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藻宮。

　　宣和太后端坐在暖爐旁，手中的迦南沉香手串飛速地地蠕動著，祥和的目光掠過周遭團團圍坐的后后宮妃嬪，落在了鎖窗之上。

　　月色有些黯淡，天昏蒙蒙的，窗外橫斜的欹枝烙在鎖窗上，花蔭淡淡，幾不可見。

　　簾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太后，小蝶，小辮子來了！”內侍操著又尖又細的聲調稟告。

　　伽南木手串蠕動的更快了，宣和太后道：“帶進來！”

　　立時便有四名內侍拖著兩名粉色宮裝的丫頭，迤邐劃過泥金蓮花的地面，手一松，“啪啪”兩聲響，小蝶和小辮子毫無預警地摔在了太后腳前。

　　“奴婢叩見太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奴婢叩見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萬福金安就免了，哀家只盼著你們別暗地里別使什么邪魔巫蠱暗害哀家，就謝天謝地了。”宣和太后慢條斯理地掃過小蝶，小辮子二人，“知道哀家傳你們來所為何事嗎？”

　　二人情知當日之事已泄露，眼見著周遭圍觀的虎視眈眈的妃嬪娘娘們，小小的身子早抖成了篩糠，只是硬著頭皮答道：“奴婢愚昧，奴婢不知，請太后示下！”

　　宣和太后手中的迦南沉香手串驀地停止了蠕動，她微微一笑，面色沉靜如水，“真不知道？還是，在跟哀家裝糊涂？”

　　“母后，這些小蹄子個個眼尖嘴滑，不給她們點顏色看看，怕是什么話也甭指望問出來。”人群之中，有一人俯身向前，輕聲回稟。

　　那人身著一襲淺藍色的長裙，長發垂肩，用一根淺藍色的綢子系住，千萬縷青絲再用藍田和玉梅花簪子輕輕挽起，簪間珠滴輕垂，如波心蕩在眉間，恬淡而美好。

　　正是上元節那日，將漓裳推入華擎渠的珍妃。

　　宣和太后揉捏著手串中間的青白玉結珠，淡眉微皺，“哀家是信佛之人，最恨輕賤生命的行徑。人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哀家身居內宮，能救之人寥寥無幾，心想著，能饒人一命，亦勝造七級浮屠。”她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神色甚是不忍，向珍妃道：“縱是心懷不軌之人，只要能主動認錯，哀家絕不愿意走到如斯地步。”

　　宣和太后雖是這樣說了，小蝶和小辮子依舊不敢松口，畢竟謀害皇上不是小罪名。一旦招認了，怕是誰也救不了漓裳了。

　　兩人只是磕頭謝罪，“奴婢愚昧，實是不知錯在了哪里。請太后明示！”

　　“母后，您瞧瞧，可不叫臣妾說準了嗎？這些個奴才就是瞅準了您心存仁善，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珍妃挑起水煙紅的鳳尾眸子，拿帕子細細擦拭著左手無名指上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嘆道：“天雨雖廣不潤無根之草，佛門雖廣難渡不善之人。臣妾想著，佛家雖講求寬厚待人，弘揚的仍是除惡揚善的宗旨，大抵也是不肯姑息養奸的！母后若是不殺一儆百，給后宮的嬪妃娘娘們一點顏色瞧瞧，往后，但凡有些不遂心的就向皇上挺刀子，那還了得？！”

　　宣和太后豈能不知這樣的道理，倒要她來多嘴？

　　從萬千宮人中脫穎而出，一路乘風破浪，披荊斬棘，直到今時今日坐在太后的寶座上，除了審時度勢，準確把握時機外，自然少不了非同一般的策略和手段！

　　宣和太后不愿使用非常手段，哪里是什么心存仁善？她只是思慮著予涵受傷如此之重，卻不肯將此事捅出來，自是一心維護臻妃的意思。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但也不愿使用過于狠辣的手短，傷了母子的感情。心下只盼著漓裳“畏罪自殺”，悄無聲息地了解了此事，也便罷了。

　　如今有人愿意為她出頭，既解決了她的心頭大患，又全了她和予涵的母子大義，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但她并不表現出來，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已示自己聽見了。向皇后和婉妃投去詢問的一瞥，“你們兩個怎樣看？”

　　皇后想起自己今日的尷尬處境，倘或當日，她學著漓裳以死明志，是否可以在予涵的心目中留下一個芳華絕代的背影？

　　她為了他和兒子受盡屈辱，終于還是被他遺棄了。

　　皇后黯然道：“回母后，臣妾覺著臻妃既然敢對皇上下手，想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眸刺皇上是多大的罪名？！婉妃縱是有心救助漓裳，終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略作權衡后，屈膝道：“回太后，臣妾覺著姐姐所言甚是。臻妃與六王感情篤厚，怕是早有了追隨六王而去的念想。”

　　不料婉妃也會說出這樣涼薄的話來，這不是落井下石嗎？

　　小辮子、小蝶二人心下早涼了半截，及至向人群中搜索滟妃和紫鳶的身影時，四維人頭攢動，才人、寶林、美人無數衣香鬢影，掩映翠微，哪里找尋的到他們的影子？

　　這時，宣和太后斟酌之后，已經有了決定。

　　她捏著拳頭在自己的肩膀上錘了幾下，嘆道：“這才坐了多一會兒，身上又酸疼了起來。老了，就是老了。”

　　眾妃嬪都道：“太后怎么會老？您老人家精神鑠矍，看著比咱們還精神些呢。”

　　宣和太后呵呵一笑，“長清今年都十五了，哀家再不老，可不成了妖精了？”她說著，搭上身畔老宮女的手站了起來，“這事兒就交給珍妃處理吧，你們在這兒幫勉幫勉她，也就是了。哀家精神頭有些短，先和你們書琴姑姑回去歇著了。”

　　珍妃心下正為太后對她的冷漠態度糾結不已，再不料太后會將如此重擔交付與她，受寵若驚道：“母后放心！臣妾定然不負母后所托！”

　　宣和太后套著赤金縷絲護甲的手在她的肩上重重拍了兩下，含笑邁出大門。

　　眾人急忙相送出去。侯至宣和太后的身影隱在了花蔭深處，珍妃這才提起裙裾款款行至坐椅旁。她雖不把眾人放在眼里，礙著規矩禮數，到底還是先請皇后入了座。

　　“小蝶、小辮子，你二人助紂為虐，竟敢謀害皇上性命！”珍妃輕啟薄唇，并不加以訊問，直接就給二人定了罪，清冷的眸子在二人面上掃過，厲聲喝道：“來人，杖斃！”

　　“娘娘，娘娘饒命！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小蝶小辮子二人大呼冤枉，珍妃自是不肯聽她們啰嗦。

　　當下，便有內侍抬了兩條條凳過來，正要將小蝶、小辮子二人抬上條凳，珍妃忽然揚手止住了他們，懶懶地道：“本宮最聽不得人鬼哭狼嚎！先把他們的嘴給本宮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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