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二人各懷心思地在倉庫里逛了一圈，比起三十年前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其實夏秋白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誰近期來過這個地方，為什么他會有這個違禁品倉庫的權限卡，以及這批本在二十五年前就被銷毀的禁藥為什么會出現在這？

        這倉庫不大，兩人逛了一圈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方才還相顧無言的兩人瞬間默契起來，他們閃身躲在了倉庫最里面的貨架和墻壁之間。只聽見倉庫大門傳來了劇烈的碰撞聲，原本半掩的鐵門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撞開，他摔倒在地上，隨后在陽光下濺起了一地灰塵。

        那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肩膀上中了一槍，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他頭上掛著冷汗，掙扎著翻身坐了起來，目光兇狠地瞪著門外站著的四個男人。

        門外的四人臉上帶著面罩，手里各自拿著一把上了膛的槍，還都穿了一身讓人頗為眼熟的藍色隊服。

        躲在貨架后面的林禾一挑眉，沖著夏秋白使了個眼色：他們是護衛隊的人？

        夏秋白搖了搖頭，顯然不是，看他們的身形，這四個人連帶這老頭在內應該都是變異人。

        領頭的那人率先走了進來，他穿著軍靴的腳踩在老人的傷處上用力地碾了碾，說：“薩伊麥在哪？”

        雖然林禾自認道德水平不高，對上既不尊老，對下又不愛幼，但對于這種恃強凌弱、以多欺少的事情也看不過眼，他一偏頭，用口型對夏秋白說：你要不要管管？

        舊倉庫貨架間空隙狹窄，此刻兩人躲在這里，相距不過一臂距離，林禾的話雖然沒有聲音，熱氣卻都呼在了他的耳邊。夏秋白嘆了口氣，頭稍稍一偏，抬手把林禾的臉撥了回去。

        老人剛撐起的身體被男人用力踩了回去，他躺在地上痛苦地說：“我早就說過我不知道，一個月前她就逃走了。”

        “你以為我會信？”領頭那人緩緩蹲了下來，拿槍抵著老人的太陽穴，“她能從基地逃出去難道不是你的功勞？基地那么多人，你告訴我沒有你的幫助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她甚至還帶走了16853！你在她逃走前后偷偷潛進這里是要干什么？還有，實驗手稿到底在哪里？”

        男人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老人身上，老人臉上的青筋暴起，血色順著脖子爬了上來。

        “我不知道。”

        “你——”男人抬手作勢就要開槍，但手抬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無風城就這么大，那個女人帶著個廢物還能躲去哪？”

        老人臉被男人摁在地上，眼珠因為用力而充血，看上去格外痛苦：“你們要是能找到她還會來威脅我？”

        他短暫地笑了一下，隨后又被地上的灰塵嗆住了：“新一期實驗不是你們一力促成的嗎？之前你們不愿意讓我和薩伊麥插手，現在又要回頭找手稿，怎么，實驗失敗了？”

        男人被老人戳中了痛處，反手拿槍磕在了老人的頭上，鮮血瞬間染紅他鬢間的白發。男人說：“你早就知道這一期實驗會失敗對不對？所以一個月前你裝模做樣地把闖入負二層的薩伊麥抓起來，是為了獲取我們的信任然后偷偷放她走？你們聯合起來耍我？”

        “隨你怎么說。”老人的臉上掛著惡意的微笑，“你不就是想找我手里的那份實驗手稿嗎？那我現在告訴你，那份珍貴的手稿已經和基地一起，沒了。”

        “你撒謊！”

        “我說沒說謊你心里有數，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你們的監視下，如果你們真的認為我帶走了那份手稿，你們會等到現在才找上我嗎？在此之前，你們恐怕早就把我和薩伊麥的住處翻遍了吧？你們搜了一圈卻找不到手稿對不對？”老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因為那份手稿被我藏在中央控制室里，它跟著基地一起燒成灰了。”

        領頭人握槍的手在老人放肆的笑聲中越收越緊，片刻后他突然冷笑了一聲：“你想激怒我？你想死是嗎？”

        男人把槍從老人頭上移開：“你想得倒美，就算那份手稿已經燒成灰了，只要您還在，薩伊麥還在，我把你們抓回去就是了。”

        腳掌上移，他踩在老人的側臉上繼續說：“三十年前您老不是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獻給組織了嗎？現在你怎么就不能再奉獻一次呢？一份手稿而已，那也不是你的。”

