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第二章】
片刻之后,那物被返還回來,侍衛(wèi)居然再沒說一句話,便將馬車放行了。
柳云亭將那東西重新塞進(jìn)懷中時,沈秋隱約看到是個令牌似的物件。只是她在西秦宮內(nèi)這么多年,卻是從未聽過有什么令牌,能讓人全不受阻地便通過所有關(guān)卡。
之后一路往東,憑著此物,馬車過了重重關(guān)卡,俱是暢通無阻。
沈秋心內(nèi)的疑惑暗暗加深,卻終究只是不動聲色。心下明白,既能在西秦自由進(jìn)出,此物此人,定然非比尋常。
*****
不覺間半月已過,眼看已出了西秦國境,沈秋道:“不知柳兄家在何處?”此時二人已有些熟稔,她便改掉了那蹩腳的“公子”稱謂,因?yàn)檫@人雖然家境富庶,衣著華美,卻著實(shí)沒個公子的正形兒。
柳云亭此時正懶懶地靠在車壁上,擺弄著手中的一只白玉兔子,聞言伸了個懶腰道:“洛陽。”
沈秋沉吟著洛陽乃東齊國都,物阜民豐,也著實(shí)是個落腳的好去處,便道:“如此甚好,在下正有去洛陽之意。”
“不過說來……在下一時倒也不急著回去,”柳云亭終于坐正了身子,道,“回洛陽之前,且先往南去,拜訪一個人。”
見他話語至此沒了后文,沈秋知他無心多講,便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多問。
黃昏時分,馬車停在了一座山谷里。谷中鳥語花香,青山碧水,有如世外桃源。
柳云亭跳下車來,長長地舒展了身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感嘆道:“這幾日總在車上顛簸,太過煩悶,此處風(fēng)景甚好,且不如多住幾日,沈兄以為如何?”
沈秋自然求之不得,趕緊應(yīng)下。畢竟終于出了西秦,不必提心吊膽,暫時尋個隱蔽清靜的地方落落腳,也算不錯。
柳云亭見她無異議,便吩咐兩名家奴在原地候著,自己則帶著沈秋往山谷山谷深處走,來到了一處小茅屋前。小茅屋坐落在谷中極不起眼的一角,然而門外小橋流水,百花爭艷,卻是個絕好的去處。
柳云亭叩響了小茅屋的門,很快一個老者便打開了門,見了柳云亭一驚道:“公子今日如何來了?”說罷側(cè)開身子,讓出門口的路。
柳云亭毫不客氣地走了進(jìn)去,笑道:“想念杜伯此處的山山水水了,便過來小住幾日,卻不知杜伯是否歡迎?”
“公子要來,老夫豈有推拒之理?公子的上房老夫還留著呢。”那杜伯說罷,看了看柳云亭身旁的沈秋,遲疑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柳云亭三言兩語交代了二人相遇的經(jīng)過,不過自然省去了他自己縮在車?yán)锊桓衣睹娴姆N種。沈秋瞥了他一眼,才拱手對那杜伯道:“在下姓沈名丘,承蒙杜伯多多關(guān)照。”
“沈公子客氣了,”杜伯盯著她的風(fēng)塵仆仆的臉看了看,笑道,“說來二位公子舟車勞頓,此時天色已晚,老夫也不便再啰嗦,不如打點(diǎn)打點(diǎn),早些歇息吧。”
“杜伯說的極是。”柳云亭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明白了他話里隱晦的意思,便笑道,“實(shí)不相瞞,我這位沈兄有個癖好,便是不喜沐浴。若是哪日沐浴了,便要難受三日。故這般臟兮兮的,對他是再好不過了。”
他說話的時候,沈秋不住狠狠瞪他,但全無作用。
說來一路上經(jīng)過的客棧無數(shù),以柳云亭之性,所住自然無不是天字一號房。然而無論他如何抗議,沈秋每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總是一張臟兮兮的臉,只道自己仍是重犯,白日在外行走恐怕被人認(rèn)出。而柳云亭衣著素來光鮮,身邊所用眼中所見,也無不是賞心悅目,每日看到身邊跟著這么一張黑臉,便覺頗煞風(fēng)景。怨念積攢久了,今日便要在嘴上討回來。
“原是如此。”杜伯聞言長長地“哦”了一聲,道,“那正好,那沈公子沐浴的湯水,老夫也正可省下了。”
沈秋瞪著柳云亭腹誹,恨不能問候問候他八輩祖宗,而對方卻聳肩微笑,一臉無辜狀。
*****
是夜,西秦太子冀封房內(nèi)。
“金玉牌?”聽罷密報,冀封看著面前的小校,面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深沉,道,“確定……不會有誤?”
