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時間二十點到次日十七點，從英國倫敦到中國廣州。

　　這十二個小時，是左輕川這輩子最心急如焚的經歷。

　　他出了機場便搭進出租，又在公路上飛馳了九十多分鐘，才見到了艾黎與陳安。

　　因為太緊張，他們竟相顧無言。

　　艾黎只是一再肯定梁希真的在這里，然后帶著左輕川進到那個很有年頭的小區里面，指著某個樓拐角處的裁縫店說：“就是那兒。”

　　左輕川呆呆的看著店外樸素的招牌，覺得恍然如夢。

　　他想不出梁希這幾年在這個如此陌生的地方，過著怎樣的人生。

　　甚至根本有些失去勇氣，沒辦法再邁開步子。

　　艾黎說：“去吧，但是不管情況怎么樣，你都要冷靜，小希已經很不容易了。”

　　左輕川輕聲道：“我明白。”

　　說完他便深喘了口氣，走上前去。

　　屋子里沒有任何裝修，掛在架子上的成衣也都中規中矩，但環境還算整潔干凈，看得出每天都有打掃。

　　左輕川遲疑的邁進門去，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便忽然有個小孩子從里屋跑了出來，還熱情地招呼他：“叔叔，你要做衣服嗎？”

　　他黑亮的眼睛很討人喜歡，左輕川俯身道：“我找人，請問梁希在不在。”

　　小諾并不清楚梁希的名字，他知道小夏才是媽媽，于是搖頭。

　　但是此時此刻，正在臥室里面的梁希卻聽到了那個經常在她夢中想起的聲音，幾乎血氣上涌，想都沒想就關上了門。

　　這突兀的一聲響，讓左輕川怔了片刻，而后他就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沖上去用力砸門，拼命的喊道：“梁希！梁希！你出來好嗎？小希！”

　　梁希死死的靠住門，被遺忘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因為這個人的到來而回歸了。

　　她狼狽的擦著臉，想不出他是怎么出現在這里，也不敢出去面對。

　　大腦在片刻間就完全空白，只剩下心臟，跳動中連帶疼痛。

　　左輕川已經急了，他又喊道：“你不開門我就闖進去了！”

　　小諾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得呆了，但是他看到眼前這個高大的陌生男人在對梁希進行威脅，卻又立即沖上去抱住左輕川的腿喊道：“不許欺負我媽媽！”

　　左輕川吃驚：“你喊她什么？”

　　也許是聲音很高的緣故，小諾緊張的憋紅了臉，松開手不吭聲。

　　左輕川的腦子因為那兩個字徹底懵了，他蹲下去抓住小男孩的肩膀問：“我問你呢，你喊梁希什么？”

　　小諾畢竟沒見過什么世面，立刻就被捏得委屈流淚。

　　梁希聽到孩子的哭聲，終于忍不住沖了出來，推開左輕川道：“你別碰他！”

　　說完就抱起了小諾。

　　左輕川呆呆的看著梁希，看著她的短頭發，看著她消瘦的臉，看著她那因為淚水而格外清澈的眼睛，竟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希幫小諾擦干凈臉，竟然低著頭問：“怎么來這里的，有事嗎？”

　　左輕川問：“他是誰？”

　　梁希說：“和你沒有關系。”

　　而后就把小諾放在地上，拍拍他的頭說：“進去睡覺，媽媽有事情和叔叔說，聽話。”

　　左輕川看著孩子遲疑的走了進去，才猛地拉住了梁希的手，把她拖到院子里追問：“你結婚了？！”

　　梁希甩開他的胳膊，側頭沉默。

　　左輕川這下徹底誤會，頭腦轟然作響：“你…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

　　梁希能控制住自己的語言，卻沒辦法控制眼淚，她狼狽的擦著臉強硬道：“我早就和你說過再見了，干嗎還找我，我過得很好。”

　　左輕川輕笑：“那你哭什么，過的好你為什么不笑？”

