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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戀


  “嗯。”杜緹峰輕應了一下。

  杜緹峰從地上起身的時候,抬望就望見了唐寶明,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精神還不錯,看到他時,有點詫異。

  杜緹峰對他露齒一笑,笑容有點蒼白。

  冷不防地,一只小手拉住了杜緹峰的衣角,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也只有那么幼稚的人才做得出來。

  “你只會拉我的衣服么?”杜緹峰帶點戲謔,伸手摸了一下錢心儀的頭,卻又很快縮回去。

  錢心儀沉默了一下,突然抬起頭來望他,“昨晚什么都沒發生過。”

  她想辯白些什么呢?真傻。

  唐寶明臉色一陣模糊,心,揪痛了。

  杜緹峰又笑了一下,說:“我跟你也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他又辯白些什么呢?想愛卻不能愛。他們都驕傲,只有他,卑微地活著,卻不受垂憐。

  或許,真的異常憂郁的人,只喜歡同類,一樣的絕色而毒辣,一場聰明的男女之間的戰爭旗鼓相當,不會有贏家。

  唐寶明的眼神很復雜,孤零零地看著自己地下的一條影子。

  “姐夫,姐姐的病已經好多了,你不回去看看?”

  杜緹峰的每一個字,都在唐寶明的心臟上留下尖銳的劃痕,太陽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無盡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好冷好冷。

  但唐寶明突然抬起頭,目光穿過杜緹峰,看向他身后。

  是杜緹瑩,她一身素白,臉上略施脂粉,一雙燦靈的眸子轉來轉去:“你們都堵在門口干嘛?”

  她的笑容,有揮不掉刻意的痕跡。

  “你怎么來了?”唐寶明的眉頭皺了一下。

  “還說呢,人家是想給你個驚喜嘛。”聲音溫柔帶著濃厚的喜感,轉頭向杜緹峰眨一個秋波,“是吧,弟弟。”

  杜緹峰差點被她這個秋波擊暈,姐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

  然后,還沒等杜緹峰回答,杜緹瑩就一下子躥到唐寶明面前,似撒嬌地說:“你猜人家為什么會來嘛?”

  唐寶明心情極煩躁,“我怎么知道。”

  “沒勁。”杜緹瑩輕哼了一句,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是一對戒指,那上面的寶石耀眼奪目。

  “聽哈全王爺的近侍說,這是他留下來的。上面還有寫給你的,你看。”

  盒子里面確實有一張紙知,寫著:留給寶明,和他最愛的人。

  唐寶明看得出來,那的確是哈全的筆跡。

  為什么是他?唐寶明心里的疑問更多了,一個個仿佛都打了死結,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杜緹峰握著錢心儀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好冰,她整個人就是一塊大冰塊。

  “緹瑩……”唐寶明似乎想說什么,卻顯得虛弱。

  杜緹瑩飛過去抱住他,打斷他的話,說:“王爺對你真好,聽說他這次進京是專門來祝福我們,想見見我們……”

  她心情興奮地好像要飛翔起來了,沒完沒了地說著。

  可是,她不知道嗎?哈全王爺最終還是未能見到他們,他是那樣抱恨,唐寶明在上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父皇登基的大典上,只是匆匆的一眼,沒想到竟成了永別。

  以前他不覺得,但現在他覺得哈全王爺對他很不一樣,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緹瑩……”唐寶明的虛弱掙扎完全被淹沒。

  杜緹瑩在抱著唐寶明的時候,一雙眼睛向錢心儀望去,笑得有點挑釁,有點嘲諷。

  有什么好炫耀的呢?

  錢心儀的手冷極了,任杜緹峰用體溫將她包圍,仍沒能溫暖她的一只手,同樣,他擋不住她頭頂射下的陽光,也擋不住她那無法移開的視線。

  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會跑過去把那擁抱在一起的兩人拉開,將他們都狠揍一頓,現在,她什么都不做,她無力再做。

  “走吧。”錢心儀輕輕地說了句。

  “嗯。去吃餃子?”

