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個街區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等他們二人全部檢查一遍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了。當時林禾和夏秋白兩人正站在一處居民樓的天臺上休息，夏秋白突然指著遠處的一處低矮的建筑群問道：

        “那是什么地方？”

        林禾順著夏秋白手指的方向望去，想了想才說：“好像是一片廢棄的制藥廠。”

        林禾家在隔離區的另一頭，對于這一片他其實也不怎么熟悉，只是往常路過那里的時候總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

        “你問這干什么？”林禾說，“那里廢棄很久了，因為之前是個制藥廠，廢棄之后還有一股難聞的怪味，基本上沒人往那里去。”

        現在正是下午，廢棄制藥廠的大樓背著光，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夏秋白打量了片刻，道：“我們去看看。”

        “不是吧？”林禾說，“你難道覺得那鬼地方會有人想去嗎？”

        廢棄工廠的外圍有一圈電網，工廠倒閉多年，那電網也就形同虛設地爛在了原地，林禾抬手一撥，鐵銹掉了一地。

        林禾看著滿手的鐵銹不抱希望地問道：“……你真要進去？”

        夏秋白拎著林禾的胳膊把人往后拽了一步，意思顯而易見。

        二人來的位置不巧，翻墻進去之后才發現這是制藥廠的后院，他們走過荒草叢生的草坪過后是一排集裝箱式的大倉庫，一眼望去有四五個。

        因為廢棄了好些年頭，倉庫的外墻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上面被屋檐遮住的部分尚且完好，下面裸露的地方經過了歲月特殊的關照而顯得格外斑駁。

        二人走進最近的一處倉庫發現大門并沒有鎖，門口的感應器上有一片位置干凈的過分，像是近期有什么人觸摸過。林禾和夏秋白對視一眼，上前推開了倉庫大門。

        陽光隨著大門的打開一股腦地涌進了這間塵封已久的倉庫，鐵門連接處的合頁早已生銹，轉動時伴隨著沉悶的吱呀聲。倉庫內渾濁的空氣隨著林禾開門的動作向二人撲了過來，那種霉味混雜著藥物的苦味一起鉆進了他們的鼻子。

        兩人一前一后進門，在確定了倉庫里沒有第三個人之后，林禾放聲咳嗽起來：“什么味啊。”

        夏秋白手在林禾背上順了一下，這氣味雖然難聞，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二人往里走幾步，又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到了——這倉庫的里面整整齊齊擺滿了一箱又一箱的貨物。

        林禾捂著鼻子上前轉了一圈，發現這一屋子貨物的紙箱上都沒有任何標識。

        這很不對勁。

        無風城對藥物監管嚴格，所有藥物必須在外包上注明24位的產品編號，通過這24位編號可以查到該產品的全部信息。

        顯然，這一批貨物要么根本就不是藥品，要么就是非法禁藥。

        林禾若有所思地朝著夏秋白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挑了個靠后的箱子，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劃開了上面的膠布。夏秋白與林禾隔著一步距離，看見他從箱子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林禾照著手上的東西讀到：“一代速化劑，那是什么？”

        夏秋白聞聲皺眉，把林禾手里的東西抽了出來：“給我看看。”

        那是一個五公分寬二十公分長的盒子，除了林禾所說的五個大字以外啥也沒有。林禾見夏秋白看的認真，只好從箱子里再拿一盒，打開包裝后林禾看見里面用棕色玻璃瓶裝著不明的絮狀液體。

        “這是什么？”林禾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玻璃瓶，“有什么問題嗎？”

        夏秋白抬頭：“你知道逐風計劃嗎？”

        逐風計劃是32年前由自由意志同盟牽頭的關于促人體變異的活體實驗項目。當年因為一封來歷不明的郵件，研究院關于人體變異方面的研究宣判失敗，安文院長因為當眾承認變異人與普通人之間存在基因斷鏈而被推到風口浪尖。

        當時研究院因為郵件事件失去了民眾的信任，自由意志同盟在事故之后逐漸走到明面上來。由于他們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讓人不得不懷疑那封郵件是他們蓄謀已久的陰謀。

        在新歷32年西地實驗室的幸存者進入無風城之后，無風城學者大致分為兩派：保守派學者認為變異是人體受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影響，是不可控的基因突變；而西地實驗室幸存的學者則堅定的認為變異就是進化，既然有幸見證人類進化時代的到來，就應該順勢完成全人種的進化。

        無風城建成之初，這兩派人打的火熱，不過最終因為西地實驗室淪陷的前車之鑒，進化派的說法沒能說服議會上大多數的保守議員，他們更是在57年研究院正式成立之后，改稱作自由意志同盟，開始低調從事再也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面。

        自由意志同盟上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是在三十二年前，當時研究院陷入信譽危機之后，帕特議員將自己唯一的女兒路易莎高調下嫁給了一位進化派學者，自此沉寂了幾十年的自由意志同盟重新回到大眾了視野。

        “自由意志同盟的羅杰博士與路易莎結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調開展了‘逐風計劃’。”