“不敢有誤。”那小校回道,“小人已派人打探過,自長安城起,一路往東諸多關(guān)卡,均有人出示金玉牌,此時……許是已出了西秦。”
冀封半晌不語,沉聲道:“半月已過,為何現(xiàn)在才奏報?”
小校聞言默然不語。
冀封此問一出,也自覺有些不妥。畢竟這金玉牌事屬隱秘,各路關(guān)卡守衛(wèi)所知也不過“見金玉牌即放行”這七個字。不得同旁人提及,不得對持牌之人過問一句,此二者于軍中上下俱是心知肚明的規(guī)矩。
若非此事當(dāng)真蹊蹺,若非是自己親信的下屬,只怕從頭至尾也不敢對他提及一個字。
至于那金玉牌是什么,又有何來由,縱是皇室中人,知曉內(nèi)情的也只是少數(shù)。
冀封身為太子,自然便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聽聞此言,他才覺事態(tài)發(fā)展,已然超乎自己的想象。
天下之大,但有那金玉牌的卻只可能是一人,而如若此人牽扯進(jìn)來,事情將變得復(fù)雜許多。
“罷了,你且退下吧。”沉吟了許久,他擺擺手,屏退了小校,沒有再說一句話。
*****
沈秋自然不可能不沐浴。當(dāng)日她在房中憋到三更半夜,確認(rèn)周遭已無人聲時,這才悄悄地推了門,往外走。
她的房間在南側(cè),柳云亭的房間在北側(cè),是出門的必經(jīng)之途。
經(jīng)過回廊的時候,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柳云亭房內(nèi)的燈是亮著的,且里面隱約傳來言語之聲。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貼在紙窗邊側(cè)耳靜聽。
一個蒼老的聲音無疑是那杜伯,而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雖是柳云亭,但言語中的腔調(diào)卻竟是完全不同。
聽?wèi)T了柳云亭懶懶散散,玩世不恭的語調(diào),此刻耳中這正經(jīng)沉穩(wěn)的聲音險些讓她分辨不出。
二人之間的談話似是剛剛開始。
隱約間,她聽到杜伯道:“……公子這病可曾好些?”
柳云亭聲音竟有幾分黯然,“有勞杜伯掛心了。實(shí)則這病若無契機(jī),平素里便也算不得什么。”
杜伯嘆道:“公子日后還需多加注意才是啊……”
二人說話的聲音太小,起初還能完整地聽到幾句,末了,二人進(jìn)了里室,便什么也聽不清了。
只是沈秋心下疑惑,自己跟著柳云亭也有數(shù)月了,卻是從不曾見過他有何病癥的。
但疑惑歸疑惑,卻不能耽誤了難得的沐浴時機(jī)。見里面的聲音已然無法辨認(rèn),她便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尋了個小池塘,洗去了白日的風(fēng)塵。
當(dāng)然,臨走前不忘捎帶上一包灰土。
回來時再度經(jīng)過那條回廊,卻驚見柳云亭房內(nèi)的燈依舊亮著。只是側(cè)耳細(xì)聽,里面一片靜謐,卻并沒有說話的聲音。
*****
次日一早,沈秋照例灰頭土臉地出現(xiàn)在柳云亭面前。
而柳云亭今日一身淡金色水紋長袍,仍是穿金戴玉,華貴非常的打扮。他素來便喜著明艷的色澤,繁復(fù)的衣飾。只是平心而論,柳云亭眉宇不凡,舉手投足頗有些富貴之氣,故這分明的一身俗物,穿戴在他身上,卻并不落俗。
早膳的時候,沈秋回想起昨夜所之事,便不覺盯著他久了些。
“沈兄為何盯著在下?”柳云亭用筷子戳了戳粥里面那一顆有些發(fā)黑的米,抬起眼沖她揚(yáng)眉笑道,“在下長得……莫非很像沈兄猥/褻而不得的那名男子?”