        “你不愿意說是覺得薩伊麥逃走，我們手上沒有可以威脅你的籌碼了是吧？這可就有點難辦了。”男人看見老人不為所動地閉上眼睛，突然他把腳從老人臉上移開，在老人身前蹲了下來，“我最近調查你的時候聽說，十年前你曾經往育嬰院送過一個孩子，他可是在基地出生的孩子啊。”

        說到這，男人看見老人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你既然會費盡心機把那孩子送出去，他你在乎的吧？你猜我能不能把這孩子找出來？我這是在給你機會啊博士，還是說你想等到我的人帶著他和薩伊麥的人頭來見你的時候再說？”

        或許是男人的話太過惡毒，或許是老人的身體本身就已經是窮駑之末，這幾句話剛說完，老人突然身體痙攣，片刻后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老人在吐血之后通紅的臉色迅速灰敗下來，躲在不遠處看戲的林禾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站在他身旁的夏秋白透過貨架的縫隙朝領頭的那個男人開了一槍。

        子彈從林禾先前移動過的紙箱的縫隙中穿過，不偏不移地打中了男人的胳膊，他手一抖，拿著的槍隨之掉了下來。

        先前進入倉庫的時候，林禾怕二人的行蹤會被來人發現，查看貨物的時候還專門挑了個靠后的箱子，這倒是歪打正著給夏秋白留了個空。

        領頭人受傷往后退了兩步，他身邊的三個人隨后便圍了上來：“什么人？”

        夏秋白不答，他們便沖著貨架的方向連開了數槍。子彈穿過紙箱從夏秋白的身側掃過，林禾下意識拉了他一把。這倉庫本來就不大，敗這群胡亂開槍的瘋狗所賜，霎時間灰塵、紙屑與玻璃碎片齊飛，造成了煙霧繚繞的效果。

        兩人挨在一起，林禾舉槍正要動手就見一顆子彈打在了離他不遠的一個紙箱上，玻璃瓶應聲而碎，那過期多年的液體炸了他一身。

        就在林禾被澆了一身的時候，夏秋白找準機會，他在那箱子被擊落的瞬間出手，連開兩槍，一槍正中眉心，打死了那個一直護在領頭人身前的男人，一槍偏了一點，打中了另一個男人的腹部。

        隨著面前的紙箱掉落，躲在貨架后面的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和那領頭人對上了眼，夏秋白透過領頭人的面罩看見他瞳孔一縮。

        這時，原本趴在地上已經快要不行的老頭突然坐了起來，他回頭目光掠過二人時也有幾分震驚，大約是沒料到此處還有外人。片刻后他突然轉身拾起了男人掉落在不遠處的槍，正要扣動扳機卻被男人發現，他捂著胳膊一腳踹在老人的身上，老人被踢出幾米遠后撞在了貨架上。

        倉庫里的貨架年代久遠，被老人撞到之后左右搖擺了兩下依次往后倒去。林禾二人避無可避，在被那鋪天蓋地的禁藥淹沒之前，林禾看見站在身側的夏秋白忽然轉身，兩人在漫天的灰塵與碎屑中抱了個滿懷。

        林禾被劈頭蓋臉的試劑箱砸中，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被人拉了一下，視線暗下去之前，林禾聽見不斷倒下的玻璃瓶破碎的聲音、男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以及一聲清脆的滴答聲。

        那應該是什么機關啟動的聲音，因為在那之后他們身下就傳來的機械運作的聲音，接著失重的感覺傳來，林禾二人一起掉了下去。

        “……”

        林禾在黑暗中睜眼，他還沒來得及從夏秋白身上起來就聞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方才掉下來的時候夏秋白墊在了林禾下面，落下來的時候腦袋正巧磕在了一塊裸露的石頭上暈了過去。

        林禾上前拽著夏秋白的衣領用力搖了搖，同時表達了自己對這對年輕隊長的擔憂，當然主要是出于對自己金主的擔憂。

        夏秋白被林禾謀殺般的行徑吵醒，支著胳膊坐了起來。

        林禾那點幾乎快要被這世道消磨干凈的良心遲鈍地發作起來，他關切地沖著夏秋白說，“沒傻吧，你還記得自己欠我錢嗎？”

        “……”

        夏秋白懶得和他貧嘴，他抬手往頭上一摸，占了一手的血。

        “你沒事吧？”