        林禾隨手把試劑放回原位：“所以這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不是，”夏秋白說，“第一次逐風計劃在實驗進行的第一年就因為一百個活體樣本的相繼死亡而宣告失敗，但是一代速化劑并不是在第一次逐風計劃的時候誕生的。”

        林禾捻了捻手上的灰塵：“雖然我不知道什么一代速化劑，但是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如你所說的第一次逐風計劃的五年后，在無風城中心區曾經爆發過一起感染事故，造成超過三千人死亡。”

        夏秋白有些震驚看著林禾，他沒想到林禾居然會知道這件事情。

        在第一次逐風計劃宣布失敗以后，自由意志同盟的進化說也遭到了大眾的質疑，因為自由意志同盟和研究院都無法用實驗證明自己的理論，所以當時關于變異對于人類究竟是‘有益無害，還是有害無益’這個話題是當時人們爭論的焦點，那數年間誕生出無數關于人類未來發展可能的古怪構想。

        這場長達五年的進化派與保守派的辯論最終是由一管試劑拉下帷幕。

        “那并不是一場感染事故。”夏秋白把他手里的那支試劑連帶著包裝盒一起塞進了自己的懷里，“當年進行活體實驗隨后又宣布失敗的進化派并沒有放棄，在那五年時間里他們研究出了多種促進人體變異的試劑，其中最成功的就是一代速化劑。”

        林禾挑眉，不信道：“促進人體變異，真有這種東西？”

        “當然。”夏秋白無意識地學著林禾的腔調，說，“當年一代速化劑面市的時候主打的就是可以自由控制人體變異。”

        林禾雙手一合，發出一聲輕響：“原來如此。”

        雖然說這些年來隨著雙職體系越來越成熟，普通人和狩兵已經在從小到大的教育中潛移默化地養成了一種可怕的習慣。那種習慣像枷鎖一樣把這個城市里的每一個人像流水線上的一個個螺絲一樣，裝在被認為最合適他們的崗位上。

        可是，真的沒有人反抗嗎？

        那些從出生就被安排好一切，從來只能在象牙塔內生活的普通人難道就沒有哪一天心血來潮，想跨出這囚牢一樣的城市，出去看一看的嗎？或許有些人天性平和，喜歡逆來順受，不管外面怎樣、世界怎樣，只管閉上眼睛生活。可是有些人不是所有人，總有人不一樣。

        “現在狩兵和普通人之間勢如水火，我猜想三十年前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林禾說，“雖然無風政府一直都向著普通人，但是日常生活中狩兵與普通人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避免。普通人在具有先天優勢的狩兵面前，哪怕法律向著他們，只怕吃的虧也不會少。更何況在那個時期，進化派大肆宣揚變異等于進化，這么微妙的時期，又恰好出現了一種可以促進人體變異的藥物……”

        林禾說到這頓了一下，連連搖頭：“如果我是這東西的賣家，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林禾所說的一點也沒錯，當時一代速化劑一經上市就受到了熱烈的追捧，無論是想就此脫胎換骨的普通人，還是想實現自身二次進化的變異人，這東西都讓他們趨之若鶩。

        夏秋白聽了林禾的話，不贊同地看著他：“那你知道使用這東西有什么后果嗎？”

        一代速化劑在市面上流通不過一個月就被無風政府下令加入了禁藥名單。原因無他，就是用過這款試劑的人都會在兩周左右的時間內相繼出現高熱情況，在那之后不久就會器官脫水，一個月內必定不治而亡。

        “所以我在書上看見的所謂的感染事件其實只是為了掩蓋當年事件真相而編纂出來的一個比較好聽的說法而已？”林禾挑眉，“如果說逐風計劃是自由意志同盟瘋狂的活體實驗，那為什么議會要替一群瘋子掩蓋真相粉飾太平？”

        福利中心和幼教院是由負責人直接對接議會的，如果沒有議會的批準，誰敢篡改幼教院的藏書？像這樣大的事件，誰又敢李代桃僵換掉這個故事？

        除非，這事件的背后本身就有議會的手筆，所謂的自由意志同盟不過是第二層遮羞布。

        林禾一直都很聰明，他沉默的時候大多都是在裝傻，此時他看著夏秋白波瀾不驚的眼睛心里已經有了猜測——

        研究院自新歷57年成立以來在無風城人們的心中幾乎是不可動搖的存在，聰明絕頂的學者對普通人來說總帶著一種天然的信服力。人們或許會輕易的質問一個議員、一個政客，卻很少有人敢質疑學者，那是普通人對知識的敬畏。

        那33年前研究院信譽危機的背后真的只是自由意志同盟在背后搗鬼嗎？自從第一屆研究院院長進入五大議員的席位以來，歷屆的五大議員必有研究院的身影，那么表面上已經沉寂了多年的自由意志同盟，是怎樣通過勢力龐大的研究院，把那封幾乎否定了當時研究院近半研究項目的郵件公之于眾的呢？

        林禾只是一個普通狩兵，他不是在無風城跺一腳別人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更不是那些虛偽的政客。他從夏秋白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在自己的沉默中表達自己的態度。

        兩人四目相對，在這個因為光線不足而視野受阻的小倉庫里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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