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山莊仿佛是一個源源不斷的力量的海,她可以在這里補足她所需要勇氣和希望。
“天民哥,要不是你,我真不知該怎么辦?”看著周圍整齊蔥郁的樹林子和一年四青長青不斷的花草,不禁脫口而出。
山莊里四時有不敗之花,一年有長青之樹,無論什么時候來,眼前都是一片風(fēng)景如畫的景致。
“夫人不用對我這么客氣,我是您的仆人,理當(dāng)為主分憂。”
“其實……”明夫人側(cè)頭看了他一眼,晨光中,他的眉目剛毅依舊,有兩道深深的紋路刻畫在兩眉之間,曾經(jīng)的英俊少年,如今已經(jīng)有了成熟男人的印跡,緊緊抿著的唇顯示著一個男人的決斷,不由問道:“有一個問題我早就想問……”
“夫人請說。”
“你一直不愿意去外面發(fā)展,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天民霍地轉(zhuǎn)過頭來:“誰說的!”
“不是……不是……”明夫人在他探究的目光下突然變得手足無措,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以前在府里,也曾和大哥他們一樣的入學(xué)塾就讀,奶娘曾說,先生曾夸你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可是你和奶娘并不是我們府里的賣身下人,奶娘只不過是外雇的而已,而你不過是因了奶娘的緣故來我們唐府,只要你愿意,是可以離去,并不能算是下人,更不是奴籍,是可以入京趕考的,可是你成績那么好,卻一直不愿離去,是為什么?”
天民不答,看著遠方的越發(fā)明朗的天空,幾只云燕飛過,留下無痕歲月。
“奶娘臨去前是不是有交代你要保護我?奶娘一向最疼我,可是也不能為了我而讓你一輩子就這樣埋沒,天民哥……”
天民沒有說話,明夫人又道:“而且你為什么不娶妻?是不是怕將來娶了妻,孩子也為人下?”
天民還是沒有說話,明夫人見他不答,忙道:“對不起,是不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事?天民哥,別生我氣。”
天民嘆了口氣道:“我是永遠不會生你的氣的。”
明夫人怔住,似乎心里有什么東西欲破繭而出,蠢蠢欲動,在春天清冷的空氣里,漸漸發(fā)酵。
“夫人回房吧,我已經(jīng)吩咐他們準(zhǔn)備你愛吃的栗子小卷和紅米粥,還有奶子小揪、杏脯,對了,百年堂的腌瓜脯不錯,我也派人買來了,去嘗嘗?”
他含笑望著明夫人,明夫人不禁笑了,在這里每一餐的吃食都極讓她開懷,不是大魚大肉,卻樣樣別致精細,看得出是精心挑選的,想著,腳下竟有了幾分少女久違的雀躍。
“等一下,”天民叫道,明夫人停下了腳步等他,“移兩叢香雪蘭供在夫人陽房和書房。”天民對一個丫頭吩咐后,這才與明夫人一同回到餐室。
吃過早飯,手里捧著一杯細瓷填漆蓋杯,小口小口地啜飲,里面是天民特意為她專門配制的消食茶,配的是玫瑰山楂紅棗枸杞之類的溫和養(yǎng)胃的藥材,天民不讓她飯后喝茶,怕她傷了胃,見一個丫頭捧著一叢香雪蘭放到陽房,便起身去看,呼吸著清幽的香氣,正是愜意時候,突然外面跑來一個媳婦,對明夫人道:“夫人,少爺回來了!已經(jīng)進了山下大門!”
什么?
明夫人馬上站了起來,民天沉穩(wěn)地道:“夫人披上斗蓬再出去吧。”
一邊說著,一邊早將斗蓬披到明夫人身上,同明夫人一起去迎接厚載,厚載剛踏上山莊的臺階,便見明夫人出現(xiàn)在了一聲:“厚載!”
厚載抬起頭來,見到母親風(fēng)韻猶勝從前,眼角竟多了幾絲媚意,面色紅潤,眼波流動間還帶著一種純真的喜意,不禁大吃一驚,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母親,一直到來,他印象中的母親總是柔弱嬌怯,優(yōu)雅端莊,從未有過紅潤的時候,有也是胭脂點染的效果,真實的母親是蒼白的臉,雖美卻不生動!
是什么讓母親這般大變化?
