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楚楚可憐的柔媚

　　山坳里，只見過眉眉一個小女孩，和小鬼又談不攏，方曉旭覺得孤單。黃昏，沖好涼、洗完頭后，她拿著梳子，出去瞎逛了。

　　村里的人究竟哪里去了呢？那么熱的天不會躲進又黑又悶的屋子里吧？除了見到幾個低頭趕去沖涼的人，一路上沒有人留意她，她也見怪不怪，沒往心里去。不知不覺的，又來到上次來過的山丘下，她明白不可以再往前走，天快黑了，會引起人誤會的，被人當成要偷跑的人，挨了打就成冤大頭了。她停下腳步四下張望，發現山腳下還有幾間比較大的土屋，里面是住人的還是工作的呢？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咬咬牙就要過去看過究竟。

　　忽然，身后的一間屋里傳來低低的哭泣聲，她凝神細聽，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難不成又是被騙的女孩？方曉旭同情心即刻泛濫，就放棄剛剛選定的目標，向發出哭聲的屋子接近。到了門外，她覺得聲音有點熟悉，仔細聽了一下，聽出是那天找眉眉的女子的聲音！她在哭？為什么？眉眉又不見了嗎？

　　方曉旭小心翼翼的四處瞧瞧，確信無人后，敲了敲門。里面立即傳來嬌斥：“誰？”

　　“姐姐，是我，我們見過面的，給我進去好不好？”

　　一聽是女生的聲音，柔媚口氣緩了一點，但是馬上說：“不要進來！”

　　“姐姐，我們聊聊好不好？我在這里沒有朋友。還有，你家眉眉好可愛哦，我要和她玩。”

　　“我叫你走，沒聽到嗎？”柔媚略微不滿，不過哭聲成功停下。

　　“姐姐！我是給人騙來的，很孤獨的人！我要和姐姐交朋友！”好不容易見到了女同胞，方曉旭豈可輕言放棄，她的臉皮厚得足可以和城墻轉角處的厚度相比，口氣大有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氣勢！

　　“我不交朋友的！”柔媚也不甘示弱。

　　“你交的！小鬼就是你的朋友！”方曉旭扯上小鬼爭鋒相對。

　　“……”

　　“姐姐哦，給我進去好不好？”小鬼，你叫我不要抱眉眉，我可偏要抱！嘿嘿。

　　“不……”

　　可是方曉旭已經一腳跨了進去。

　　屋內，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方曉旭才看見里面留來通風的窗戶都用黑布遮得嚴嚴實實，門沒有打開就是一屋子的黑！柔媚披頭散發的坐在木桌前，方曉旭踏進屋子的同時，她驚慌地奔向木床，拉上被單蒙住臉，大叫：“不要過來！不要！嗚嗚……”

　　她又哭了。

　　“你？怎么了？”方曉旭趕上去，想拉下她的被單，“我是女孩子啊，你的臉就給我看看……”

　　她想可能是柔媚長得太美，擔心有人覬覦美色才不給人看的吧？確實，身材那么美、聲音那么動人的人會長得很差嗎？

　　“你走！我不要見到你！”柔媚死死拉住被單，不肯放手。

　　“姐姐！你不要這樣子，很熱的！”方曉旭拗上了，拉住被單一角不放手。

　　“你走……”柔媚嘶聲叫，“不要靠近我！”

　　方曉旭不知道她究竟為什么這么失態，只覺得責任所在，更不敢走了，“姐姐……我很討厭嗎？你很討厭我是不是？”

　　“那我走就是！”她委屈地轉身要走。

　　“你……別走……給你看就是……”柔媚把她的委屈與失望看在眼里，叫住了她，慢慢掀開被單，露出臉來，淚眼朦朧的方曉旭接觸到她的臉，倒吸一口氣，整個人呆住了。觸目之處是一張精致的臉沒錯，但是臉色蒼白，五官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膿包！有的如芝麻般大小，有的像黃豆般大！天，這是怎么回事？方曉旭捂住驚呼的嘴，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倒是柔媚了然她的困惑，鼓足勇氣讓她見了自己面紗下的面孔，舉動就包含了信任。她緩緩坐直身子，凄楚地說：“妹妹，我是梅毒患者，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對于我的生命，我不在乎，但是，我的女兒眉眉……她……”

　　她說不下去，又開始哭泣。方曉旭這才如夢初醒，眼前浮現那天她找眉眉的焦躁，原來是愛女深切！她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如此年輕，是一個快兩歲的小女孩的媽媽？眉眉是出生在這充滿邪魅的地方嗎？誰是她爸爸呢？看到她皺眉，柔媚以為方曉旭嫌自己嚇人，更加傷心，哭聲愈來愈大，大有決堤不收之勢，甚是嚇人。

　　方曉旭再次慌了，忙岔開話題，問：“眉眉呢？怎么沒有見眉眉？”

　　想要打聽她的事情，又怕觸動她的傷心處，因此她想找借口溜了。

　　梅毒是一種傳染病，接觸性傳染，難不成眉眉也被傳染了？怪不得小鬼不要她抱眉眉，原來是怕自己給傳染了，誤會她了！可是她自己也抱……方曉旭不敢想下去，眉眉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孩子，才見一次面就叫人想念不已，如果她也得了這種病，后果將不可想象！