  “不,去喝酒。”

  “好。”

  陽光下,兩條人影暴走,像逃難的一對,比鉆石更炫目。

  ……

  “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區別嗎?”錢心儀不停地喝酒,不停地笑,不停地說話。

  這是杜緹峰認識她那么久,她最多話的一次。

  “你說。”杜緹峰懶得費心思猜。

  她噘起小嘴,說了一句:“你這人,真沒意思。”

  此刻,他很想問,是不是唐寶明就會孜孜不倦地跟她玩這種無聊的問答游戲?但他沒問出口,無謂在她傷痕累累的身上再劃一刀。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三個人復雜而妙微的關系。基本上,他不能怨恨唐寶明,因為杜緹瑩,杜緹峰,所有的人都是凡人,除了她,錢心儀,她是一個魔咒。

  無論唐寶明怎么選擇,都會傷害一個女人。

  錢心儀呢,她是怎么想的?

  她一雙清澈的眼睛,在望著一杯清澈的酒,緩緩地說:“喝水越喝越冷,喝酒越喝越暖。”

  杜緹峰搶過她前面的酒杯,仰脖將酒一個“咕嚕”灌進肚子里。

  “你有事情想問我嗎?”杜緹峰突然這樣問她。他覺得奇怪,錢心儀明明就在意得要死,可從來不問出口,他和唐寶明的關系,他和杜緹瑩的關系,還有唐寶明和杜緹瑩的關系。

  錢心儀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嫣然一笑,“沒有。”

  又喝起酒來。

  她喝得醉醺醺的,耍起酒瘋來,“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來生難料,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水紫色的紗裙隨著她的舞動而款擺,一雙纖手系著紅色繩鈴,聽著輕快地伴奏,一頭烏黑的青絲如云瀑般。

  看著她隨興起舞,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目光隨著她的舞姿移轉,看著那一張清麗的小臉如燦光般不停地炫動,有時笑、有時嗔,當她抬起螓首時,會教他以為她正望著自己,堆漾著醉人的笑靨。

  她雪白的瑩膚隨著舞動而泛起了水紅暈色,絳唇揚著笑意。

  ……

  迷迷糊糊的,杜緹峰只感覺自己全身熱得快要炸開了。

  他睜開眼睛,便看到錢心儀守在他的床邊,小手摸摸他的額頭,“好熱,你發高燒了。”

  “哦。”他虛弱地應一聲。

  他病了,鐵牛的身子也會病。一定是昨晚吹了一夜的涼風,又喝了太多的酒。

  錢心儀有些負氣地說:“逞什么能,跟我搶酒喝。”

  “傷身體。”他想笑,卻感覺肌肉都僵硬了。

  “傷你的就不怕?”她沒好氣地嗔怪地瞪他一眼。

  但杜緹峰的視線模糊,基本已看不清她的面容了,只是說:“不好意思啊。”

  他這一病,好像所有人都著急起來了,看病的,煎藥的,在房里團團轉。

  錢心儀不停地拿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每隔幾分鐘就敷一次。

  為什么他記得清楚,因為她每敷一次,都會大聲罵人,“你怎么那么慢啊,是溫水啊,水不能留多也不能留少,你是一條腿的嗎?這么燙你想燙死人啊……”

  后來,杜緹峰漸漸聽習慣了,但他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稍靜一會,杜緹峰感覺神智清晰多了,無力地對她笑,“你罵人好大聲哦。”

  “去!”她不以為然地甩了一下手。

  因為病得腦子暈暈的,他不再跟她計較,安靜地閉上眼睛,享受她的注目。

  依稀記得,她喝醉了后,她有提過杜緹瑩的名字,她那傷心的眼神令他心痛,不停地灌自己酒。

  “你知道嗎?要一個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殺掉他最喜歡的人。”

  “你醉了。”他當時回答。

  是的,她醉眼朦朧,至于醉到什么程度,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曾經問過自己,你最喜歡的女人是不是我,現在我已經不想再知道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起,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心里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

  杜緹峰只覺得,她不適合卑微,“有些人是離開之后,才會發現離開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愛。”

  她搖搖頭,莫明其妙地說了一句:“可是,我不是人。”

  她的話,始終似幻似真。

  “你最愛的人是誰?”