　　梁希咬著嘴唇，堅持不看他。

　　左輕川忽然間什么都不想問了，他竟猛地抱住梁希，強迫著吻住了她。

　　梁希用力掙扎，卻很難掙脫控制，她在即將要窒息的感覺里頭暈目眩的，就連站著的力氣都要流失殆盡。

　　不知道過了多久，左輕川才松了手，撫摸著梁希的臉問：“你沒結婚對不對，這小孩是誰？”

　　梁希躲開他，低聲撒謊：“真的結了，你走吧。”

　　誰知這時，小諾的忽然從店里輕輕的走了出來，瞪著大眼睛驚奇的問道：“媽，他是不是爸爸？”

　　02

　　此時的氣氛，已經接近凝固。

　　艾黎遠遠的看著，終于忍不住走上前來，輕聲叫了句：“小希…”

　　梁希恍然回身，發現她和陳安，終于失去了最后一絲抵抗的氣力。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但這些熟悉的人卻在骨子里沒有太多變化。

　　還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

　　艾黎來到她面前，不輕不重的打了梁希一拳，難過的說：“你為什么騙我…”

　　而后，她就死死的抱住了她，生怕她在消失一樣。

　　陳安在旁邊安慰道：“既然見到，就別再哭了。”

　　艾黎這才從失態中回過神來，慢慢的松開手。

　　梁希低聲問：“老師，小黎姐…你們都過得好嗎，我…”

　　她側頭發現小諾擔憂的眼神，又收起了自己的脆弱，強笑道：“孩子困了，不然我們明天再聊吧。”

　　說完又看了左輕川一眼，而后把小諾抱起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目前這種事態，是誰也不曾預料到的。

　　艾黎盡管有千萬句話要說，也不得不閉了嘴，無奈的答應。

　　但不想左輕川卻道：“我留下來。”

　　梁希吃驚。

　　左輕川問：“如果你再跑，我怎么辦？”

　　梁希小聲說：“我不會的…”

　　話畢她便轉身走進了裁縫店，沒有再糾纏下去。

　　左輕川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會問清楚的。”

　　艾黎點頭囑咐：“別再吵架了，那解決不了問題…”

　　或許她是此時此刻最狐疑也是最明白的一個人：那個孩子不管從何而來，總之不可能真的是梁希的血脈。

　　但即便知道，也沒法說出口。

　　左輕川頷首：“我知道了，放心吧。”

　　艾黎和陳安這才邁步離開。

　　沒想左輕川又叫道：“喂——！”

　　陳安疑惑回頭。

　　左輕川認真地說：“謝謝。”

　　小諾畢竟是個孩子，無論剛才他受到多少驚嚇，一躺在床上被媽媽哄著，還是很快就進到了夢鄉。

　　梁希在床邊看著他那恬靜的可愛的臉，終于平靜了很多。

　　剛才和左輕川重逢，間他依舊衣著得體，氣色不錯，便也沒什么掛念的了。

　　她很輕柔的把被子給小孩蓋嚴，才擦干凈臉走出臥室。

　　左輕川果然還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守著，風塵仆仆的感覺。

　　梁希心疼的給他找了罐果汁，走近遞去，輕聲道：“從北京過來的嗎？”

　　左輕川說：“倫敦。”

　　梁希頓時訕訕道：“那你一定很累，還是去休息吧，有什么話以后再說。”

　　左輕川不接飲料，卻忽然拉住她的手“小希，我已經不靠家里了，我現在有能力照顧好你，你不用再擔心我爸媽，和我回北京好嗎？我們重新開始。”

　　梁希被他握著，感受到皮膚下的溫熱，眼眶又泛紅：“那已經不可能了。”

　　左輕川再一次問道：“這小孩哪里來的？”

　　梁希也不想用謊言彌補謊言，便把何如撿到棄嬰，如何逃到這里，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左輕川越聽越吃驚，最后不由說道：“你瘋了？你怎么會照顧孩子，應該把他交給孤兒院才對啊。”

