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
杜緹峰沒能夠睡著,可錢心儀睡著了,她還是像個孩子,對整個世界毫無防備。
她似乎不知道為什么世界上會有那么多悲傷和痛苦,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受傷,掛著淚珠的長長睫毛,熟睡。
杜緹峰的腦袋越來越沉重了,但是始終無法入睡,頭好疼,疼痛讓他清醒。
哈全王爺的尸體,還有那天晚上那把鋒利的刀,沒完沒了的浮現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后來,他實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就進入了夢境。
……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好像一個世紀那么久,他的燒也退得差不多了。
錢心儀卻突然消失了,像人間蒸發,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個大人就這樣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沒留口信。
現在,唐寶明就站在杜緹峰的床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
杜緹瑩只是跟在他身后,卻連一句話也不敢說。
窗前掛著一串風鈴,風吹起的時候,叮當作響,悅耳的鈴聲在寧靜中響著,透著孤獨。
滿屋子都是煙,唐寶明說:“我到外面去透透氣。”
屋里,只剩下兩個人,兩姐弟。
杜緹瑩神色凝重,自從唐寶明出去了以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注視著那串舞動的風鈴。
“四弟,你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嗎?”杜緹瑩傷心難過地說。
杜緹峰凄然一笑:“我知道。可知道得太遲了。”
“不,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做回以前的你。”
杜緹峰凄然搖頭:“回不去了,姐,對不起,我回不去了。”
“四弟……”
“姐,我要你離開寶明,寶明只屬于錢心儀的。”
“杜緹峰,你瘋了!”一聲震天的尖叫聲響起。
“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
杜緹瑩氣得直喘氣,捂住胸口,臉色慘白,好半晌,目光流轉,說道:“你既然那么愛她,你要是有種,應該把她留在身邊,而不是把她推給別人。”
杜緹峰懶得理會她的挑釁,悠然道:“姐,你知道我是瘋子,你應該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來的。”
“我不會讓你胡來的。”又是一聲尖叫。
杜緹峰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姐,你有了身孕,就要修心養性了。”
然后,他轉身走出門去。
“你去哪里?”站在門口的唐寶明喊他。
“去找她。”杜緹峰說。
杜緹瑩虛弱地倚在門口,有驚愕,有恐慌,所發生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
這個世界太大,地球缺了誰都照樣轉。
杜緹峰開始在這個世界流浪,在錢心儀可能出沒的地方。
可是,如果有人要存心躲著,你,你又怎么會找得到呢。
那天晚上,杜緹峰在攤子里喝酒,偌大的攤子,只有他一人,孤獨,落魄。
“你現在滿意了吧?”一個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杜緹峰抬起頭,便看到杜緹瑩,她化了很濃的妝,但仍能看到她神情極憔悴,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你加上你肚子里的那個,都留不住唐寶明?”他笑得極甜。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杜緹瑩充滿怨毒地說。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寶明留在你身邊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但他離開只需一個理由就夠了。”
“為了那個女人?值得嗎?”她用鄙夷來掩飾自己的恐慌。
“希望你記得我說的話。”他的嘴角露出殘酷的笑。
是的,他笑著看別人哭,忘了自己其實是淚流滿面。
“你還當我是你姐姐嗎?”她深深地怨恨。
“對不起,我沒有選擇。”杜緹峰拋下手里的鴨頭,走了。
“你去哪里?”杜緹瑩喊他,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
燈火搖搖晃晃,忽明忽暗地映在她的臉上,她的淚順著臉頰滑落。
她輕輕地撫了一下肚子,對未來是一片茫然。
……
漫天飄雨,像是一個人在哭,又像全世界都在哭。
杜緹峰在朦朧細雨中茫然穿行,雨水打在他的臉上,縱橫滑落,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淚水。
錢心儀,她到底去哪了?
在繁華的街上,他看見了唐寶明,他的雙肩被雨水打濕了,發絲凌亂,面容憔悴,很是狼狽,很是落魄。
他們一起進了一間酒樓,就好像回到了剛成為朋友的那一年。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也許可以說,如果杜緹峰沒有到三水縣,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是,他寧愿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回,也不愿意一輩子平凡地活著。
如果沒有愛,沒有因為愛情而帶來的疼痛,我們憑什么感知自己的存在呢。
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的下著,像是要淹沒這個世界。
“準備船了嗎?”杜緹峰打趣說。
雨是那么大,雨中的景物模糊不清。
唐寶明一雙手十指緊扣,微笑著,比所有悲傷還要心碎的微笑。
也許他說錯了,這一次上帝決定淹沒世界,有船也是沒用的。
杜緹峰的目光突然停頓了一下,雨,無窮無盡連天。
“看什么?”唐寶明突然開口。
“雨。”
他想他不應該告訴唐寶明,他看見了雨中的錢心儀,她跟一個男人上了一架馬車,英俊的少年,豪華的馬車。
她現在又有人陪了。只是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的那一刻,是如此的落寞。
這個世界真小。
“緹峰,回去吧。”唐寶明放下手中的空酒杯。
杜緹鋒凝著他,輕輕地搖頭,托著腮,說:“我不回去。”
“決定?”
