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讓人感到痛心，但現在無論什么，都沒有順利通過掖采、名正言順地進入東陽城重要。

        而這一切更讓吳邊落感謝自己未雨綢繆的謹慎——自己在來時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她從纓絡中取出一個琉璃盒子，方方正正，構造精巧。其內被琉璃薄片分成二十七個小格，每格中都盛滿了不同顏色的液體，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那些琉璃薄片部分榫接、部分卯接在盒壁上。吳邊落像是在解一款別致的魯班鎖似的，在幾處伸到盒子外的琉璃片榫卯口上按一定順序摳動了幾下。

        這些液體開始部分部分地混合，最終全都相溶在一處，從五色流光變得透明如水。

        從一開始，吳邊落在為入宮準備時，就已經規劃好了所有的退路。

        她所攜帶的藥物都是一對對的——毒藥以及其所對應的解藥，且裝在機關匣內，按特殊的手法撥動盒子便可使藥液溶混為一。而那最后得到的透明藥液并沒有毒性，只是一味補藥。

        要將銀針與魚尾刃藏起頗有些麻煩，且這里不好動作，須得在換衣之時。

        不過已經可以準備了。

        吳邊落背靠墻壁，裝作整理頭發的樣子，將發簪中藏著的、裹在薄膠中的銀針同薄膜一同藏在發中，再將手伸入香包，把魚尾刃夾在手心的同時用手指捏出一盒香膏，借著在發上抹香膏的動作將魚尾刃藏在發中。

        做完這一切，吳邊落默默等待。這群少女也已經安靜了下來，三三兩兩低聲議論著。

        這時，剛剛來的那個身著湖藍漸綠裙的新人向吳邊落湊了過來。

        她從荷包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里面是一大把甜瓜荔枝干。少女將油紙包捧到吳邊落面前，聲調甜美地道：

        “之前你一直站在這兒，也不怎么說話，我還以為你不大舒服。問了金姐姐才知道，原來你是餓了肚子。只可惜我也沒怎么帶干糧，只有些果脯之類。要不你先墊墊？估計還要等很長時間。”

        吳邊落“刷”地抬起頭來，雙眸閃出了驚喜的漣漪。她愉快地微笑道：“多謝姑娘！”說著，吳邊落迅速捏起一片甜瓜干，塞進了——

        少女自己的嘴里。

        少女的臉蛋僵住了。她似是想將果脯吐出來，卻又努力忍住，最后幾乎沒怎么咀嚼就極快地咽了下去。果脯很干，她不禁有些發噎，喉嚨震動著，響起一串難堪的咳嗽聲。

        吳邊落的臉色變得驚懼焦急起來，她的雙眸含著水光，一把攬住少女的肩給她拍背。吳邊落一邊輕拍著，一邊帶著些哽咽的腔調說：

        “抱歉抱歉，真是抱歉。我……有些緊張，不大想吃東西。可又不好拂了姑娘的意，就開玩笑地喂了姑娘一片。誰知——姑娘吃得這么急。若是……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聽到這話，少女不再咳嗽，她的臉也不僵硬了，而是有著一瞬間的扭曲。她顫抖著扯了扯嘴角，勉強從牙縫中擠出“沒事沒事”這四個字來，算是回答了吳邊落。眼瞅著有人望過來，她的臉上迅速換了一副笑容，又添了一句：

        “你也是好意，我怎么會怪你呢？”

        少女轉身，胸脯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吳邊落聽到了一陣牙齒碰撞摩擦的聲音。然而少女已經重新掛上笑容，蓮步輕移，將果脯送給別人。

        靠得較近從而目睹了全過程的少女們都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推辭，只有站得較遠的幾人，面對這樣的示好有些猶豫。

        吳邊落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想到金窕娘正在一旁，于是假惺惺地用帕子按著眼角，把聲音輕飄飄地送了過去：

        “姑娘真是菩薩心腸。這么長時間你肯定也餓了，又沒帶干糧，怎么不留著自己吃啊？”

        那少女正煩著吳邊落呢，隨口道：“我不喜歡吃果——”

        下一秒，她就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獨去異鄉，誰連干糧都不帶卻隨身帶著自己不愛吃的東西呢？

        少女忙補救道：“不是……我……它挺有營養的，而且不占空間。所以阿娘非要我帶上。”

        值得稱道的是，她的聲音剛開始時還很不自然，但不一會兒就恢復了正常。

        哇，這姑娘的心機決斷都很不錯呢，吳邊落想，只是，難道別人都是傻子嗎？

        那幾位剛拿起果脯的少女尷尬地笑了笑，隨便找了個理由將果脯放了回去。

        吳邊落放下帕子，好似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有些瑟縮地低下頭，遮掩住了自己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目光。她感到幾道視線在自己身上隱晦地打了個旋兒，隨即收了回去。

