覺得我已經差不多會了,要不我給你彈一首曲調,你聽聽如何?”
云景軒一臉狐疑地看著她,須臾,卻仍舊說道:“且聽娘子彈上一曲。”
說話時,云景軒并未離開,凌蕭若也不管他仍舊粘在自己身后,只抬手隨意彈了一首,曲罷,云景軒驚嘆道:“娘子,你原就是那九天下凡的仙女么?”
凌蕭若唇角扯了扯,自嘲地笑道:“你有見過長成我這副尊榮的仙女么?”
云景軒一手抱住她,在她臉頰之上輕啄了一下:“在我眼里,娘子就是仙女。”
凌蕭若不理他的嘴貧,只賊兮兮地笑:“云景軒,你方才被我騙了,我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是會彈古箏的,所以才能這么快地學會古琴。”
云景軒聞言黑眸中泛起亮澤,他驚喜道:“你會彈古箏?”
凌蕭若抿唇頷首道:“對啊,方才那一彈,我只是牛刀小試,而今為你正式獻上一曲,怎樣?”
“如此甚好!”云景軒讓開了位置,于凌蕭若的對面席地而坐,凝眸細聽起來。
凌蕭若將古琴放置在膝蓋之上,十指纖纖,搭在了琴弦之上,如蔥削的指尖撥動起琴弦,一曲鏗鏘有力的《破陣子》滑出指尖。
琴音淙淙,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將那鐵騎斷踏山河的景象全然描繪了出來。
云景軒聽著這琴音,仿似置身于萬千奔騰的駿馬之中,那身穿白袍銀甲的戰將手持長矛將敵人斬殺于馬下,錚錚鐵骨,山河立于腳下。
從未知,子青的琴技竟是如此的高絕,只是,這琴音卻讓他有一種熟悉之感,好似曾經在哪里聽到過一般。
俊眉微微蹙起,腦中的記憶碎片似雪花紛飛,幾次漲落之后便停留在了一個畫面之上。
那夜燈火輝煌,琉璃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一名身穿繁蕪宮裝的女子坐在成群飛舞的女子旁邊彈了一首慷慨激昂的曲調。
凌蕭若傾力彈奏著曲調,時不時抬眸看向云景軒,在見到他俊眉微蹙似是深索時,心下不禁有一分雀躍,或許在他的潛意識里,還記得這首曲調。
果不其然,一曲終了,云景軒便側頭疑惑道:“我好似在哪里聽過這樣一首曲子,娘子,這曲子不是破陣子么?”
凌蕭若點頭道:“就是破陣子,你在哪里聽過?”
云景軒鎖了眉頭,暗自沉思了一會兒后,終究無所獲地搖頭道:“不太記得了。”
凌蕭若聽著那幾個字,心下升騰而起的愿望就此落了空,因著心中有些晦暗,面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沒有太好。
“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情緒低迷之際,忽聞云景軒的聲音再度在耳畔響起,那本是坐在她對面的男子竟不知何時起又跑到了她的跟前。
凌蕭若轉回頭朝他笑了笑,說道:“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啊?”云景軒重復起她的話語來,且說得意味深長。
凌蕭若眉頭微蹙,上下將他打量了一下后,警覺地問道:“你要做什么?”
鳳眸之中的火是那般的明顯,凌蕭若如若看不出來當真就跟某種動物差不多了,莫非她真的嫁給了一匹狼?直到現在,她的身體還隱隱作痛呢。
云景軒忽而一個俯身將她抱了起來,隨后一轉身跨步朝房間行去,邪魅的語氣在空中低低回旋。
“做該做的事……”
“云景軒!”
