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老海喝完了碗里最后一滴粥，他伸出了舌頭，把掛在碗邊的稀粥一掃而光。他站起身，把坎肩往身上一搭，走出了家門。海珊娘在身后喊道：“老頭子，都這會兒了，還出海？”

　　老海倔強地頭也不回地說：“日頭都照屁股了還出啥海？俺去碼頭溜溜。”

　　海珊娘說：“那你身上的傷不疼了？”

　　老海仍舊沒有回頭：“疼也得干，誰叫俺沒有兒子呢？”

　　海珊娘一聽這話便不再做聲。她手扶門框，看著老海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山坳里。

　　那年春天，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窮人家家家戶戶都忍饑挨餓。海珊家更是解不開鍋了。三歲的大寶餓得夜夜哭叫。

　　海珊娘決定帶著海珊去趕海，看能不能撿回點吃的東西。

　　近處的海，已經被挨餓的人們撿拾干凈了，海珊只好跟著娘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趕海。臨走的時候，娘叫海燕看著只有三歲的弟弟。

　　當海珊和娘走了以后，大寶便哭著喊著要找娘。那時候海燕才七歲，她實在哄不好了大寶，就背著他去找娘。一個只有七歲的女孩背著個只有三歲的弟弟走在人煙稀少的路上。

　　也許是那天海燕太餓了，在路上，海燕撿了一塊已經發霉變質的餅子，吃了之后，海燕的肚子就疼痛難忍起來。她把大寶放在了路邊，找到了一個溝壑拉起屎來。大寶就自個一個人走了，再也沒回來。

　　每當想起這些，海珊娘的心頭就如刀子割得一般難受。

　　老海背著手、低著頭正向碼頭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他：“老海哥，你這是做嘛去？”

　　老海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裳的男人向他招手。他瞇縫著一雙老花眼仔細地看，才看清楚是自己的酒友張老四。于是老海招了招手說：“哦！老四，是你啊，我還心思是誰哪？你上這干啥來了？”

　　張老四向老海走了過來，他拍著老海的肩膀說：“老海大哥，你這是做嘛來了？”

　　老海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扒拉下來，說：“干嘛？還能干嘛，當然是來找活干了。”

　　張老四一聽老海要找活干，立刻神秘兮兮地把嘴巴湊到老海的耳朵邊說：“哎呀老海哥，你還不知道咋的？”

　　老海扭頭看了他一眼問：“知道什么？”

　　張老四又把老海的耳朵拽到自己的嘴邊，悄悄地說：“昨晚上，不知道是誰吃了豹子膽，把日本人的糧垛給燒了。”

　　一聽這話，老海一下子瞪大了充滿紅血絲的眼睛問：“你說啥？日本人的糧垛叫人燒了？”

　　張老四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說：“你小聲點，想找死啊。日本人現在都窮兇極惡了。俺剛才去了碼頭，看見一堆日本人。碼頭貨場都用大鏈子給圍上了，誰也不讓進，就紅房子里的那些勞工在扛活。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看見有好幾個糧垛都成黑的了，聽說是八路干的。”

　　老海高興地一拍大腿：“好，太好了，總算有人整治小日本了。”

　　張老四忙又忙捂老海的嘴：“哎呀！你真想找死啊，還這么大聲？”

　　老海把張老四的手拿開，拔腿就走，邊走邊說：“俺去看看。”

　　張老四趕忙追過去，拉著老海的胳膊說：“你還去看，快走吧，別惹麻煩。”

　　老海用手掰開張老四的手說：“去，去，去，你別管俺，俺去看看熱鬧，也跟著樂和樂和。”

　　“你湊什么熱鬧啊你，走，咱倆去喝倆盅去。”

　　張老四又扯住了老海的胳膊說。老海用力推開了張老四說：“喝個屁啊，兜比臉都干凈，你有錢啊？”

　　“沒有。”

　　“沒有喝個屁？”

　　張老四一看犟不過老海，無可奈何花地說：“你真去啊？得，那俺就不管你了，俺走了。”

　　老海故意逗他說：“你也和俺一起去看看光景？”

　　嚇得張老四趕忙擺手說：“俺可不去找死。”