  “不就是你咯。”

  杜緹峰知道這個問題她要問的是另一個人,他是替另一個人回答的。

  兩人都喝了很多酒,依然感覺她喝得比他多,但最后醉的是他,病的也是他。

  ……

  杜緹峰是杜家唯一庶出的孩子,他娘親是方圓八百里有名的美人兒,因為家里窮,嫁給了杜守城。

  杜家有四個孩子,偏偏,庶出的這位特別的受寵,嬌生慣養。

  可是,他娘親卻因為終日被囚在深深宅院,憂郁成疾,得了失心瘋,大多數時間她是憂郁的,但有時候會莫明其妙地發火,打人,摔東西。

  杜守成總是盡量的容忍,舍不得傷害她半分。

  那天,娘親打碎了一盆碗碟,碎片摔得滿地都是,年幼的杜緹峰想阻止她發瘋,卻被她推倒滾在地上,一片瓷碎片從他的后腦勺插了進去,留下的心理陰影將伴隨他一生。

  也許正因為這件事,令他有著偏執的性格,在感情的路上一條路走到黑。撞了南墻,也不回頭,見了棺材,也不掉淚。

  愛一個人,就是看著她幸福地活著,她的幸福便是你的幸福,她的笑是你的笑,她的哭是你的淚。

  她的幸福,卻不是他能給得起的,能把她從虛幻中拉回現實的,只有唐寶明一個。

  ……

  幸福的時間總是太短暫,多么希望,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住,整個世界都化石,天荒地老。

  但時間還在繼續,因為一時晴一時雨,讓人極煩躁。

  錢心儀雙手掩住臉,深深地吸著氣。

  杜緹峰怕她會哭出來,故意大動作地翻身。

  她放下雙手,眼圈是濕紅的,“醒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

  “嗯。”他應一聲。

  她望著他,眼睛閃閃發亮,純潔的眼睛里,能看到毫不掩飾的心靈。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舒服一點。”杜緹峰虛弱地說。

  她輕輕地,把臉埋入他的胸前,接近崩潰。

  但他連抬手抱著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不起……”她用哽咽的聲音含糊不清地說。

  她沒有對不起他,反而是他,是有目的的接近,他的出現打破了她的生活,把她拉入了痛苦的黑洞。

  他溫柔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心有所屬,只是我自己一廂情愿而已。”

  他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愛上誰和不愛誰,不是努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錢心儀淚光盈盈,她在想,到底她是不是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她似乎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去到哪里,都能倒下一片。

  是不是沒有她,這個世界會安定許多?她竟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讓你不自在了嗎?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因為你愛的人不是我,而且永遠不是。”

  錢心儀抽起煙來,一根接著一根,心如死灰。

  ……

  聽家里的老仆人說,爹爹對娘親一見鐘情,可娘親卻刻骨銘心地愛著別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有一天能感動她。

  后來,娘親愛著的那個人死了,她的確依戀著爹爹,但那只是寂寞而已,絕不是愛。

  他們成了親,有了小孩,過著穩定的生活,看起來幸福的生活。

  不是愛情,娘親沒有愛過爹爹,所以她把自己逼成了失心瘋。

  在杜緹峰被她推倒在地,他的后腦勺被刺穿后,她終于懸梁自盡了。

  他不能恨娘親,也不能恨爹爹,他不是他們,不能感受到他們那種痛苦,也沒有資格去評判什么。

  只是,他不能讓錢心儀承受這樣的痛苦。

  ……

  一覺醒來的時候,光線曖昧,晨昏模糊,不知道睡了多久。

  杜緹峰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唐寶明,他的鼻尖上有沁出的汗珠,他有一張憂郁的臉。

