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我意識到商陸已經第無數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我真的應該換地盤了。
我不知道他是個什么心態,從前我貴為公主,他不過是個野小子;如今我淪為乞丐,他貴不可言。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特地來向我證實風水輪流轉這句話的精髓的。
你會容忍拋棄自己的野男人成天在你眼里蹦跶嗎?反正我是不能。我一想到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捉虱子、摳鼻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唱秦香蓮,我就惡向膽邊生,有一種殺人滅口拋尸荒野的沖動——說起來,他看著我這樣凄慘,難道不感到心虛嗎!
我就納悶了他一個堂堂驃騎將軍,不去白玉京呆著,怎么就喜歡在白玉京外的一個小地方閑逛呢!
我對趙十六說再最后忍一個下午,明兒咱就換個地方賺銀子,趙十六很聽話地點頭——這幾日來我雄厚的財富實力已經完全將他折服了。
此時正是午后,街上行人少了很多,都各自在自家院子樹蔭下小憩,我和趙十六的生意也冷淡了很多,百無聊賴,昏昏欲睡。
趙十六和我搭話,說這地方有一個傳說,每逢午后,只要一對相愛的男女在街口那棵大榕樹下相遇,他們就是彼此命中注定之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是向往,我卻用兩個朝天的鼻孔表示對他的鄙視。這樣聽上去美麗的傳說,擱在我未遭變故之前,也許我還會相信,而到如今,就是一個諷刺。
趙十六很不甘心:“你看,不還是有人信了嗎!”
我循著趙十六的眼神看去——神啊,你又一次拋棄我了嗎!
我迅速蒙頭裝死,聽到趙十六在一邊興奮地聒噪:“真真是一對璧人啊……咦,那不是驃騎將軍嗎?”
也許是閉上眼睛的緣故,我其他的感官忽然變得異常靈敏。起碼大老遠的就聞見了那個不知名的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然后那一陣可怕的香風居然朝我們卷過來了,最后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打了幾個噴嚏,然后聽見那女的驚奇的聲音:“咦咦,這個人還活著嗎!”
我慢騰騰掀開蒙頭的布,看了那女人一眼。二八年紀,豆蔻年華,一身粉艷艷的綢緞華服,容貌也算清秀嬌俏,與高大英挺的商陸站在一起,確實是一對璧人。
我笑了。他身旁似乎總有紅粉相伴,紅袖添香。從前的方汀蘭也好,如今這個女人也好,只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我出場的份。
我慢條斯理地指了指血書,示意那個“天真爛漫”的姑娘看。那女人看完,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說:“你長得這樣,也難怪被夫家掃地出門啊。”
我并沒有動怒——我以為像我這樣由云端跌到谷底的人,世間誹謗皆如跳蚤虱子,吸一點血,不痛不癢。
“怎么說話呢你!我姐長得可美了,你是沒見過她剛來的樣子,比你這種還沒發育的小丫頭美多了!她現在臟兮兮沒打理,自然是頭母豬都比她清秀了!你說話可有失公允!”
聽聽,這就是勞苦大眾雪亮的眼光和肺腑真言哪!我自動忽略掉趙十六缺心眼的后半句話,心里很有些美滋滋。
“啪”的一聲,打斷了我的得意。我只來得及看見仆倒在地的趙十六和他臉上慢慢浮現出的五個手指印,耳朵就被一陣嘰里呱啦的刺耳的咆哮震聾了。
女人怒目圓睜,指著趙十六怒罵:“你是個什么東西!本公主國色天香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信不信我現在就剜了你的眼珠子!”
別的什么我都沒聽到了,我腦中只剩霹靂閃電的“公主”兩個字,一百個“公主”在我腦袋里轟隆隆地碾來碾去,直到我變成一張薄薄的紙。
我聽到商陸對那個公主說:“不必要為了他們壞了興致。”口氣漠然,淡如輕柳。
我曾經以為最傷也不過是如此。到如今我才知道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商陸。他永遠有辦法在我快要結痂的傷口上再挖一個窟窿,出其不意的,血淋淋的。
從前我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不要臉面不要尊嚴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他何曾如此殷勤過,又何曾當過如此貼心而英俊的臣子陪同。
我和這位新公主的待遇,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過這也不能怪人家。是我自己作踐么,誰讓我不夠矜持不夠作,傻乎乎地剖開胸膛拿一顆真心讓人去耍。
那一瞬間我自怨自艾自憐的情緒達到最高值,像一個蓄滿水的水池,那位公主和商陸干的狗屁事就像是在源頭撒了兩泡尿,水量雖然不大,但貴在惡心,所以直接導致我這個水池決堤了。
我呵呵呵地冷笑起來,大概是我的笑容太詭異,以至于那公主把仇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她說:“你笑什么?你敢笑我?”