        “沒事。”夏秋白飛快地回了一句，堵住了林禾還沒出口的話。

        他大約是覺得比起頭上的窟窿，林禾的聒噪更教他頭疼一點。

        黑暗中林禾聽見旁邊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什么東西。下一刻，一束光自夏秋白的手中亮起，手電筒照亮了周邊的黑暗，入眼是一條黑洞洞的隧道，約一人高，不知道通向哪里，沒幾米遠黑暗就吞噬了手電筒那點微末的光。

        就在二人打量這處隧道的時候，那帶著怪味的液體自空中落下滴到了夏秋白舉著手電筒的手上，它帶著深秋的寒意，冰的人一震。

        夏秋白把手電筒向上一掃，看見了一塊亮得刺眼金屬板。

        他們就是從這個地方掉下來的。先前兩人剛藏起來的時候林禾就發現了腳下是塊金屬板，但是因為當時外面的人已經進了倉庫，為避免行動間發出不必要的聲音，所以兩人并沒有轉移位置，何況他們都只當它是塊普通的金屬板罷了。

        表面普通實際并不普通的金屬板在林禾二人被活埋的時候不知道發了什么風，吧嗒一聲裂了一條口子，正好把被活埋的二人漏了出來。這金屬板距二人大約三米高，周遭焊滿了鋼架，除了偶爾幾滴帶著怪味的液體順著金屬板滲下來之外，幾乎是嚴絲合縫地扣在地上，牢牢地鎖住了目光可及的唯一出路。

        林禾仰頭瞧了片刻，突然開口說：“是那老頭干的？”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夏秋白卻跟著嗯了一聲。

        其實從剛才老頭和那領頭人的談話內容不難發現，這個倉庫其實是老頭打開的。雖然不知道他是處于什么目的來到這里，不過他既然能有這間倉庫的權限卡，那么他會知道這里有個密道也并不奇怪。

        “那他把我們放走不是就死定了？”

        從那群人的行事作風來看，他們可一點都不像是尊遵守公序良俗的好人。而且從他們話里話外的什么實驗、基地、手稿，再加上那一屋子的違禁藥品，林禾真的很難不把這群人和那群做活體實驗的神經病聯系在一起。可是如果這群人真的和當年的自由意志同盟有關，那么那個老頭把意外撞破他們談話的二人放走，領頭人回放過他嗎？

        “未必。”夏秋白看著林禾變換的臉色說，“領頭人不是要找實驗手稿嗎？如果那個東西對他們真有那么重要的話，在東西到手之前他們是不會隨便殺了他的。”

        從領頭男人的緊張程度看，那份手稿應該是一份重要的實驗資料，如果它真的如老頭先前所說的一樣已經被毀，那么在找到他們口中的那個叫薩伊麥的女人之前，這個老頭可能就是最后知道那份手稿的人了。

        “也是，”林禾意有所指道，“怎么看現在也是我們比較危險。”

        那群人如果真如夏秋白所說不是護衛隊的人，他們既然可以通過喬裝混進隔離區，自然不會只有他們四個人，或許隔離區內還有他們的同伙。反正大家都帶了面罩，誰管那面罩下是人是鬼？

        “你想說什么？”

        “那人認識你，對吧？”林禾站著聳了聳肩，居高臨下地看著夏秋白，“當時領頭那個男人看見你明顯楞了一下，我又不瞎。”

        如果那個人認識夏秋白就不可能不知道夏秋白的身份，從之前他們語焉不詳的談話中其實就可以聽出來，這群人正在做什么秘密實驗，這個老頭應該是負責人之一。如果他們真的是自由意志同盟的人，那在事情在被撞破之后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放他們二人走。

        認識自己的人……夏秋白想了想，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現在無風城內會不會有人還在暗中進行活體實驗？那個人會不會是議會里的人？

        夏秋白下意識地點開了通訊器，他需要聯絡楊勇把隔離區的人排查一遍，畢竟那來路不明的違法犯罪分子穿的是他們護衛隊的衣服，可是通訊器剛一打開他就看見上面閃爍著紅光，這里竟然沒有信號。

        “怎么了？”林禾望著夏秋白灰下去的通訊列表一挑眉，“這里收不到信號？那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吧。”

        夏秋白點了點頭，他把手搭在林禾的手臂上，借力站了起來。

        這一片隨兩人一起落下來了不少的藥瓶碎片，夏秋白站起來把腳下的玻璃踩的咯吱作響。林禾聽著聲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這制藥廠究竟是個什么來頭，倉庫里都修密道，難道當初倒閉就是因為有人在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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