　　老海抬起腿，朝著張老四的屁股踢了一腳說：“怕死鬼，不去你滾。”

　　老海來到了后場碼頭，碼頭四周圍都上了繩索，幾個日本憲兵手里拿著搶，警覺地走來走去。

　　勞工們沒有敢說話的，低著頭只顧扛貨。老海塹著腳往里張望著，只見貨場上有好幾個糧垛都被燒黑了。

　　老海數了數共有七個糧垛是黑的，有幾個已經被火燒的焦糊一片了。

　　老海的心中無比興奮，這么多年，中國人已經被外國人統治的沒有了人的尊嚴，日本人罵中國人是豬，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日本人的大狼狗活活咬死，那凄慘的景象讓老海好多年都做噩夢中。

　　一個日本憲兵看到老海怒目地站在那里，就端著槍走了過來沖他喊道：“巴格、你的，什么的干活？”

　　老海先是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他沖日本憲兵笑著點了點頭說：“嘿嘿，俺的，良民的干活。”

　　日本憲兵端著槍指著他說：“你的、良民地干活，就滾地遠遠的。”

　　老海邊答應著“是，是”邊退了出來。可他卻在心里罵道：“良民個屁，俺還想點把火，燒了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哩。”

　　老海來到了客運碼頭。

　　客運碼頭上，黃包車散落地停靠在離出口不遠的地方。

　　老海找了個較遠一點的僻靜處蹲了下來，掏出了煙袋鍋，點上煙抽著。眼睛不時瞄著出站口方向，希望能遇到個抗腳的活。正看著，站口處突然一片混亂，人們尖叫著向四處跑去。

　　“怎么了，又出啥事了？”

　　老海把煙袋朝鞋底一卡，把煙袋別在了褲帶上。心想：“今天的光景真多啊！”

　　老海站起來，貼近墻壁而站。眾人散去，只見一個穿長衫戴頭戴禮帽的人在跑，他的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日本憲兵，前面的一個憲兵手里還牽著一黑貝大狼狗。

　　老海一看見日本人和狗就來氣，他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濃痰。

　　“抓活的，別讓他跑了。”

　　牽著狼狗的憲兵喊著，他聲音嘶啞，臉色鐵青。他手中的大狼狗也狂叫不止。

　　老海暗暗為那個穿長衫的人捏了一把汗，他在心里說：“好漢，快跑啊！”

　　正想著的老海看見那個穿長衫的人掏出手槍，回手朝那狼狗打了一槍，那大狼狗應聲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老海高興地在心里喊道：“好，打得好，打死這些狗。”

　　那憲兵見狼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立刻大叫起來：“巴格，給我開槍。”

　　頓時槍聲大作，憲兵們都舉槍朝那人開槍。那人身手敏捷地左躲右閃，然而卻被槍打中了左肩，他捂著肩膀繼續向前跑著。

　　嘶啞的聲音依然在叫，槍聲依然在響，老海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心想：“這個人能逃脫嗎？”

　　眼見穿長衫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老海怕子彈不長眼，悄悄地躲到了一個拐角處，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巨響，待老海探頭看時，發現眼前一片煙霧，有刺鼻的火藥味刺激著自己的鼻子，老海真想打個噴嚏，但他不敢。

　　煙霧散去，那人卻不知了去向。地上躺著三個流血的憲兵。“好。”

　　老海暗自稱好。當轉過身剛想離開時，卻發現自己的身后有一個人。“你”

　　老海差一點就喊了出來。那人也被老海嚇了一跳，當他發現老海并不是追趕自己的人時，把手方在嘴邊，“噓”了一下。

　　老海不在吱聲，他驚慌地向外張望著。他看到日本憲兵從地上爬起來，向前邊追來。

　　老海心想：“沾包了。”他無奈地對那人說：“你怎么躲到俺這里來了，你這不是害俺嗎？俺和你沒仇吧？”

　　那人滿臉歉意地說：“老哥，實在對不起啊，連累你了。”

　　老海搖搖頭說：“算俺倒霉，看在你打小日本英勇的份上，俺今天就認栽了。這里俺熟，你要是信俺，俺給你帶路，保準甩開小日本。”

　　那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老海帶著那人七拐八拐地跑到了轉山屯的山上，鉆到了一個山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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