　　柔媚醒醒鼻子，止住哭聲，展開一朵絕然的笑：“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看得出你是個善良知性的人，村里沒有幾個女的，我也很寂寞，除了小鬼，我幾乎沒有和其他人講過話，不是我耍孤僻，實在是我這種病不適合人靠近，我是為了大家好。”

　　前年三月，柔媚十七歲，年輕貌美的她是一家高級賓館里的服務員，天性善良溫順，又勤勞肯干，深得同事們的喜愛，無憂無慮的她，在賓館里工作得很開心。

　　有一次，賓館里住進了一個年輕的美國帥哥喬治，他來中國大陸是受家族派遣，要和國內一家知名電腦生產公司簽約，由于投資的項目一時不能敲定，他又凡事親力親為，于是住在賓館里，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柔媚是個熱心腸的人，見他經�？促Y料看到深夜，就悄悄做些夜宵送過去，喬治獨自在異國，得到美麗女孩的照顧，很快就動心了，把柔媚當著知心人，向她靠近，于是年輕的柔媚墜入了情網，不能自拔。

　　一個浪漫的春好月圓的夜晚，夜來香開滿庭院，月兒清清，人卻朦朧的迷人境地里，兩人迷失了自己，都付出了自己。

　　在那段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和喬治手挽著手、肩靠著肩的日子里，柔媚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好景不長，兩個月后，喬治回國了，他要回美國辦相關的簽約手續，說很快回來。臨行前，他情深款款地擁柔媚，誓言旦旦的給她承諾，說要娶她，要她安心的等。

　　滿懷柔情的女孩就開心了揪心的等待。

　　南方的初夏，同樣是熱不可耐的，酷愛游泳的柔媚，在一次游泳后洗浴時，發現腳底有點癢，抓了幾下后，沒有在意。隔天，修剪腳指甲時發現抓過后的地方起了皮，順手撕了它，結果腳底又癢起來。接下來幾天，腳底起了許多紅點，并且漸漸圈狀擴散。她著了慌，買來治濕疹的藥膏來涂抹，可是，紅點非但沒見好轉，反而擴散之勢更甚，不久，兩個腳底都布滿了網狀紅點，奇癢，抓破了又很痛，還會流膿。無計可施的柔媚把狀況偷偷告訴了好姐妹們，好姐妹中有個見多識廣的，聽到了大叫不妙，判斷是中了梅毒，建議她趕快去醫院檢查確診，原本梅毒不是不治之癥，如果初期治療及時，是可以治好的，可惜柔媚覺得羞于見人，悄悄找了一家赤腳醫生，拿了些吃的和抹的藥來治療，幾個療程下來，一點好轉都沒有，彷徨之余，打了喬治留下的電話，被通知停機！禍不單行，與此同時，她食欲不振，精神不佳，生理期到了也不見月經來，買來驗孕棒來一驗，懷孕了！不得已，她去醫院檢查，證實結果是千真萬確的，醫生鄭重告訴她，梅毒患者不宜生育小孩，會早產，即使生下來，存活的幾率也很��！

　　得了傳染病！還懷了沒有爸爸的孩子！雙重的打擊使柔媚難以承受，一度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幸好，平時她的人緣不錯，好心的姐妹輪流開導她，都說梅毒不是絕癥，勸她拿掉孩子，去好好治療，會根治的。固執的柔媚相信中國的教條：好女不嫁二夫！不管病好不好，都不可以再嫁，喬治一去不返，更有理由生下孩子，讓孩子有媽媽的陪伴，還沒有生下孩子就宣判一個生命的死刑是殘酷的！其實，她心里還殘留著一點點希望——希望喬治是愛自己的，因為他在中國期間，兩人出出入入都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時，兩人都膩在一起，他的一切都沒有對她隱瞞分毫！甚至去辦公事簽約都帶著她！她堅信他是真心的！

　　“他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放棄在中國的一切，這里有他的愛人、他的事業！”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她的癡癡苦守下，喬治終于來了。星光下，兩人擁抱著傾訴相思苦，柔媚憂喜參半地說了離別后發生的一切，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喬治的決定。喬治聽了半晌不語，隔了很久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實情：喬治自己是個梅毒患者！柔媚溫柔地看著他，笑了，就知道他是真誠的！潔身自愛的女孩早就懷疑問題出在他身上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得到這病的，大學時身上就開始發癢，全身起泡，家里請了無數名醫，才控制了病情，”喬治淚流滿面，緊緊握著柔媚的手說：“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你太迷人，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愛你，媚媚，你要明白我有多愛你！對不起，對不起……”

　　善良的柔媚捧著他的臉，努力吞掉淚水，吻著他的額頭，柔聲說：“我沒有怪你，因為我也愛你�！�

　　愛是沒有理由的，柔媚無怨無悔的愛了，愛上異國的喬治，為了他，她寧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喬治勸她打掉胎兒，然后和她一起去美國治病。柔媚微笑著拒絕了，說受中國五千年的封建思想影響，雖生為現代人的她，還是怕孩子以后會變為厲鬼來找媽媽索命！她的借口，成功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又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看著安詳睡著的喬治，柔媚哭了又哭、想了又想之后，留下一句話給喬治：“我愛你無怨無悔�！本鸵粋�人走了。

