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左輕川只在梁希這里呆了三天，就已經快要將她的防線全部擊潰。

　　更讓梁希難以處理的是，小諾這個孩子真的很喜歡左輕川，每天都纏著他干著干那，竟然沒有半分生疏。

　　這是她從前根本沒有想到的。

　　有的時候看著他們在院子里面玩著籃球彼此歡笑的模樣，梁希的心里會生出絲錯覺：或許這也是種完整。

　　但她不敢斷言，左輕川能真的從心底接受這樣的“完整”。

　　“小諾，你為什么喜歡那個叔叔，不要纏著人家好嗎？”梁希在第四天的清晨偷偷的勸告兒子：“叔叔工作很忙的，你這樣纏著他，他沒辦法回去工作。”

　　小諾本來正在門口吃雞蛋餅，聽到這話立即就黯淡下了表情。

　　梁希撫摸著他的頭說：“要聽話，知道嗎？他只是媽媽原來的一個朋友而已。”

　　“叔叔可以照顧媽媽。”小諾很突兀的這樣回答道。

　　梁希不料兒子能有這份心機和心意，一時間表情呆滯的不知該怎么做答。

　　小諾低著腦袋道：“媽媽身體不好，叔叔力氣大，可以幫媽媽干活，叔叔也有錢，可以讓媽媽不用在夜里幫人家做衣服了…”

　　這些都是孩子最簡單的比較，簡單到讓梁希的心里即幸福又難過。

　　她擁抱住小諾，輕聲道：“可是叔叔沒有必要這樣做，知道嗎，媽媽和小諾才是一家人，他和我們不是一家人。”

　　小諾似乎是不懂，又似乎是懂了卻不愿說，總之他在這時選擇了沉默。

　　正值梁希無奈之際，左輕川卻忽然穿著睡衣從臥室沖出來，語氣有些著急的說：“我去訂機票，今天我們就回家去。”

　　梁希起身抗拒的說：“我不去，你別再強迫我了好不好？”

　　左輕川看了她幾秒鐘，輕聲道：“你聽了要冷靜…”

　　梁希滿臉疑惑。

　　左輕川說：“我外婆她…好像不行了。”

　　梁希的臉瞬間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02

　　海風在冬日里是格外的寒冷。

　　小諾從小就生活在溫暖的廣東，盡管已經提前被套好了羽絨服，但接觸到這北方的空氣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本來第一次坐飛機會很興奮，但是梁希一直坐在那流眼淚，左輕川的神情也很哀傷，讓這位敏感的小朋友也笑不出來，只是很聽話的保持安靜。

　　這個已經融進血脈的家鄉，梁希長大之后并不常回來。

　　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會讓她感覺，自己已經離開了這么久，仿佛曾走到另外的世界里去了似的。

　　出租車剛剛停下，梁希就慌張的沖出去，跑進了阿婆住的別墅里面。

　　也許是接到醫生的通知，大部分親友都已經到了。

　　當然包括左輕川的父母，甚至也有自己的父親。

　　她踏進門去，便瞬間受到了各種好奇的注視，但此刻的梁希完全沒有心情去顧及那些，她推開擋路的人，跌跌撞撞的跑進老人的臥室里，撲到床前說：“阿婆，我是小希，我回來看您了…”

　　阿婆已經八十六歲了，她并未受太多病痛，身體卻因時間的流逝而接近了存活的極限。

　　明明片刻前老人還在閉目昏迷，可是聽到這聲音，她又立刻睜開了慈祥的眼，顫抖的抬起了蒼老的手。

　　梁希趕快握住，流著淚說：“阿婆，你這是怎么了，你要堅持住啊…”

　　老人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川…川…”

　　梁希慌張的回頭，正好左輕川也跑上了樓，來到床前叫道：“外婆…”

　　阿婆滿是皺紋的臉這才浮現了絲微笑，她竟忽然有力氣抬手，拍了拍梁希的腦袋：“不要…不要剪頭發…”

　　梁希淚眼朦朧，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阿婆又把他們的手拉到了一起，握在上面說：“要…結婚…”

　　說完，她就緩緩地閉上眼睛。

　　梁希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她只到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于是激動地大叫：“阿婆，阿婆你醒醒啊！”

　　守在旁邊的醫生檢查了下，遺憾的搖了搖頭：“她走了，她是在等見你們最后一面。”

　　親友們聽到這個消息，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立刻哭聲一片。

　　張曉慧難得看到兒子，此刻也是故意討好，竟然走上前來給梁希遞了張紙巾，抹著眼淚說道：“阿婆她是年紀大了，沒受多少苦，你快別跪著了…”

　　可是梁希卻猛地甩開她的手。

　　張曉慧的臉上頓時浮現了絲尷尬。

　　一直躲在門口不敢進屋的小諾見狀，趕快跑到梁希身邊說：“媽媽不哭。”