他重重地點頭,“喝酒。”
……
雨下久了,陽光出來,讓人感覺看到一絲希望。
杜緹峰終于找到了東堤湖邊的大宅,他現在就站在門口的那棵大榕樹下。
從門口望進去,錢心儀漫步走在花院里,輕風拂起她的衣裳,她手里夾著一根煙,蝴蝶圍在她身旁打轉轉。
樹上的露珠滴落在杜緹峰的脖子上,冰冷冰冷,就像要滴入他的喉嚨。
他還是沒有勇氣進去,只得離開。
回到行館,他給錢心儀寫了一封信,叫她回來。
信寄出以后,他不知道會怎么樣,只能等待。
一天,兩天……一直到十天,他知道沒有希望了。
他望著桌上的一把匕首,拿起來,輕輕地撫摸著。
但就在這時,侍衛送來的一封信,是錢心儀的,只是說她很忙。
杜緹峰覺得屋里很悶,出去走走。
走過唐寶明的房間,他的房間還亮著燈,他就那樣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一壇大曲烈酒,才能令他入眠。
很好,如果可以,杜緹峰也想這么醉一回。
當他走了過去,伏著頭的唐寶明慢慢抬起頭,望著燭火飄搖,他抬起手,輕輕地拂過火苗,有種灼痛的感覺。
杜緹峰走過杜緹瑩的房間時,她房間的燈已熄了,
他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她現在一定傷透了心,而他就是那個傷他最受的人。
如果真的要用尺寸來衡量,姐姐和錢心儀,哪個比較重要,他不知道怎么選。可是,他總覺得錢心儀比較脆弱,比較需要人保護,而姐姐有那么多人寵著她,即使她離開了唐寶明,她仍可以好好地活著,她的寶寶也可以有很多人養。
錢心儀如果真的離開了唐寶明,她就是一個廢人,她是個路癡,她會在這個世界慢慢地腐爛。
……
這幾天,行館里空蕩蕩的,明明有人,但她覺得一個人也沒有。
她感覺,別人都在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她。
當第一眼看到錢心儀的時候,她心里就產生的危疑感,這個女人會從她的手里搶走唐寶明,但她,絕不會讓她得逞。
夜風有點涼,杜緹瑩推門進屋去,點蠟燭,一張臉在她的面前放大,把她嚇了一跳。
“你怎么會在這里?”杜緹瑩望著杜緹峰,目光凌厲逼人,就像看到了一個入室盜竊的小偷。
而事實上,杜緹峰是,他入窒,他也偷走了她的東西。
“姐,既然你說你了,那么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嗎?”杜緹峰微笑著問。
“你出去,滾出去!”杜緹瑩氣得大吼。
“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弟,你不要太過分。”杜緹瑩隨手抓起桌上的杯子狂摔。
“還有這么好的身手呢?小心動了胎氣。”杜緹峰帶著殘酷的嘲弄語氣。
她發了瘋般突然抽出長劍,架在杜緹峰的脖子上,她眉頭微皺,眼睛驟然半瞇,恨聲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知道你敢。為了得到他,你沒有什么不敢的,正如我為了她,沒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你說得對,但我卻不能讓他知道。”
杜緹瑩仰起臉,放聲大笑,卻笑得比哭還難聽。
“抱歉,我都聽見了。”這時,門口亮起唐寶明明顯沙啞了的聲音。
他慢步走了進來,目光掃過那一地狼藉。
“砰”的一響,杜緹瑩手里的劍掉到地上,蹌踉地退了一小步。
“我去問過大夫了,是假的。”唐寶明的聲音低沉。
“不!”杜緹瑩高吼一聲,撲到床上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孩子。
笑得有多肆意,就哭得有多大聲。
“我是因為愛你。”杜緹瑩抬起臉來,淚水滿面,一雙眼睛霧光燦燦。
“沒有。”唐寶明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讓語調緩和下來,“是我對不住你。”
說完了以后,心情似是輕松不少,轉身走了出去,再沒有看她一眼。
“負我的人,得死!”杜緹瑩突然像發了瘋,拿起桌上的劍,直向唐寶明沖了過去。
杜緹峰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沖上去,但來不及,杜緹瑩太快太狠,他只能抱住倒下來的唐寶明。
長劍從他的后面插入,前面穿出去,血就順著劍尖滴下。
“你……別……想……離……開……我……”杜緹瑩一個一個字地吐出,她呆呆地望著自己顫抖的手。
“唐寶明,你撐著點,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杜緹峰把唐寶明抱起,往外奔去。
杜緹瑩難以置信地望著地面的一攤鮮血,軟軟地倒在地上。
……
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唐寶明生死未卜。
杜緹峰就站在門外等著,不停地踱步,在數著掛在門上的珠簾,但數著數著,就忘了。
一個人影擋住了杜緹峰面前的陽光,停在他的面前。
是錢心儀,她出現了,她終于出現了。
“坐。”杜緹峰顯得極疲憊。
錢心儀輕輕搖頭,她執著的站著,背著光,望著那珠簾輕輕地搖晃。
從屋里透出來的燈火,沁著血一般亮著。
她緘默著,站在那里,靠在墻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她這樣,最終只會虛脫,但杜緹峰并沒有阻止他,他看到了她的眼神,是那樣堅定的眼神,她寧可背叛太陽。
無論她要做什么,他都只能讓她去做。這是她自己的枷鎖,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靜靜地站著,一直站著,一直這么站下去,沒人知道她還要再站多久。
