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日
“阿星。”花鐘問,“你在生沈寄的氣?”
“不,我不生氣,我是覺得惡心。”阿星冷笑了聲,轉(zhuǎn)過臉來定定地望著她,她將酒壇放下,緩緩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張驚艷的臉。
“花鐘,你早就能猜出我和你長得一樣了吧?你不懷疑嗎?沒想過為什么嗎?”
花鐘怔了半晌,不知為何竟挪開了視線。
她當(dāng)然猜到了,猜測阿星與自己或許有關(guān)系,因為她的眼與自己一般無二,她還日日遮著面,天底下哪有這么巧合的事。
只是阿星來得少,以她的性子,一定不愿說。
所以花鐘沒有問,或者說,心底隱隱有某種原因讓她問不出口。
“花鐘,看著我,好好看看我的臉,這就是你的臉。”阿星冷聲道。
花鐘扯出一個笑:“所以,我們是……親姐妹?”
阿星眼神冷漠,一言不發(fā)。
花鐘的笑容漸漸淡去,略有些無所適從地抬手挽了挽頭發(fā)。
“阿星,我知你與我或許有關(guān)系,但我不想問,也不想知道。”
“為什么?”
“你不是足夠了解我嗎?你難道猜不到原因?”
阿星低頭自嘲了聲,拿起酒壇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滴落下來,如眼淚一般。
“是,我了解你……”
所以她當(dāng)年才要將記憶剝離,只留給現(xiàn)在的殘軀,而在黃泉渡花鐘的記憶中,是沒有沈寄這個人的。
花鐘沉默了會,從她手中接過酒喝了一口。
“我不問關(guān)于我的事,是我不想徒增煩惱,你不知道,我在這黃泉渡幾百年了,見過了太多擁有執(zhí)念的人,他們都因為執(zhí)念太深而入不得輪回,只能以游魂之姿終日徘徊在這日月無光的黃泉渡。”
“黃泉渡的風(fēng)景千年不變,沒什么值得留戀的,所以早晚他們都會放下執(zhí)念,渡過黃泉進入陰司。”
花鐘低頭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們,我原先不明白,前塵往事都留在了人間,有什么放不下的,早些入陰司,輪回重生,又能擁有新的人生,這不好嗎?”
“我如果能入陰司,我早去了,我的記憶一片空白,我沒什么可執(zhí)念的。”
她輕聲道:“可是我偏偏入不了陰司,那些能入陰司的人,因為執(zhí)念入不了,我沒有執(zhí)念卻入不了陰司,實在是矛盾,可我想著,那就在這里待著吧,總有一天,會結(jié)束這份煎熬的。”
“后來我問黑白無常我為何入不了陰司,他們說我只是殘魂,這我知道,但也有殘魂入了陰司的,我也知道,后來他們在我客棧中喝醉了,才告訴我,其實我執(zhí)念太深,只不過是我自己不記得了。”
“那時我明白了,人的執(zhí)念如果記得太深,真不一定能放下,既然我忘了,那我就不要再記起來吧。”
花鐘望著阿星笑了下:“還有沈寄這個名字,也是他們那次告訴我的,說沈寄是個很厲害的人,有一天他會送我入陰司的,所以我遇見沈寄之后,并沒有問他,我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也不想知道,我們有什么過去。”
“我只是想入陰司輪回,結(jié)束這一切,僅此而已。”
阿星怔了半晌,垂眸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聽見了花鐘說的話,但似乎只是單純聽見了。
因為她又回到了原先那個問題。
“你為什么讓他吻你?”