　　梁希低著頭說：“我喜歡小孩，我也想要小孩。”

　　左輕川不明情況，竟又道：“梁希，和我走吧，我們會有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你看你在這里過得是什么日子？別再任性了，這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曾經發生那種事，我除了心疼你真的沒有任何芥蒂，還有我爸媽，也沒辦法再控制我們了。”

　　梁希聽了更難過，猛地抽出了手：“我不走，小諾是我最重要的人。”

　　左輕川愣了下，又微笑：“我又沒說不帶他去，難道你不愿意給他更好的生活？”

　　梁希道：“那我會靠自己努力。”

　　話音落下，他們便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左輕川依舊坐在椅子上，愣了許久，又伸手抱住梁希，把臉輕輕貼在她身上，輕聲問：“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到底為什么要走，到底有什么我們不能克服？”

　　這個剎那梁希幾乎又要哭了，但她還是憑借力氣忍了下來，回答到：“對不起。”

　　左輕川抬頭她，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經布滿血絲。

　　千里迢迢的趕來，想必讓他很疲憊。

　　梁希于心不忍：“若不肯走，就和小諾一塊兒睡吧，你看起來太累了。”

　　03

　　小諾朦朦朧朧的被身邊的動靜驚醒，他見是那個叔叔，不禁嚇了一跳：“你為什么還在我家？”

　　左輕川是個把遠近親疏分的很清楚的人，當他知道這個孩子與梁希無關后，立即就變了種溫柔的眼光，笑笑說：“我以后天天都要在你家。”

　　小諾想尋找梁希的保護，可是聽到浴室里嘩嘩的水聲，又絕望的扭過小臉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親我媽媽？”

　　左輕川道：“因為我是你爸。”

　　小諾不太信任的打量了他幾眼，把被子扯得更緊：“騙我，你長得沒有我可愛。”

　　左輕川沒怎么與孩子說過話，立刻回嘴道：“男人要什么可愛，男人要帥。”

　　小諾瞪眼睛：“我長大了也會帥。”

　　左輕川樂了：“所以我是你爸爸啊。”

　　小諾還是不相信他，索性悶不吭聲。

　　左輕川坐在他身邊，別有用心的問：“去過北京嗎？”

　　小諾最遠都沒有出過這個市，便誠實的搖了搖頭。

　　左輕川說：“想去嗎？北京有天安門，有大熊貓，有游樂場，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

　　不料小諾卻搖了搖頭，小聲道：“我想上幼兒園。”

　　左輕川不由的愣了一下，而后保證道：“你和媽媽說要去北京，到了那里爸爸就讓你上最好的幼兒園。”

　　小諾強調：“叔叔！”

　　左輕川看他那認真的樣子，不禁又笑了下。

　　小男孩呆呆的看著他，過了好半天才問：“你真的是我爸爸嗎，你為什么不要我和媽媽？”

　　“趕緊睡覺，不要胡說！”梁希猛然打開浴室的門，聽到這句話就立刻大聲道。

　　小諾一驚，趕緊閉上了嘴。

　　左輕川卻無所謂的笑了出來，他現在見到梁希，就再沒有要擔心的東西，而這世界上也不會有比她消失更恐怖的事情了。

　　梁希瞪著左輕川：“我說你呢。”

　　左輕川接過她扔來的薄被，躺下來道：“我說的都是認真的。”

　　小諾又在旁邊學：“認真的。”

　　梁希不想再說什么話，她躺進兒子的被里，然后關了臺燈，輕聲道：“別吵了，晚安。”

　　說完，臥室里就只剩下了呼吸聲。

　　相識這么多年，有過那么親密的關系，這卻是梁希和左輕川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

　　沒想到卻是在遙遠的廣東省，沒想到中間卻隔了一個與他們都沒有血緣的小孩。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造化弄人。