  唐寶明找了很多間客棧,不停地找,才找到了這里。

  令他欣慰的是,錢心儀還好好的,令他難過的是,杜緹峰病倒了,而且看起來病得不輕。

  可是,唐寶明的手拉著杜緹瑩的手,真是一個非常刺眼的場景。

  錢心儀站在窗前抽著煙,她半瞇著眼睛,看著那白色的煙一絲一縷,隨風飄去。

  “該死的,你們為什么住在客棧?為什么不派人通知一聲?”唐寶明說話時還在喘氣。

  “又沒有人叫你找。”錢心儀緩緩回眸。

  他是笨蛋啊,他是太子啊,還要自己親自去找一個人?

  唐寶明這時才想起要松開杜緹瑩的手,可一切都顯得太遲了,沒用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空啊。”錢心儀繼續說著,盯著他的眼睛,嘴角卻牽強地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免得妨礙你陪你老婆啊,這樣的小事不勞你太子爺費心,你們走吧,緹峰還在發燒,你少來煩他啊……”

  錢心儀的目光咄咄逼人。越是柔軟的動物,就越需要堅硬的外殼。

  就算別人聽不懂她的話,可至少,都看得到她的眼神,怨恨,冷傲。

  杜緹峰開口說:“我沒事。”

  藥已經喝完了。話說出來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原來這么虛弱。

  杜緹瑩走到床前,帶點斥責地說:“你是怎么搞的嘛,我和寶明都很擔心你,跑到處找你。”

  嘴角揚起一絲狡黠,她瞥了錢心儀一眼,俯身向杜緹峰說:“你那位朋友脾氣好大哦。怎么,吵架了?”

  杜緹峰附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姐,你再不收住你的嘴,我會殺了你。”

  杜緹瑩的臉色霎白。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對她來說,都是殘忍的。

  她又走回唐寶明身邊,似乎有意無意地擋住唐寶明望向錢心儀的視線。

  “寶明,要不要告訴他這個喜事?”

  唐寶明并不說話,只是若有若無地看向錢心儀。

  杜緹瑩顯得有點急躁,搖著唐寶明的右臂說:“寶明,怎么辦呢?大夫說兩個月了哦。”

  唐寶明目光深沉地看錢心儀,而錢心儀,此刻還在望著杜緹峰,誰也沒說話。

  “我想起來。”杜緹峰輕輕說。

  錢心儀過去扶他,往外走,直走。

  在經過唐寶明和杜緹瑩身邊時,錢心儀高傲地說:“請讓一讓。”

  人,擦身而過,風,也擦身而過。

  但是,在驟然停住。

  唐寶明驟然握住了錢心儀的手,深情不吝嗇流露。

  錢心儀抬眸望他一眼,甩脫了,非常執拗地掙脫他。

  她牽起了杜緹峰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是唐寶明沉重哀傷的目光。

  唐寶明想追上去,可是,他的腳還沒提,杜緹瑩已經拉住了他的手。

  沒有一個好男人會拋下自己懷孕的妻子,可是哈全的遺言在他的腦中響起,“給你最愛的人。”

  他覺得頭好暈,無所適從。

  ……

  杜緹峰躺在那張床上,蓋張那張花被子,依稀能嗅到一種淡淡的味道,一種混合的人體的味道。

  一個柔軟的溫暖擠了上來,杜緹峰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干嘛?”

  錢心儀蜷縮著身子,一手橫在他的腰上,“睡覺。”

  “你傻了,我現在這樣會傳染的。”他虛弱地掙扎一下。

  “不要吵,睡覺了。”錢心儀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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