“為夫在……”
臨邑城皇宮,皇帝的勤政殿內燭火通明,本就是以明黃色澤作為內飾的殿宇,因著火光而更加富麗堂皇起來,只是不同于這華麗表象之下的,是殿門口直挺挺地跪著一名男子,那身影之中透著幾許蒼涼。
那男子身穿一襲青色錦服,臉色雖然慘白,但是眉宇間卻是帶著一抹淡然與悠遠,然而,那份淡然中卻帶著一絲力透蒼穹的堅韌,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殿內,云博海坐在御桌之后批閱著奏章,跟前兒伺候的王公公瞅了瞅一直跪在殿外的人,小聲頷首在云博海耳旁說道:“皇上,尹大人已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了。”
就算是鋼筋鐵打的身子也得吃飯啊,這個尹大人,他一直賞識他的學識,見他這樣自己也心疼,遂冒著危險提醒了一句。
云博海聞言,臉色一沉,旋即將手中的奏折朝旁一撂,王公公見狀嚇得跪在了地上,伏首于地,大氣不敢喘。
“啪——”地一聲,那奏折隨著扔出去的力度滑出了桌子掉落在了地上,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尤為的響亮。
云博海抬眸睨了一眼一直跪在殿外的尹致遠,昨夜夜宴之后,他便找來尹致遠,說郁芳郡主很久以前就對他情有獨鐘了,讓他娶了她做側室,可是,自打他說出口后,尹致遠卻說自己不愿娶,自己當即發了怒,而他便從昨夜一直跪到了現在。
尹致遠在聽見殿內的響動時并未抬眸觀望,他淡定地跪在地上,只希望自己的懇求能夠讓皇上收回成命。
云博海起身,緩緩去到尹致遠的身邊,俯身朝他哼道:“哼,朕都不介意安平與人分享你了,你還在這里執拗什么?朕問你最后一次,你娶是不娶?”
尹致遠聞言,平靜地答道:“臣與郁芳郡主今生無緣,臣不愿娶她。”
云博海聽后,心下惱怒,手掌朝前一伸,握住尹致遠的衣襟,一個使力便將他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他壓低了聲音在尹致遠耳畔說道:“你愛的人又不是安平,多娶一人又有何妨呢?”
一句話語似擊起了千層浪,尹致遠抬眸看向云博海,心下如雷搗鼓,是問,他一直將心掩藏得很好,皇上怎會說出這樣的話語呢?
他知道,云博海一直是個深不可測的人,但是,他卻未曾料到,他竟是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言語。
“臣怎會不愛安平呢?”安平是皇上的愛女,自己自然不能將實話說與他聽,那豈不是自取滅亡么?
“哼,”云博海聞言,瞬時丟開了他的衣襟,力道之大,竟是讓尹致遠趔趄了腳步,云博海眼眸朝旁一側,似乎望向了深宮盡處,只聽他低聲嘆道:“朕曾深深的愛過,那之中的感覺,朕自是知道,而你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你將自己的深情掩蓋在了和煦而溫婉的笑容之下,可是,那份愛卻不是給安平的,因為你看向她的眸中,沒有愛戀,僅有疼惜。”
一襲話語給了尹致遠極大的沖擊,他的沖擊不是來源于皇上已然將他看清,而是,他的那句曾深深愛過。
他愛的人究竟是誰?
“你,?”當尹致遠正兀自思索皇上那句話時,卻聽云博海再度問道。
尹致遠垂了垂首,否認道:“安平是臣的妻子,臣愛的自然是她。”
回話之后,尹致遠認為皇上會勃然大怒,然而,留給他的卻是長久的寂靜,那寂靜悠遠而綿長,久到尹致遠似乎覺得云博海已然遠走了,卻在那盡頭,聽見他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如她一般倔強……”
尹致遠聞言,俊眉微蹙,完全不知皇上口中的她講的是誰。他垂了首,恭敬地立在旁邊,等候皇上的發落。
良久之后,聽得云博海開口喚道:“來人!”
一聲令下,兵甲聲移動,瞬時之間,勤政殿外便圍滿了士兵。
“屬下參見皇上!”
云博海微瞇了眼眸,看了一眼尹致遠后對御林軍統領燕越說道:“翰林院院士尹致遠違抗圣旨,即刻關押至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是!”