我還是冷笑。我從前做公主的時候,也曾經和她這般色厲內荏、仗勢欺人過,可后來我才知道,激怒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惡言相向,而是視而不見。這位公主顯然還沒有掌握其中精髓,我祝愿她以后和皇姐皇妹們吵架的時候能力壓眾人。
我一直在笑,公主怒了,她指使商陸:“你不是驃騎將軍嗎?給本公主把這個賤民捉到監獄去!”
我施施然看向商陸。我到如今也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認出了我,但我倒還是第一次如此坦蕩地和他對視。他的眼神還是如同往常那般看不透,幽深如同一潭碧水。
我當時想,他如果敢來碰我,我就拉著他一起死。真的。
他與我對視良久,最后撇開眼神,帶了點不耐和漠然,分明就是我第一次見他的樣子。但他也沒有聽公主的話來捉我,而是袖手旁觀。
公主的架子端不起來,很丟顏面,惱羞成怒地撲過來掐我。想必諸位看官都知道,女子打架不同男子,總是牙齒指甲一同招呼上來,像一個粘人的蒼耳,甩又甩不掉,不小心還會被扎那么一兩下。
我雖然很想掀翻身上的公主,把她的臉摁到地上去碾一碾,碾成一張蔥花大餅,但我知道要真是這樣做了,我與趙十六就再也沒有機會演繹那場感天動地的陳世美了。
于是我忍著她的指甲在我身上又扭又掐,眼神很飄渺地看向遠方。不要誤會,我是決計不會去看商陸的,我怕我不看他則已,一看到他就小心思爆發,不小心把公主勒死。
我的思維又很不合時宜地發散開去,覺得公主就像長在我身上的一個瘤,甩都甩不掉。你看,她的衣服也是粉紅粉紅的,愈發像一個肉瘤了。
我的表情那時一定很呆滯,直到有一個人叼著他熟悉的蹭光瓦亮的裝模作樣的煙斗又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很久以前我翻書,看到過這么一些句子:置之死地而后生,車到山前必有路等等,現在想來,哎呀,形容的不就是我嗎!
一連兩次在危難關頭看到這位大俠,我登時覺得他一定是上天派來跟隨我的影衛。雖然這位影衛現在用他的煙斗桿子挑了一個形跡可疑來路不明的包裹,但這完全不妨礙他在我心中迎客松一般高大的形象。
也許是有緣吧,大俠果然在我面前停下來了。我一把掀翻公主,撲到他身上扯住他衣角干嚎:“死人!我等你等得好苦啊!你好沒良心!丟下我在這里生不如死!你就算不念舊情,也要念我們的孩兒。
我一邊嚎一邊用眼角余光觀察周圍人的反應。趙十六從被公主打了一巴掌后就一直木訥到現在;公主的智力也理解不了眼前的情況,臉上浮現出一種呆板費解的神情;商陸的表情很陰霾,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為什么要在意他的反應!
被我扯住衣角的那個男人彎下腰來,籠罩下一大片陰影。我看到他迅速掃了一眼那張血書,然后咧開嘴巴,露出一口森森小白牙,午后的陽光在他牙根處飛快照過,閃了一道白光。如果要給這個白光配個聲音什么的,我覺得,大概是“!边@種字眼兒,冰冰涼的瘆人。
我怎么忽然有種后悔的感覺。
“孩子他爹”很親切地兩手扶起我,語氣誠懇:“孩子他娘,對不住。我一時鬼迷了心竅,腸子都悔青了。所以我這回特意回來找你帶你走,咱倆好好過日子,孩子沒了,還可以再有!
我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脫離這個傻逼公主,我希望可以有人帶著我離開這個傷心地,我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走開再也不要看到商陸。
對啊,以上三個目標那位大俠都幫我實現了!可為什么我感覺很不對勁呢?
對啊,我要的不就是這樣么,怎么還是感覺很不對勁呢?
這是我在被那個大俠拉著走時在腦中不斷盤旋的問題。我茫然地回過頭去看那些已經甩開一段距離的眾人,看到商陸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黑來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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