見過了母親,在客廳坐下,四下一打量,發(fā)現(xiàn)廳里處處暖意熏人,細腿花架上的一盆精心養(yǎng)護的君子蘭開得正艷,母親的手邊還有一個掐銀絲的小手爐,這里沒有明府那般富貴繁華,可是卻顯得極是溫馨,母親笑吟吟地讓人上茶,并且上果盤,厚載見一個果盤有些奇特,厚厚的底,高高的邊,盤耳還有一個小口,盤子圖案描的是“桃花源”的典故,不由問道:“這個盤子倒也奇怪。”
“此是暖盤,是小人特意從窯間搜羅來的,因為這種盤子的規(guī)格不合典制,所以不能進上,也很少流入民間,小人見這盤子倒也實用,請老師傅親自設(shè)計的樣式和花式,秋冬天冷時,夫人身體不好,一遇到冷食就會存住食,所以用暖盤注入熱水,菜肴便不怕冷了。”天民指著那個小小的口道:“這是注水口,小人見這盤子也很好用,便索性也請他們做了些果盤。”
那柑桔蘋果等水果事先用溫溫的水溫過才切開,又放在明盤里,吃起來毫不冰涼刺口。
母親素來怕冷,一到冬季,水果便吃得少了,不是沒有想過用溫水來湃,可是怕人說閑話,說她太過嬌矜,便寧可少吃或是不吃,一直以來他也沒有注意到這層,不由多看了這個管家一眼。
這個管家他自小見過的,這么多年來沒見他有什么變化,壯實的身材,沉穩(wěn)的態(tài)度,精而少的話,不由道:“天民叔,多謝你這陣子來照顧我娘。”
“這是天民應(yīng)當(dāng)做的。”他的表情沒有起任何波瀾。
厚載陪母親用過水果,一起到屋外來散步,沿著一條松甬一直走,便可見到一處水池,水池中央是一坐湖石假山,假山上峻峨山巖間,樵夫隱于其間,山潭邊上,老翁笑顏垂釣,明夫人在水池邊上坐下來,看得入神,許久才道:“我每次看到這假山,便覺得心中塵意一空,心也靜了許多。”
“空山虛谷易生涼,娘,這樣的地方偶而一顧便好,終究不是凡人長居之地。”厚載小心地斟酌詞句。
明夫人明了地笑了:“我知道你來是什么意思。”
她望著偶而曳動的水中倒影:“你覺得,現(xiàn)在的和我明府中的我,哪個活得更舒心?”
厚載不答,自然是現(xiàn)在的娘更舒心,仿佛有少女的靈動在她身上重現(xiàn),但娘久居山莊不歸終究不是正理。
“明府中的人事,我此次回來也有準(zhǔn)備好好整頓一翻,娘,回去吧,讓兒子好好為您盡些孝心。”
明夫人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厚載單膝跪倒,懇切的目光注視著娘親,明夫人嘆道:“那些人,我從來就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得到卻不如我所愿的。”
“是什么?娘,你說得到兒子便做得到!”厚載言之鏗鏗。
“先不說這個,你此去一年多,除了公事,褒若追回來了嗎?”
“娘!”厚載將頭埋進她懷中,苦惱地道:“她在李國,不肯回來。”
明夫人摩挲著他的烏發(fā),若有所思:“是另有所愛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她說她和我之意本不該相逢,她后悔認識我,娘,難道我不好嗎?”厚載既疑惑又憤怒:“我從沒有什么通房,也沒有在外面養(yǎng)小,更沒有娶個妾回來;論家世,更是輝煌;說長相,我自認也算一等,可是!她卻說走就走!”
明夫人把他的一頭烏發(fā)放在指間細細滑過,青春年少最無知:“我用了幾乎前半輩子才明白什么叫做‘情中人’,等明白的時候,年華早過,她卻一下子就看出來了,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
厚載抬頭望著母親,母親的眼中有著沉痛,有著憐憫,更有著無奈,讓他無所適從:“娘,處理別的事我不在話下,就是只是這個‘情’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我對她的好,您也是看見的!如果說是微含的緣故,那更是可笑,我們根本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你和你爹太像了!”明夫人看著兒子不禁嘆道:“幸好你比他有擔(dān)當(dāng),也許事情還不至于到那一步吧。”
就在此時,“夫人,請用些熱茶。”平平穩(wěn)穩(wěn)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厚載才發(fā)現(xiàn)幾時天民就站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手上提著一個白銅小暖壺:“少爺,早春寒氣重,不知適合在這樣陰涼的地方坐太久,還請移到那邊花下,小人命他們鋪了錦墊,可曬得著太陽。”
明夫人對他笑著點點頭,他這才走上前來,從小暖壺上摘下兩個小銀杯,又倒了兩杯玫瑰茶,見厚載疑惑,解釋道:“夫人最近有些心事,玫瑰茶可解郁,少爺一年來也辛苦了,也要放松一下。”
當(dāng)下兩人移到天民布置好的花下,果然地上鋪了極厚的軟墊,明夫人隨意坐下,輕輕向后靠在軟枕上,一只手無意拔著軟墊上的流蘇,厚載不禁又是一番驚訝,母親向來極重視儀態(tài),這樣隨意的動作,就算身為她兒子,也不曾見過。
“褒若在李國做什么?”