        這些暗地里的小手段，還真是平淡中夾雜著精彩呢。

        之后要進行檢查，身體私密的檢查也是必不可免的，而口有異味者定不會入選。所以在被選中前，最好不要吃東西，尤其是藍綠裙少女“精心挑選”、準備在荷包里的兩種水果：

        甜瓜、荔枝的含糖量都很高，容易造成糖分殘留，在口中發酵后，就會留下難以散去的臭味。

        完全可以淘汰好幾個競爭者了。更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會受到任何損害。

        又是漫長的等待。

        吳邊落的思維發散，她想著自己來這宮中到底要做些什么。無論如何，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要看到更多的東西，必需站在更遠的地方；想爬得更快，引起上面的注意是一種危險但有效的辦法。

        嗯……，況且自己的猜想也只是猜想，需要用事實來驗證。

        深思片刻，她從包裹中取出一枚銀制竹節書簽，夾在手指間。

        希望接下來的檢查不會那么小兒科，畢竟山人的妙計，都是這些作繭自縛之人想象不到的。

        而這時，封閉已久的大門打開了，趁著大家這一瞬間的忡愣，吳邊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書簽滑入金窕娘的包裹中。

        門中走出兩位嬤嬤，將少女們分別引到另一間屋子里。

        這是一間大堂，白霧裊裊，用屏風隔成數個小間。一位方面長眉、表情嚴肅的嬤嬤將吳邊落領至一小隔間內。

        這里擺著一個巨大的浴桶，其中盛滿熱水，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氣味。

        嬤嬤示意吳邊落脫衣沐浴。

        吳邊落放下發簪、脫到□□，所幸細小的銀針和輕薄的魚尾刃都香膏的作用下在頭發中卡得嚴實。

        “姑娘需好好洗一洗。”

        嬤嬤用她那刻板的調子說完，就帶著吳邊落剛剛脫下來的衣服鞋飾揚長而去。

        ……很好，這可真是不留后路、釜底抽薪啊。

        吳邊落邁入浴桶中，水漫過她的膝蓋直浸大腿根部；吳邊落蹲下，水就覆蓋全身，曖融融地圍繞在她的脖子邊。她聳動著鼻子，仔細嗅了嗅在霧氣中彌散的味道。

        嗯……這水的作用應該近似于易容術中用來溶解妝畫的藥液稀釋物。

        吳邊落蹲在桶中，把頭后仰，使頭發全部浸泡在水里，然后從中取出了魚尾刃以及銀針。

        此刻，吳邊落的精神繃到了極致。她敏銳地感到有視線凝望著自己，抬頭一瞧——

        果然，屏風上有些半透明的裝飾小窗，極可能是雙面琉璃，內不見外，站在外面的人卻能清楚地看到里頭發生了什么。

        感謝這頭濃密的黑發吧！它完全披散在了水面上，一時將桶中情景全部遮住，吳邊落趁此時機，將魚尾刃與銀針夾在右指間，同時左手撫摸右大腿內側，過了會兒，吳邊落的左手竟直接伸進了右側大腿，使得腿內側的皮膚都凸出了一只手掌的形狀。

        當然不是真正地剝皮，這是和易容手法類似的一種藏物方式。

        自幼時起，在大腿內側極細嫩的皮膚上貼上特制的類皮，并隨著年歲的增加輔以膏劑，使之與自己的皮膚漸漸相融，最終獲得雙層皮膚，好在其夾層中藏物。

        這最適合用來藏極薄的密函暗信之類，虧得魚尾刃質薄且可收鋒折起，而銀針外面附有薄膜，不會傷到肌膚。

        身體浸煮在這一桶熱騰騰的藥液中，帶著輕微的刺痛。吳邊落不由得感慨這假皮的服帖程度配得上它那制作技術之繁瑣，泡在藥液中也沒有變質。倘若這假皮暗袋挺不過，那她連卷起衣服逃之夭夭的機會也沒有。

        啊，可真難。

        吳邊落一時之間又衰痛起她那盒一十三種、樣樣俱全，且流光溢彩的毒藥來。這次的損失，除了自己過于信任義父以致于信息錯誤的原因外，還有身為江湖人士對于深宮之人天然的傲慢。

        這種傲慢，可是會殺人的。

        那盒毒藥就當交了學費吧。不過，義父你在這件事中的“功勞”，邊落可不會忘呢……呵呵呵呵……

        泡了會兒，又有兩個嬤嬤進來，她們為吳邊落仔細梳好每一寸頭發，又為她擦干身體。

        吳邊落并沒有感到被前輩們侍奉的忐忑或受寵若驚，也沒有口腔、腋下以及□□被人檢查的無邊尷尬，因為她正瘋狂抑制著對于這種□□裸的、對身體每個細小角落的搜查，以及在人命門上來回試探的行為做出反擊的沖動。

        再次感謝暗袋做工的精致細膩，她們什么也沒有感覺出來；也感謝自己這一年半對于忍耐的訓練，吳邊落都快成佛了。

        這樁檢察終于結束了。

        一位嬤嬤從隔間外取出一套全新的衣裳遞給瑟瑟發抖的吳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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