她問這個問題時,手指用力地扣在酒壇上,幾乎完全失了血色。
花鐘不知如何解釋,她只能說:“這是一個意外。”
“意外?”阿星喝完了最后的酒,呵笑了聲,眼角滑落一滴淚。
她閉上眼,似乎有了些醉意。
她很少醉,至少一壇醉忘憂不足以讓她醉。
但這并不是醉忘憂。
在陷入夢境前,她恍惚聽見曾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阿星,這只是一個意外。”
哪有那么多意外,她不信。
“阿星,阿星。”花鐘喊著她的名字。
但是她不想應(yīng)她,她此刻很困,她只想睡一覺。
她很久沒有睡覺了,更沒有做過夢。
阿星靠著山石,安靜地閉上眼。
她難得有這樣的時候。
她從來都是冷漠的,說話帶著刺。
望著阿星,花鐘心情有些復(fù)雜。
她有這樣一張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花鐘對此有無數(shù)次猜測,但她從沒真正問過,此刻她也不知該擁有怎樣的心情才是對的。
她曾想著,無論哪一種真相,既然當(dāng)初的自己選擇忘記,那必然是不可承受的。
那她何必。
何必呢。
她將阿星手中的酒壇收拾了下,正打算回去,忽覺一陣?yán)б庥縼恚D時有些無力,仿佛四肢的力氣被抽空了,現(xiàn)下她只有躺下來,閉上眼睡一覺的沖動。
花鐘搖了搖頭,又使勁眨了眨眼,盡力保持清醒。
她覺得不對。
鬼魂是不太需要睡覺的,雖然會醉,但那只是因為黃泉水釀酒的特殊性,何況她方才只喝了一口酒而已,她的酒量早已在黃泉渡的幾百年鍛煉出來了。
區(qū)區(qū)黃泉水對她幾乎失去了作用。
她想不通這個問題。
直到她的思緒開始模糊,眼皮越發(fā)沉重時,她才終于想起來。
原來這壇酒里,還有一條風(fēng)與月。
千年之前,九玄大陸最強大的國家是昭連。
昭連地處東南,東面靠海,北面環(huán)山,西面則毗鄰兩個中等國家,歸離與云瀾。
云瀾靈氣盎然,百花盛放,是個桃花源一般的國家。
百姓富樂,宮廷安穩(wěn),自給自足。
歸離則是連年饑荒與戰(zhàn)亂。
歸離不堪北面十幾個異族的年年襲擾,向昭連求援,昭連同意派兵,但要求歸離國的太子入朝為質(zhì)子,以防歸離狼子野心,不懂感恩。
歸離被迫同意了,將年僅九歲的太子沈寄送入了昭連。
之后昭連派兵長駐歸離邊境,幫助歸離抵御異族侵?jǐn)_,而歸離國的太子沈寄,則被送入了昭連東宮,給當(dāng)時的昭連太子穆舍當(dāng)隨從。
這之后,歸離與昭連之間保持了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
歸離將昭連當(dāng)作盟友國,而昭連將歸離當(dāng)作藩屬國。
不過這一切云瀾并不知情,也不關(guān)心。
云瀾同樣毗鄰昭連,但不受昭連影響,之所以能變成一個桃花源般的世界,是因為云瀾歷史上曾出過一位修仙者,且最后順利飛升成仙。
在他成仙之前,他為云瀾留下了一道禁制。
只要云瀾王室不主動邀請他國大軍進入,他國兵馬就絕沒有能力踏足云瀾土地。
這道禁制將云瀾變成了桃花源,云瀾沒有征伐土地的野心,又不受別國侵略的威脅,自然不需要練兵。
因而貿(mào)易發(fā)展迅速,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
從王室到百姓,個個生活富足,日子既單純又美好。
云瀾人不需要關(guān)心這個大陸上其他國家之間在發(fā)生什么,他們更在意昨晚的花有沒有開。
除了靈懸宮。
靈懸宮是九玄大陸的修仙圣地,地處三國交界。
當(dāng)年云瀾的仙人祖先曾在靈懸宮修煉,因此云瀾會派人參與靈懸宮每百年一次的弟子選拔。
這是云瀾除了自己的生活之外,唯一關(guān)心的事。
很幸運的是,那年云瀾公主花鐘,順利通過了靈懸宮的選拔,進入了這個修仙圣地。
那年,花都全城的百姓都來為她送行。
他們仰頭望著十幾歲的花鐘公主,她身著百花羽衣,立于宮墻之上。
一襲青絲垂落下來,在風(fēng)中輕拂著,裙擺飄飄落落,肌膚勝雪,容顏絕世。
當(dāng)時,每個人都高興,盼望著,云瀾能出現(xiàn)第二位天才修仙者,帶著云瀾迎入更美好的生活。
花鐘揮著手朝她的子民們甜甜的笑,他們在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她能清晰地看見每個人臉上洋溢的幸福與崇敬。
她忽然恍惚了下。
她低下頭,出神地望著這一切,又打量著自己,抬起頭仔細(xì)看看,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但她說不上來這種感覺是什么,就好像……這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了。
站在她身邊的母親輕輕走過來攬住她肩膀,笑著問:“鐘兒,你在出什么神呢?”
花鐘抬起眼,望著母親美麗又柔和的面容,一言未發(fā)卻落下淚來。
皇后怔了怔,忙問:“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將花鐘攬入懷中,一只手輕拍著她的背。
“我們的小公主一定是不想離開家,離開父母,對不對?”國主花晟搖頭笑,“也難怪,我們的小公主長這么從未離開過花都,如今一下子要去那么遠的靈懸宮,可不就想哭么?”
皇后嗔了聲:“昨晚我跟女兒聊了許久,她才不像你說的那樣嬌氣呢,我們的小公主已經(jīng)長大了,不愛哭了。”
花鐘伏在皇后懷中小聲問:“阿娘,你做過夢嗎?”
“什么夢?”
“夢見花都的花都敗了。”
“怎么會呢?花都四季百花盛放,即便在冬天,也依然凌霜傲雪。”
“可是我夢見了,我沒騙你,花都來了好多人,他們騎著馬,把花都的花踩在馬蹄下。”
“我的小鐘兒,夢都是相反的,你是云瀾的小公主,只要有你在,百花就永遠不會凋零。”
花鐘怔怔地眨著眼,一滴淚滑過臉頰,被吹落在風(fēng)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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