尹致遠只覺身邊有刀劍出鞘的聲音,他毫無畏懼,在燕越將刀架在他脖頸上時,他只微微朝云博海點了點頭,便毅然地轉身離去了。
待人群消散后,云博海負手而立站在廊下,凝望著那漸漸遠去的人群,眸中目光深邃,讓人捉摸不透。
翌日早朝之后,云博海便回到了勤政殿之中處理公事。
“皇上,一品誥命夫人尹夫人求見。”
王公公的聲音低低響在云博海的耳側,他聞言,握住紫毫筆的手微微僵了僵,但卻并未抬頭,只道:“宣。”
“宣尹夫人覲見。”
王公公躬身朝后退了出去,在殿外高聲唱道。
尹夫人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繡銀色寒梅一品夫人宮服,頭上梳著鳳仙髻,上戴銀質發簪,她明眸善睞,朱唇皓齒,全然看不出已是一個二十幾歲孩子的娘親,那模樣看著倒似三十出頭,整個人神采煥發仿若東海明珠,只是,因著孩子的事,那流轉的美眸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哀愁。
她進了殿以后,云博海便屏退了左右,尹夫人緩緩行至御書桌前,跪了下去,頷首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云博海聽聞,放下手中紫毫,隨后踱步去到她的跟前,并未喊起,只立在了她身旁。
尹夫人抬眸便見一雙明黃色的雕龍厚底皂靴停落在她的眼前,那艷麗的顏色昭示著他崇高的身份與不可侵犯的地位。
她微微斂了呼吸,靜靜等候云博海說話。
良久之后,卻聽低沉的聲音從頭頂飄過:“塵兒……”
因著這聲稱呼,尹夫人的身子微微僵了僵,長如碟翅的睫毛扇動了一下,在世人的眼中,她的名字叫做皇甫輕塵,可是人們卻不知,她的真實姓名應當叫做龍輕塵,許多人都喜歡喚她為輕兒,惟獨云博海喜歡喚她為塵兒。
那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稱呼。
尹夫人的身子雖然僵了一些,卻并未抬頭,云博海俯視著她,接著說道:“自從那年你嫁與翔云之后,便沒有再進過這勤政殿了吧?”說罷,他停頓了一番,似是在等尹夫人說話,然而,尹夫人卻依舊低垂著頭,沒有吭聲,只是隱于袖口中的手卻在不經意中緊緊地拽在了一起。
“算一算,也有二十三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云博海見尹夫人不說話便繼續說道。
二十三年,是啊,人生又有幾個二十年?
尹夫人眼眸瞇了瞇,隨后雙手伏地,請求道:“請皇上讓臣妾去大牢里探望一下遠兒吧。”
云博海見她這么快便說道主題上了,遂揚了揚眉毛,說道:“尹致遠公然違抗圣旨,理應當斬!”
尹夫人聽聞,身子縮了一下,隨后說道:“請皇上準許臣妾去牢中探望他,臣妾定當說服遠兒娶了郁芳郡主的。”
“哦?”云博海聽后疑惑道:“你可以說服他娶郡主么?”
尹夫人點頭道:“是的,他是臣妾的兒子,臣妾自然能夠說服他。”
云博海眼眸眨了眨,沉默半晌后,說道:“朕姑且信你一言,你先去吧,朕等你的消息。”
“謝皇上。”尹夫人朝云博海施了禮后便緩緩轉身儀態端莊地出了勤政殿。
云博海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屏了屏呼吸,良久后方才轉回書桌前繼續批閱奏折。
這日,尹夫人去完大牢之后,尹致遠便同意了娶郁芳為側室,既然已經同意,云博海自然放了尹致遠回府。
因著去了大牢的緣故,又加之一直沒有吃上飯菜,尹致遠回府之后便暈厥了過去,尹夫人將他安頓好后便去了書房。安平本是因著尹致遠一事而憂愁掛慮,后來娘親跟她說讓她做好接受郁芳的準備,她心里雖然難過,但是卻在見到尹致遠暈厥后,終是暫且壓住了心間的苦痛。
尹夫人到得書房后便研磨寫起書信來,寫好一封信后便叫來貼身侍衛,她囑咐道:“一定要親手交到慕容莊主的手上。”
那人應答之后便離去了,尹夫人又喚來一名侍衛,說道:“即刻啟程,我要去一趟右相府。”
云博海將郁芳賜給遠兒一事著實讓她有些意外,因著前些日子一直聽聞說他有意將郁芳賜給云景軒,卻不料中途竟發生了變化,這么多年的運籌帷幄,云博海一直沒有看穿,而今離成功只差一步時,他卻為何出了這么一招棋?他意欲為何?
郁天麟與云博海乃是少年時便結下的好友,云博海讓致遠娶郁芳,難道是為了牽制自己的人,好從內部擊破?
不管云博海想的是什么,看來,她的計劃不得不提前了,她絕對不能讓自己多年的謀劃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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