沈秋無語扭頭,心里默默地想,昨夜那一定是幻覺……一定是……
早膳之后,柳云亭只道天色大好,要去周遭賞玩一番,沈秋也只得隨行,二人一道作別了杜伯,便往山谷的另一側(cè)而去。
柳云亭四顧著周遭的風(fēng)景,搖著扇子悠悠閑閑地走著,口中唏噓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只可惜良辰美景,無美人相伴哪!”
沈秋因?yàn)樽蛞广逶。卟蛔悖勓灾皇前贌o聊賴地打了一個哈欠。擦了擦眼淚,發(fā)現(xiàn)柳云亭回頭正疑惑地看著她,便趕緊清了清嗓子,隨口扯了個話題道:“柳兄可曾娶親?”
“自然是沒有的,”不料柳云亭聞言微微一頓,聲音竟是低了幾分,“誰教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事不可勝數(shù)呢。”
沈秋聽他語調(diào)竟意外地有些黯然,詫異之下,不由笑道:“柳兄如此才俊,竟會沒有妻室?莫非是‘曾經(jīng)滄海’,便瞧不上‘弱水三千’了?”
柳云亭懶懶地擺手,不置可否,卻很快笑嘆道:“家有妻妾,哪比得上此時風(fēng)流瀟灑?在下倒是想將碧春樓的頭牌們都娶回去,只可惜……哎,其中苦楚,沈兄你不會明白啊。”
沈秋無語,自己果然是想多了……
二人行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問:“那日柳兄為賊劫匪所截,為何寧肯教其誤認(rèn)為女子,也不愿出聲露面?”她忽然覺得,以此人厚顏以及巧舌程度,縱是忽悠得那匪首請他回去做山大王,她也分毫不會覺得意外。
而柳云亭看了她一眼,卻聳肩笑道:“沈兄若猜得到,在下便告訴你!”
沈秋再次無語。她越發(fā)確信,從這人口中若想套出什么實(shí)在話,實(shí)在是比登天還難。
二人行至一條小溪流邊,見柳云亭手下的兩個家丁正牽著馬飲水。柳云亭走過去,一面撫摸著馬背,一面同那兩個家丁說著什么。
沈秋佩服他逮著家丁都能滔滔不絕,只可惜自己對他東扯西拉的話題全無興趣,便走出幾步,在溪流邊坐下。
溪水很清澈,一低頭,便能在倒影里看見自己臟兮兮的臉。
沈秋定定地看著,不知為何,慢慢地竟有些出神。
此刻自己已然出了西秦,置身國境之外,再往東走,便該離長安越來越遠(yuǎn)了。這一去,卻不知何時能回。想到這里,心里隱隱有些恍惚。
從小到大,她都絕不是一個任性的人,然而此番偶爾沖動一回,便掀起了這般軒然大/波。
這般結(jié)果并非她所愿,她只是……不愿做違心之事而已。
“嘖嘖嘖,不料沈兄也是如此自戀之人,盯著自己的倒影都能出神至此。”
耳邊忽然冒出一句話。沈秋驚得一抬眼,發(fā)現(xiàn)柳云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她旁邊了。此時他側(cè)過臉,瞇起眼,正很近地盯著自己看。
女扮男裝的功夫再爐火純青,被這么盯著也不可能泰然自若。沈秋下意識地朝后面避了避,警惕道:“柳兄這是做什么?”
但柳云亭前傾身子,卻是鍥而不舍地跟了過來,雙眼仍是牢牢地盯著她。過了一會兒,才慨嘆道:“經(jīng)過方才的細(xì)微觀察,在下發(fā)現(xiàn),沈兄實(shí)則也是有一副好皮囊的啊!若是洗去了這臉上的灰土,想來比起那‘西秦第一美男’冀封,也不輸分毫啊。”
沈秋如何聽不出,他這是花言巧語“誘惑”自己洗掉臉上的灰土?正待“呵呵”裝傻糊弄過去的時候,卻驀地聽聞話尾“冀封”這個名字。心里一緊,便是百味陳雜,不由道:“柳兄見過西秦太子?”