　　04

　　梁希的態度，竟然變得出乎意料般的強硬。

　　第二日大家在咖啡館見了面，可不管怎么勸說如何安慰，她也不肯再回北京。

　　艾黎最后激動地都要流淚，卻也全無辦法，因為畢竟都是真正的成年人了，誰也沒有能力去控制另外一個人的生活。

　　除了左輕川，事實上也不再有人有資格去要求梁希。

　　但現在就算是左輕川的話，梁希聽了露出的也是種極端木然的神情。

　　“對不起，我知道當初我的不辭而別太自私，讓你們擔心了，但我也有我的苦衷…”梁希瞅著咖啡杯，輕聲說道：“可是現在你們也看到了，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我不可能再回到北京了，謝謝你們一直關心我，曾經真的…很抱歉。”

　　她說完，就深深地低下了頭。

　　艾黎搖頭道：“你別傻了，回北京照樣能夠好好生活，我們大家在一起不好嗎？”

　　梁希的余光瞟向左輕川，沒吭聲。

　　陳安卻并沒有強求她如何，只是道：“不管你在哪里，別委屈自己就好。”

　　梁希點頭，看了下時間便起身說：“恩，我該去接小諾了，不能耽誤鄰居太長時間，麻煩你們跑了一趟，還是不要在這里逗留了，早點回家吧。”

　　艾黎說：“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

　　梁希失笑：“我的家就在這里。”

　　而后她就嘆了口氣，微微鞠躬道：“再見。”

　　說完便拎著包匆匆的離去。

　　艾黎看向始終在沉默的左輕川問：“你想怎么辦？”

　　左輕川說：“大不了，我就在廣州找份工作。”

　　陳安道：“解不開梁希的心結，她很難離開這里。”

　　艾黎沒有吭聲。

　　她看得出左輕川是真的愛梁希，他不會因為她不能懷孕就改變心意，但是這些決定都是要梁希自己來做的，她只能勸她，說出不該說的話，實在是有些太越軌了。

　　小諾和隔壁的奶奶玩的很開心，他等到梁希回來，就追在后面問：“媽媽，那個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梁希打開店門，邊掃地邊說：“走了吧。”

　　小諾跟在旁邊，聞言立刻皺起眉頭。

　　梁希覺得很好笑，教育道：“他不是你什么人，別惦記了。”

　　小諾卻回答：“他說他是我爸爸。”

　　梁希已經和他澄清過好幾遍事實了，但莫名其妙就是比不上左輕川那句謊言，她也懶得再解釋，相信這孩子過一個禮拜就會把那些忘的干干凈凈，便問道：“中午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做還是到外面去？”

　　小諾心里還掛念著左輕川，隨口說道：“什么都好啦。”

　　話畢就跟著小大人似的，垂頭喪氣的走到院子里去沉思。

　　半個小時之后，正當梁希在小廚房忙得熱火朝天時，忽聞外面一陣興奮的尖叫，立刻疑惑的走了出來，見左輕川不知什么時候跟回來，還買了一大堆的玩具和零食，引誘的小諾在旁邊跳來跳去的歡呼。

　　她拿著炒勺沖到他們面前，皺眉說：“我講的很明白了，你到底要干嗎？！”

　　左輕川笑，還抱起抓著變形金剛的小諾道：“不干什么，等你回去啊。”

　　梁希瞪了他半晌，最后連話也沒講，就又表情悶悶的回了廚房。

　　想要擺布左輕川的行為，似乎在她這輩子里，是很難做到了。

　　等到梁希端著菜出來的的時候，那一大一小正在桌子前面寫字。

　　她奇怪的問：“你教他什么？”

　　左輕川抬頭：“你的名字，一個做母親的至少要讓孩子知道你的名字吧。”

　　小諾很認真地又寫了個“希”字，然后抬頭問：“媽媽，為什么人家都叫你小夏？”

　　梁希沒吭聲，動作很大的把菜都放在桌子上，然后只拿了兩個碗，給兒子盛了飯以后就悶頭吃了起來。

　　沒想到小諾卻拿著勺子去喂左輕川：“叔叔，吃。”


　　(https://www.dzxsw.cc/book/27744/176094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