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涵”這兩個字仿佛一根炙了艾草的銀針扎進(jìn)了人中穴，漓裳頓時從昏沉中醒了過來。

　　“皇……皇上……”她聲線顫抖，開口只說的兩三字，一口血沫出來從嗓子眼里噴了出來。

　　咸腥的味道自肺腑中充斥而出，撞傷的絕不僅僅是一點(diǎn)表皮上的傷痕而已。

　　“阿漓，別怕。朕不會讓你有事的。”予涵雙眼透紅，回頭怒吼：“來人！傳御醫(yī)！傳御醫(yī)！”

　　就在他回頭的這個當(dāng)口，漓裳已經(jīng)撐著雪地，跪在了他面前，“孫海垠背后下刀致使王爺死于非命，臣妾這才在他的茶碗里下毒，不想竟不曾將他毒死！請皇上為王爺報仇！請皇上放了阿福和小蝶他們！”

　　予涵心底剛剛升起的一點(diǎn)自責(zé)和同情迅速被漓裳的固執(zhí)給逼仄了回去，他抬起頭，黑壓壓的人群填滿了半條朱雀大街。四維一片岑寂，連雪花飄落在地時細(xì)微的沙沙聲都清晰地跳動在心底。

　　透過壓抑的近乎死寂的空氣中，他清晰地聽到了那些積壓在皇權(quán)之下，想說而又不敢說出口的質(zhì)疑和指責(zé)。

　　這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是否早就算計好了這一點(diǎn)，逼著他不得不做出讓步？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他必須做出讓步。

　　但是，他的心口卻如塞進(jìn)了千斤巨石一般，是前所未有的憋屈。

　　當(dāng)然，他不會表現(xiàn)出來。

　　立在千萬民眾目光凝集的焦點(diǎn)處，他始終保持著一國之君該有的氣度和從容，“既然是你在孫海垠茶碗里下了毒，朕就放了睿王府的幾名奴仆！謀害朝廷大員的罪過，朕先給你記著！朕會親自傳訊孫海垠問明此事。若是你所言有虛，二罪并罰，決不輕饒！”

　　漓裳望著予涵平靜的面龐，倒是看不出多大的怒意，眼眸低垂出彎彎的弧度，不料，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霎那，眸光一閃，游離出的卻是刀刃一般鋒利的目光，“臻妃，你是在這里等朕的答復(fù)，還是回睿王府等？”

　　當(dāng)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luò)才歷歷可見。

　　剝?nèi)ス诿崽没实耐庖拢�呈現(xiàn)出的真相永遠(yuǎn)是讓人不寒而栗的。

　　親自詢問？

　　也許用捫心自問這個詞更加貼切吧？

　　她倒要看看予涵會給她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

　　漓裳平靜地回答：“回皇上，臣妾在這里等！皇上英明神武，重視手足之情，定然會給天下臣民一個明確的答復(fù)，定然不會讓王爺含恨九泉！”

　　予涵腮邊的肌肉緊繃著，勉強(qiáng)擠出笑容僵硬在嘴角。

　　“隨便！”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凌厲的字眼，上了玉輦，揚(yáng)長而去。

　　走過人生數(shù)度的歷程之后，轉(zhuǎn)身回望年少時曾經(jīng)人人稱羨的那一段云水歲月。相見恨晚，相知無限，相許不變。轉(zhuǎn)瞬間，云消霧散，再也尋找不到最初的美好。

　　他終于忍不住回頭，那張面目血濡的臉孔再難看清，只余下一抹單薄如鬼魅的白影飄在朱雀門外，落在凄清的心底。

　　他不禁想，倘或遭遇了予澈相同的境況，后宮三千，幾人惺惺，幾人籠眉，幾人垂淚拜碑前，又有幾人不戀紅塵眷青燈？

　　昨日黃土龍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wù)撸�也許要占大多吧。

　　他有些自嘲地冷笑。

　　對于予澈，他竟是有些羨慕，甚至嫉妒。

　　☆★☆★☆☆★☆★☆☆★——塵心寂寂——★☆☆★☆★☆☆★☆★☆

　　許是晌午將盡，又或是予涵的那一番義正言辭的言論平復(fù)了眾人心底那些原本就不怎么堅(jiān)定的質(zhì)疑和不忿，朱雀門外的人流潮水般地疏散開去。

　　回望噪雜的人群，依稀又望見那魂?duì)繅衾@的男子，一襲白衣勝雪，飄飄乎欲仙，正朝著她款款走來。

　　轉(zhuǎn)眸間的溫柔，婉轉(zhuǎn)的笑顏，糾結(jié)了一生的愛戀。

　　予涵還算守信，真的將全福和小蝶放了出來。

　　漓裳輕淺的笑靨掩蓋在僵硬模糊的淚影里，心愿已了，她終于可以安心地守護(hù)著予澈的靈柩，等待予涵許下的那個遙遙無期的答復(fù)——用生命！

　　她攜帶靈柩叩宮的消息一如雨后春筍，頃刻間在冶城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茁壯長大。

　　時交未正三刻，朱雀門外又迎來了新一輪的參觀者。

　　朱雀大門內(nèi)外，衣香鬢影，一時掩映翠微。

　　宮內(nèi)，位尊如妃嬪娘娘們，低賤如永巷雜役，頻繁出沒在御道的盡頭，探頭探腦，交頭接耳；宮外，從黃發(fā)垂髫至八十老嫗，從一品命婦至無知蓬頭村婦，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

　　漓裳無意間成為男人們馴化女人的絕好教材。

　　皇后的步輦出現(xiàn)了。

　　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皇后一身正紅緊身金繡袍袖上衣，下罩正紅煙紗散花裙，鬢發(fā)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風(fēng)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xì)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柔美中，是掩飾不了的失落和消沉。

　　漓裳伏地叩禮。

　　皇后捧著暖手爐，走的近前些，低頭細(xì)細(xì)地打量漓裳，并不說話。

　　雪下的正急，皇后低低地嘆息，眼底氤氳起朦朧的霧氣。

　　接過侍婢遞過來的食盒，捧到漓裳的面前，“妹妹，你好歹吃些，墊墊肚子。”

　　漓裳青紫的嘴唇無聲地顫抖，輕輕搖頭。

　　“冰天雪地的，再不吃些東西，你會支撐不下去的。”皇后別過頭，眼淚無聲地滑落，半響，才自傷自憐地嘆了口氣，“妹妹，姐姐不如你。不如你呀！”

　　在漓裳的錯愕和詫異聲中，皇后上了玉輦，掩面而去。


　　(https://www.dzxsw.cc/book/26629/151788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