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學期的時候，趙真顏身上的女性特質漸漸多了起來。開始穿裙子；作文的評語從“流水賬”到“描寫細膩”；照鏡子時第一次注意到眼瞼上有一顆小痣；讀《莊子?列御寇》被劉頤沒收，“你還小，應該讀孔子，讀莊子會走火入魔”。

　　趙真顏不以為然：“‘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莊子很合我心意啊！”劉頤不跟她較勁了：“嚇我一跳，原來你根本沒有讀懂。哦，我忘了你是天秤座，你什么都是淺嘗輒止的。還你！”

　　“那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去《史記》里找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意思。”劉頤埋首于星座讀物，敷衍她道。

　　趙真顏伏倒在課桌上：“我傻到無可救藥才會去讀《史記》。對了，快期終考了，你中午怎么不跟我去廣播室自習啊?”

　　“我傻到無可救藥才會去當電燈泡。”劉頤眼皮都沒抬。

　　“我和袁陽是兄妹關系，你思想不要那么復雜好不好！”趙真顏從劉頤和課桌之間擠出來，端著碗有些小生氣地走了。

　　“袁陽？他就是一個亮到要燒毀的燈泡。”劉頤小聲說給自己聽。

　　印制粗糙的星座讀物上，剛好有這么一句：“天秤座和獅子座，配對指數95%，互為命里的天魔星。”

　　天魔星第二天就爭吵起來了。

　　“惡心，還‘美少年’呢！我晚飯都沒吃下去。”

　　昨晚電視里的全省“美少年”選拔賽，居然有顏昇的一個短鏡頭，他面無表情地在介紹自己的學校、年級、愛好和理想。這個賽事也算是當地省臺經濟臺的一個創舉，采用不斷晉級的方式在中學生里選男色。幾年后，這個經濟臺又炮制了一個音樂類的選秀，又過幾年，這個模式被復制到省臺衛星臺的時候，就成就了載入史冊的“超級女聲”。

　　第一個吃螃蟹的未必在享用鮮美蟹肉的同時還能處之泰然。

　　顏昇是迫于媽媽的壓力不得不參加的，他只能乞求上蒼保佑同學們都沒看到他。可惜的是，第二天這消息就在學校里不脛而走，連鄰校的女生也過來一睹真人。

　　趙真顏鄙視到了極點：“真沒想到你是喜歡出風頭的人。”

　　“又不是我報名的，我媽給我報的。”顏昇辯解道。

　　“他還沒斷奶呢，哈哈。”袁陽幫著趙真顏嘲笑顏昇。

　　“去你的！我是有條件的，我媽答應我只要參賽就允許我考外地的大學。”顏昇有一些委屈。

　　“于是你簽了不平等條約。”袁陽總結道。

　　“是賣身條約。”趙真顏進一步歸納。

　　“什么話？不是就是個比賽嗎，你盡給我上綱上線。”顏昇氣短。

　　“好了好了，比就好好比，我看好你哈。”“空氣清晰劑”袁陽正努力擺平這兩人。

　　“膚淺！他能選上我名字倒著寫。”趙真顏心里沒譜，或許他真有這個實力？看昨天其他選手，要么就是人都沒長開，要么就是太過陰柔，顏昇還算正常的。

　　“‘顏真趙’，我就進決賽給你看，你就等著跟我姓吧。”顏昇被激到了。

　　“呵呵，那你現在就給我簽個名啊，我去賣給外面守著你的那些花癡。”趙真顏抖抖手中的紙，揶揄之情溢于言表。

　　顏昇打落紙片，摔門而去。

　　趙真顏此后每周固定要看那個令人作嘔的《美少年》，還得躲著爸爸看。看到顏昇在電視里表演英語朗誦，甚至還走貓步，她覺得胃都在翻滾。奇怪的是，他那么放不開，那么木訥，居然支持率相當高，人氣穩居第二。

　　顏昇這段時間都沒去廣播室，專心備賽。本來就是風云人物，現在更是站在風口浪尖，他心里一定美翻了吧，膚淺至極！

　　她玎玲哐啷地收拾著桌上的碗筷，等著決賽開始。

　　奇怪的是，開場秀里沒有他，主持人介紹決賽選手的時候也沒有他——上周他不是進決賽了嗎？

　　她守了一晚上，也沒看到他露面。爸爸打完牌回家，見桌上仍是狼藉，問：“你干什么呢？電視這么好看。”她才意識到，碗還沒洗呢！

　　決賽后的那一天中午，顏昇不請自到了，推門大聲說：“顏真趙，讓你小看我！”

　　“顏真趙”知道自己輸了，干脆不理他。

　　袁陽今天不知怎么沒有進行“公轉”運動了，顏昇于是坐在袁陽的固定位置上，把桌上的話筒扒開，笑道：“我都退賽了，你還不滿意嗎？”

　　“關我什么事？你當大明星也跟我沒關系。”她怒氣已平，此時不過是拉不下面子而以，“你是不是覺得拿不了冠軍，就當逃兵了?”

　　“才不是，我這叫見好就收，退隱江湖。”

　　“讓江湖上繼續有你的傳說是吧，你們班生活委員已經抱怨過你一個人的信比一個年級都多。”

　　“那確實，名人不好當啊！”

　　“那你是不是每天躲在被窩里偷笑著讀信，你不想拿名次，那一定是為了收情書吧。”

　　“才不是，我第一場之后就想退出了，可誰叫你小瞧我。”顏昇皺起眉毛。

　　趙真顏其實喜歡看他皺眉毛的樣子，顯得很委屈，又很小，像記憶里小小的他。她說：“你別動，就保持這個樣子，別動。”讓我回想一下那段時光。

　　“神經！？”他恢復常態，已然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臉。

　　她失望地把他兩個眉端捏在一起：“叫你別動啊，嘴巴朝下，快！”

　　他的眉弄地她指尖發癢。她以為他肯定要推開或者至少抗拒一下，沒想到他居然乖乖地一動不動。

　　沒了想像中的打鬧，她不知道手是去是留，幾秒的時間里，空氣凝滯起來。她慌忙松了手，難得溫柔地說：“你再沒叫過我‘小姑姑’了，叫一聲好不好。”他和顏曉愚叫她“小姑姑”的日子，是和她最好的記憶重疊的時光。

　　他卻沒有同情心地拒絕了：“你別做夢了。”

　　她老氣橫秋地嘆一口氣：“好吧，回歸現實。我要復習了，你都快高考了怎么不見你急啊？”

　　“我胸有成竹嘛，現在就盼著高考快點來。”

　　“等你們畢業了，到時候誰陪我自習啊。”她第一次沒有說“你快點去上大學吧求你了”之類的話。顏昇居然有些感動。

　　烏云散開，陽光推窗而入，把她臉上細細的汗毛照地分明。有一些話好像就在唇邊，卻說不出來。

　　他絞盡腦汁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時候，袁陽進來了，笑呵呵地說：“你在問誰陪你自習，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考遠，隨叫隨到。”

　　烏云又聚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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