　　肚子一天一天隆起，為了生計，為了寶寶以后的生活，柔媚毅然拋頭露面，四處找工作，可是，沒有人愿意雇用有身孕的人，一個月過去了，她也沒有找到工作，一向自詡堅強的她終于失望，站在公路的十字路口徘徊，迷茫的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王堅坐著計程車停在十字路口，看到了孤獨無援的她，柔弱的身姿，淡淡的憂愁，他一沖動就打開車門，問也沒問，拉她上了車，帶回了村里，沒有安排她工作，讓她白吃白喝。走投無路的柔媚沒有反對，螻蟻尚且貪生，何況肚里還有一個生命！王堅的出現，仿佛是溺水人中抓到的浮木，她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為了孩子能生出世，她沒有別的選擇了！

　　懷孕大概六個月時，柔媚身上的痘痘奇跡般地得到了控制，都結疤了，柔媚欣喜若狂，心情好了很多，笑容多了起來，也開始外出走動，村里的人只知道她是王堅帶回來的女人，用黑巾蒙面，以為是老大的意思，都沒有人在意，也沒有敢接近。柔媚全副心思都在胎兒身上，也不去理會那么多。

　　初冬時節，柔媚生下女兒眉眉，雖是早產兒，但是眉眉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卷卷的頭發，藍藍的眼珠，尖尖的小巴，挺直的鼻子，一個真正的洋娃娃！柔媚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整天樂呵呵的，浸在初做母親的喜悅里。

　　冬去春來，柔媚抱著眉眉來到后山玩，遇到被楊梅騙來的小鬼。正悶頭哭泣的小鬼，見了柔媚母子，馬上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成天跟著柔媚母子，跑進跑出的帶眉眉，在兩人的悉心照顧下，眉眉長得很好，由于是混血兒，她的睫毛長長卷卷的，小鬼總是一驚一乍的叫：“哇哈！眉眉笑了！笑了！眉眉是我見過最美的娃娃！比電視里的芭比娃娃還漂亮！”

　　村里的人雖忌憚王堅，但是他經常不在，眉眉又實在惹人愛，所以大家都壯著膽子對小鬼手里的眉眉摸摸捏捏�？粗�眉眉沒有什么異常，柔媚就接受了大家的熱情，沒有阻止。

　　漸漸的，有人借口看眉眉來到柔媚的屋里。柔媚擔心泄露秘密，等眉眉會坐了后，就很少讓她出去了，只讓小鬼一人到屋里來。眉眉沒有和一般的小孩一樣學爬，而是做在地上，屁股一撅一撅地移動位置，柔媚和小鬼像發現了新大陸，驚奇不已，圍著眉眉開心大叫。

　　斗轉星移，眉眉很快學會了走路，她活潑好動，不再安分地呆在家，像匹脫韁的野馬，趁媽媽不留心，一溜煙就往外跑。除了一日三餐，都不見什么人影，眉眉跑得不亦樂乎，四處亂闖，一點都不懂得害怕，一次竟闖到吳斌的屋里。吳斌是王堅名義上的保鏢，順理成章地和王堅同食同住，那天王堅剛好外出，眉眉進屋時，只剩下吳斌一個人在屋內。無所事事的吳斌看到眉眉，也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就不肯放手，使出渾身解數逗得眉眉咯咯笑，時間過得很快，要不是聽到柔媚的呼喚，兩人都會忘記其他人的存在！看著柔媚奪過眉眉匆匆而去，吳斌迷惑不解，她討厭人碰眉眉？但是，當眉眉又一次來到他的面前時，他還是抱著她逗弄不已，不過，只一會兒，他都自覺地把眉眉送到柔媚的房門口，不讓她著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任你心中再冷漠，孤獨中多了一份關懷就多份感動，有眉眉牽線，兩人也不再陌生，只是礙于村里的特殊情況，兩人沒有走太近，介于偶爾送送孩子、接接孩子的平淡關系而已。

　　“我有了小鬼，吳斌和眉眉，現在加上你，就很感謝佛祖了。”柔媚眼含著淚，嘴角噙著笑，幽幽地說：“曉旭，你走吧，不要靠近了，我和眉眉的日子都不多了，不想有個萬一什么的，不想連累任何人了！”

　　“我不怕！小鬼和吳斌哥哥都不是沒有事嗎？我也不會有事的！”方曉旭給柔媚一個大大的笑，送給她一抹溫馨無比的溫暖。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方曉旭有了新疑問，不是說病有了控制嗎？柔媚話中怎么還含有決絕的味道了呢？

　　原來，去年夏天，柔媚又發病了，毒勢很快，不但身上長滿毒瘡了，連臉上都開始長膿包，“對于死，我不怕，但是可憐的眉眉……”

　　想到無辜的眉眉，她就痛惜不已。

　　“她也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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