柳云亭哈哈笑道:“既然來此游歷,又怎能不跟風(fēng)瞧瞧?只可惜那冀封近日跑了太子妃,想必正是苦惱非常吧。”
沈秋想到柳云亭近日在西秦游玩,想必也是圍觀過太子娶親的盛況。念及冀封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一場大婚,末了卻落得這般慘淡收場,心里有些歉意,卻也并不后悔自己當(dāng)初的決定。
只能待到日后歸返之際,再同他說清楚吧。
正沉吟之際,手卻被人一把拉扯住。
沈秋抬頭,卻見柳云亭瞇了眼,正警惕地看著遠(yuǎn)方,口中低聲道:“噓,有人!”
沈秋屏息細(xì)聽,果然隱約感到周遭似有人聲。四顧之下,正欲尋個隱蔽之處棲身,卻被對方一把拉了起來,道:“快走!”
話音方落,不遠(yuǎn)處的兩個家丁已然翻身上了同一匹馬,并牽著另一匹飛馳而來。
“公子,快上馬!”到了近前,后面那個家丁把韁繩用力拋至柳云亭手中,那身手矯健得絕非不會武功。
而柳云亭卻是當(dāng)真不會武功的,他接過韁繩轉(zhuǎn)手就拋給了沈秋,自己笨笨拙拙地上了馬,卻是騰出身前的位置,用力拍著馬背催促道:“沈兄,快走!”
沈秋無言地翻身坐上馬背,提起韁繩便隨著那兩個家丁往谷口狂奔。身后柳云亭忽然伸出雙手,死死地?fù)е难路鸷芘聲粝聛硭频摹?br />
沈秋一驚,沖動之下差點(diǎn)沒把人甩出去。好在那手只是單純地緊摟著,并無不軌之舉。她忍了忍,暗暗告訴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是男人……男子之間這么摟摟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如此三心二意地奔了一陣,眼見著已到了谷口。眼見前面兩個家丁陡然勒馬停住,沈秋也跟著停了下來,然而對此時的情形,卻依舊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幾分。
因?yàn)橐涣腥笋R,已然軍容肅整地守在了谷外,一眼望去,足有數(shù)千人。
再一回身望向來的方向,谷里那埋伏著的人馬,也不再隱蔽,盡數(shù)現(xiàn)了形。
他們這兩匹馬四個人,便這般成了甕中之鱉。
沈秋雙目牢牢盯住前方,見此情形一手已然按住腰間長鞭,蓄勢待發(fā)。微微向后傾了身子,她低聲道:“柳兄,這些究竟是何人?”心下暗忖,這柳云亭平日里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兒,暗地里竟開罪了如此仇家,莫非……是誘騙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柳云亭沒有回答。不僅如此,那些人馬眼見他們落入網(wǎng)中,卻也不急著動手,依舊只是嚴(yán)陣以待的姿態(tài),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確認(rèn)對方當(dāng)真沒有出手之意,沈秋謹(jǐn)慎地回頭看了一眼柳云亭,卻發(fā)現(xiàn)一貫嬉笑的他,此刻面上竟是一點(diǎn)笑意也無。雙眼靜靜地盯著前方,目光之中的沉凝肅穆,是自打相遇以來,沈秋從未見過的。
故原本想說的話,也忽然便忘了開口。
然而便只在下一刻,柳云亭又恢復(fù)了懶懶散散的神態(tài)。他伸手扶了扶額,嘆道:“哎,藏在這里也能被你們找到,當(dāng)真不該小瞧了你們。竇原,你這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都跑到宮外來了,還真是分外稱職啊!”
他這話卻是居高臨下地,對著那軍中說的。
沈秋還未領(lǐng)悟出他話中之意,卻見柳云亭話音落了,軍中為首的將軍便已然翻身下馬,伏地叩拜。凌亂的鎧甲摩擦聲響中,他身后的士兵們也紛紛跪了一地。
那名喚竇原的將軍跪下/身來對著這邊一抱拳,卻是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陛下,回去吧。”
沈秋聞言,霍然回頭看向柳云亭。
然而柳云亭垂眼看著面前跪了一地的人,神情平靜深沉,似又帶著些許不甘。
那一刻,她忽然記起來。東齊國姓為段,而那繼位不足三載的新帝,乃是老皇帝庶出的第四子。
繼位一事?lián)f牽扯出一段慘烈且不可提及的宮廷秘聞,由是這些年來人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然而有一點(diǎn)卻是足以肯定的。
這繼位的庶子,姓段,名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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