　　梁希伸手抱住他，起身就在大家驚愕的目光下哭著跑出了臥室。

　　03

　　孤獨，是人都會有的感覺。

　　自從梁希離開北京后，梁赫的孤獨感就變得格外強烈。

　　當他失去了妻子賦予自己的恥辱感，才恍然愧疚，自己是不是欠這個無辜的孩子太多。

　　三年來，梁赫也一直在尋找梁希，但那無異于在大海中撈針。

　　隨著年歲的增大，他甚至已經不期望自己還能見到她了，卻不曾想在這時這地，梁希能夠出現，還帶著一個小孩。

　　他本意是來參加阿婆的葬禮，見狀安慰了主人家幾下，便跟著梁希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叫住她道：“你去哪里了？”

　　梁希回頭，看著頭發已花白的父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拿不出當年的憤怒和恨意，便淡淡的回答道：“這幾年在廣州。”

　　她見梁赫死死的盯著小諾的臉，便又到：“叫外公。”

　　小諾立即叫了聲：“外公。”

　　說完他就緊張的摟住梁希的脖子。

　　梁赫恍然想到了女兒曾經也是這么弱小可愛，不由的緩和下凝重的表情：“他…是小川的兒子？”

　　梁希說：“是我的。”

　　畢竟孩子就在看著，梁赫便也沒多問，只是道：“等葬禮結束，回北京去吧。”

　　可是梁希卻說：“我早就說過我們沒什么關系了，我去哪里去干什么，您也不用費心。”

　　說完她就急匆匆地沖到停在門外的出租車里面，飛速離去。

　　阿婆對于梁希，甚至是比父母親還要神圣的存在。

　　梁希沒辦法在那么多人面前一直痛哭不止，但卻也沒辦法抑制住自己的悲傷。

　　她回到賓館以后就坐在床邊沉默的流淚，心里想起越多關于阿婆的記憶，就越難以控制住情緒，她開始自責，開始后悔，開始希望時光能夠倒流，然后去多陪陪她。

　　小諾沒見過梁希這副樣子，起初還在旁邊耍寶搞笑，后來發現梁希根本不理睬時，便才老實下來，呆呆的坐在旁邊。

　　等到夜色漸深，小諾終于忍不住說：“媽媽，我餓了。”

　　梁希雖悲傷不已，卻也只能強打精神道：“嗯，我給你叫飯。”

　　可是她剛剛拿起電話，門就被人敲響。

　　小諾趕緊跑過去問：“誰呀。”

　　左輕川的聲音傳了進來：“是我。”

　　小諾打開門，見他后面還跟了個叔叔，便有些警惕。

　　本來何原因為老人去世心情也不怎么樣，可他見了這可愛的小家伙，立馬又笑出來：“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朋友？”

　　梁希尷尬用紙巾擦干凈臉，伸手道：“小諾，過來。”

　　小諾趕緊顛了回來。

　　何原依舊是滿嘴玩笑，走進屋就調侃梁希的發型：“你唱搖滾去啦？搞成這樣。”

　　左輕川立即瞥他：“你出去帶孩子吃點飯，我們有點事。”

　　小諾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拉著梁希。

　　但梁希卻拍拍他的頭：“去吧，想吃什么就告訴叔叔。”

　　小男孩這才讓何原拉住手，被帶了出去。

　　左輕川坐到梁希旁邊，安慰道：“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這幾年她身體越來越不好，做什么都不方便，或許死亡對她來說也是種解脫，你不要太難過。”

　　梁希擦著眼淚說：“我只是想…如果我陪伴過她多好，現在這樣…我真的…”

　　她別過頭去，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左輕川有那么兩分鐘沒說話，而后又忽然問她：“如果今天死的是我，你會不會也后悔？”

　　梁希頓時抬頭，眼神里帶著種驚恐。

　　左輕川看向她：“原來你還是很在乎我的…什么要把我拒之門外，甚至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

　　梁希咬住嘴唇。

　　左輕川道：“如果是我不辭而別，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就能安心的生活嗎，在你看來我就是那么沒心沒肺的人？”

　　梁希低著頭問：“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就算其它東西都沒有了，你也能幸福？”

　　左輕川不知道她為何這么問，卻也點了點頭。

　　梁希強調：“就只有我，就只有我一個人。”

　　左輕川被她奇怪的認真逗的笑了：“不然還要幾個人，后宮三千？”

　　梁希沒再吭聲。

　　左輕川握住她的手說：“你總覺得我欺負你，可你欺負我的時候卻毫不猶豫，別再任性了好嗎，等外婆入葬，我們就回北京去，英國的工作早就想辭了，我們在北京重新開始，好嗎？你不是要當設計師，難道在那種小地方，做一輩子過時的衣服，你就真的開心？還有小諾，他需要更好的環境和更好的教育，就算你可以忍受，你為什么要委屈孩子。”

　　這番話，似乎用各種條件刺激著梁希的軟肋。

　　或許人在脆弱的時候，就很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

　　梁希凝視著左輕川的眼神，再一次被自己心中的愛情俘虜住了，她完全不知道回了北京會發生什么，卻又鬼使神差的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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