直到陽光隱退,直到血色漫天,直到無窮無盡的黑暗降臨,沒有月光,冷清得可怕。
那寂寞的背影,縮著雙肩,無從著落,忘記了時間的歸屬。
人來人往的醫館,有人躺著進來,有人走著出去,有人康復,有人腐朽。
錢心儀就像被定格了,杜緹峰軟軟地坐著,胃酸在翻滾。
也許,直到世界未日,才沒有愛情。
珠簾被掀起,大夫走了出來,他說:“劍刺得偏了一點,但流血過多,如果能熬過明天,他的小命就算撿回來了。”
“他會沒事的。”錢心儀的聲音很虛。
“進去看看他吧。”大夫沖她露出一個微笑。
錢心儀點點頭,但她挺直的身體忽然開始搖晃,她意識漸漸模糊。
杜緹峰飛奔過去,抱住就要倒下了她,在她失去意識前,看到她最后一個極蒼白的笑容。
殘存的,被戛然而止的微笑。
她笑什么呢?
可是,那微笑黯然地停了下來,黯然,銷魂。
……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柔柔的,美美的,靜靜的。
杜緹峰把溫勢的牛奶遞到錢心儀的手里,她緊緊地捧著,就像捧住某人的生命。
她從醒來之后,就一直坐在唐寶明的病床前,眼睛一直望著唐寶明蒼白的臉,他睡得極安詳。
她回來后,滴水未進,坐在那里,甚至連姿勢都沒變過。
“喝吧,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他。”杜緹峰說。
錢心儀回頭,微微一笑,微露的牙齒閃爍著琺瑯般的光輝。
“她好久沒跟他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錢心儀說話時,微笑,笑意極溫柔,淚水也跟著瀨瀨地往下掉。
命運為何如此刻薄一對有情人?
杜緹峰很想說,你們會一直在一起的,一直,永遠。但他沒有說出口。
是他打擾了他們。
“我去拿點東西。”杜緹鋒掩著臉,向門外走去。
杜緹峰走出病房,無力地靠著墻,虛軟地滑下,蜷縮著身體,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不出來的痛。
上天給了他最美的東西,卻又那樣生生地剝離出他的生命,這樣,只是證實了他曾經真的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
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在愛情里,最悲劇的,莫過于撕碎一個人的心,否則,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價值。
雨季真是無比漫長,杜緹峰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也許會扼住誰的脖子,急促的呼吸,放大的瞳孔,然后,不再動,然后嘴角詭異而殘忍的微笑。
誰的脖子?杜緹峰從幻覺中驚醒,滿身是冷汗。
其實,讓人一個從世界上永遠消失,很簡單,最直接的方法,莫過于一劍刺入他的胸口。
杜緹瑩的那一劍,沒有要唐寶明的命,那是杜緹瑩的宿命,因為她還不夠狠心。
……
房間里透露出溫暖的橘黃色的光,那一縷奢華的溫暖,奢華的春光,美得不可思議。
錢心儀淚流滿面,第一次,沒有痛哭出聲的流淚,她嘗到了,淚水是苦苦的。
“占士……”
已經記不得有多久,她沒有這樣呼喚他。
唐寶明長長的睫毛,緊閉著。
她的指腹,輕輕地撫過他的唇,那柔軟的觸感,是她無限的眷戀,是證明他是那樣真實地在她面前。
“占士,快點醒好不好,只要你醒來,我什么都答應你,好不好?”
如果一切都能重頭來過,她不再輕易說由頭來過。
“你聽到我在叫你嗎?親愛的。”
她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是那么柔軟,令人愛不釋手。
“你快點醒來,我唱歌給你聽好嗎?你說我唱歌好聽,我唱一首,你就醒來啦。”
她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珠,用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她唱道:“這一生也在進取,這分鐘卻掛念誰,我會說是唯獨你不可失去。好風光似幻似虛,誰明人生樂趣,我會說為情為愛,仍然是對……”
唱著唱著,淚水忍不住往下掉。她心里有個信念,他一定會醒過來的,他也一樣舍不得她,是嗎?
……
杜緹峰回來的時候,錢心儀伏在床邊,睡著了。
她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可以看出,她剛剛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太累,睡著了。
杜緹鋒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后,脫下外披風,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注意到,錢心儀的右手緊緊握著唐寶明的左手,只要有一點動靜,她就會馬上從夢中醒來。
杜緹峰的心,連痛都不會痛了,他只是看到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錢心儀的嘴角還殘存著溫柔的笑意,即使在地獄,她也能找到陽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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