明夫人問道,厚載嘆了口氣,把褒若的身世說了一遍,明夫人同情地看著兒子,這事若是在中漢國,兒子的成功指望會大很多,可是在李國,那是有點鞭長莫及了。
“要我去李國也不是不行,可是你想過嗎,要是她的心中芥蒂不除,便是我和老太君去了也無用。”
“對,就是這個芥蒂,她對我?guī)椭⒑吕鲜欠挪婚_!”
厚載惱火地一拍坐墊。
明夫人安撫地拍拍他的手,想起往事:“你父親也曾說他只要一個妻便足矣,和現(xiàn)在的你一樣。”
她抿了抿嘴,有些冷笑起來:“老太君要他納妾,他起先也不肯,當(dāng)不起老太君威脅,便娶了一個叫良娟的,剛開始兩人也是以朋友相稱,和現(xiàn)在的你一樣,說好只是朋友,過后為她尋一門好人家,后來久了,對她由憐生情,常常在一起談詩論茶,有時一說便是幾個時辰。”
“終于有一天,他身上帶了她的味道。有一便有二,后來便有了第二個‘知己’。自始至終,他對我說,他對她們無情意,更沒有想法,直到良娟懷了孕,這才承認。”
明夫人想到當(dāng)時自己的傻,不由得發(fā)笑:“我還傻傻地全不知,老太君要我多照顧那個懷孕的妾,我這才知道,什么紅顏知已,早成了玉郎枕邊人!”
“后來良娟在懷孕五個月時不甚滑倒,你爹懷疑是我做的,他倒還算‘深情厚意’‘!明知’是我做的,卻對我沒有一句指責(zé)之言,對我也越發(fā)的溫柔體貼,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有錯都是我的錯,良娟和孩子是無辜的,你放過她們吧!’哈哈哈!”明夫人笑出了一滴陳年的淚。
“后來良娟終因難產(chǎn)而亡,你爹在老太君的安排下,又補了一個妾,湊足兩個‘好事成雙’之意,在外面,更納了好幾房外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說,當(dāng)我是傻子么?”明夫人想到不堪回首的過去,身體輕輕顫動,天民正好過來,為她換了一個注了熱水的小手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厚載,男女之間啊,尤其是男人,最當(dāng)不起這個‘紅顏知己’四個字,男女之愛,緣于相知進而相愛,你和微含相知的第一步,便注定你不可能和她毫無瓜葛,更何況,這個微含還是老太君中意之人。”
她抬頭望著李國的方向:“褒若真聰明,若是我當(dāng)年有她一半的靈慧,今日便不至于如此。”
嘆了口氣,明夫人用手描著小爐上的花,搖著頭,看也不看厚載:“而你,怎么和你爹走了一樣的路啊!”
厚載頭腦混亂,說不說話來,明夫人突然把小手爐輕輕往他懷里一丟,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厚載在山莊住了兩天,寧靜舒適的霽月山莊讓人心神安定不少,聽了母親的一席話,似有些明白他和褒若之間存在的問題,但這種事不是三天兩天便能想明白的,他沒有再提請明夫人回去的事,明夫人態(tài)度委婉而堅決,厚載心知再說也沒有用,明海樓的事情還等著他去處理,第三天一早便拜別了母親回城,走到拐彎處,看到天民叔吩咐下人在母親最喜歡的一個亭子旁種上花草,正和一群花匠商量選擇花草種類和栽種樣式。
天民見厚載要走,放下事情,隨侍著送厚載下山,厚載無言,一出大門便狠命打馬而去。回到明府,老太君見明夫人還是不肯回來,眉頭緊皺,批評道:“麗萍太沒分寸了!一個當(dāng)家主母,說走就走,像什么話!”
“母親在家中操勞家務(wù)累了,讓她在山莊好好休息一陣吧。”厚載不習(xí)慣她直接在自己面前這樣說母親,淡淡地道,隨后便起身去看禮睿。
禮睿知道明夫人不肯回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她終究還是不肯回來么?”
厚載看看禮睿身后艷妝打扮的小妾一眼,皺著眉點點頭,心中已經(jīng)對父親沒有什么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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