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色漸漸亮,晨曦攜風而來,狹小的山洞中滴著水,落地的聲音分外清晰,言歡不得已挨著嚴觀白的臂膀,濃重的睡意一撥一撥地襲上,可身上的濕衣粘得緊,過路的風一撩,她凍得牙關直顫。
嚴觀白依舊精神極好,面上絲毫不見倦色,言歡覷了一眼,暗嘆一聲妖怪。
“言姑娘好像很冷?”牙齒打架的聲響倒是聽得清楚,看來有人凍得不輕,他撣了撣濕衣,自袖中取出一個小錦囊,道,“你周圍拾些木條來,把火點上。”
言歡連連點頭,攏了些枝條架起個火堆。
她幾下除掉了濕透了的重衫,一抹艷紅倏然委地,火星蓽撥伴著布料的悉索聲,她僅著褻衣,圍火堆而坐。雖不至全/裸,可薄薄衫子哪里擋得住春色無邊,她瞥了眼一旁似入定的嚴觀白,疑道,“你怎么不動?一夜冷風你一文弱書生扛得住?還不脫了外袍烤烤火?”
“咳,好。”他默默背過身去,聲音淡定自若,只不過,那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竟浮起了可疑的緋紅,為掩尷尬,他又咳了數聲。
“嚴觀白,你病了么?”言歡膝行幾步,繞到他的身后,手兒毫不避諱地搭上了他的額頭,“果然有點燙,醫者都是不自醫的?”
嚴觀白側首,不自然地避開她關切的手,“雖然如今我看不見,可言姑娘這樣……似乎不妥。”
“少羅嗦。”
言歡邊說邊主動地扯下他的腰帶,素色袍子應聲而落,嚴觀白來不及反應,赤/裸的肩頭已落入她的眼中,“觀白兄,你的背我方才靠過碰過了,也不差現下再多看那么一兩眼,你別怕嘛,我不會起色心的。嘿嘿嘿。”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以為意,豪爽笑道,“再說了,赤身裸體的男人我見得多了,正面反面都看過,江湖兒女哪里在乎那么多虛名!哈……”
嚴觀白道不明心下情緒,只垂首淡道,“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言姑娘。”
“迂腐。”
言歡大聲啐道,她站不起來,手上力氣倒是分毫不減,沒幾下功夫便扒干凈他身上礙事的濕衣。嚴觀白身形頎長,衣衫被褪至腰間,松松散散地落在身側,可謂以玉為骨,以雪為肌,美不勝收。穿堂風刮過,他的長發隨之輕舞,似潑墨一般,那毫不修飾的清淡之氣,已然令人無法挪開視線。
言歡在一瞬間微微失神,指尖猶似存留他肌膚的觸感,極細膩極有彈性,男人的皮膚那樣好,真教人再摸摸看,她一怔,突然像是觸電一般,急忙縮回作亂的手。
她……她這算是動了什么可恥的念頭?
嚴觀白仿佛未察身后的事情,任她脫,任她說,任她突然逃開,他都不聞不問。
言歡更加煩躁,她時而瞪著那白皙精壯的背脊,時而扭頭嘆息,若旁人看了,定會以為她魔怔了。“哎……”她哀怨地嘆出聲,美目直勾勾地望著遠處一點,直把那處都快看穿了去。
她怕,怕美色惑人。怕只一眼,就會被他魅惑了去。教主陰柔至極,卻蛇蝎無比,蕭南風光一雙桃花眼就可傾盡眾生,卻手段狠辣,行事詭異,兩大美人的神話在她面前一一破滅,難道她還會自陷囫圇,被表皮的幻象所迷了心智?
言歡憶起那兩人,頭皮一陣發麻,奇跡般地壓制住了內心澎湃的色心,心湖霎那間平定。
她倚靠在山洞一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抖著濕衣。嚴觀白也占據一邊,一直沒言語,也不知是否已經睡了過去。
靜默的兩人相安無事,似在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光。
言歡不勝睡意地瞇起了眼,不一會,她便歪倒在地上,半干的衣衫掉在腳邊,整個人蜷成一團,竟很快地睡著了。逼仄的山洞里更靜了,唯有火星濺開來的細微響動,還有言歡勻緩的呼吸聲。
山風露重,嚴觀白生怕言歡會著涼,幾欲喊她,又不忍毀她美夢,他揀起衣裳,正要給她蓋上,忽聽得她喃喃著,“哥哥……”
她咂嘴,吐字模糊卻依稀辨得出是“哥哥”兩字,嚴觀白聞言,手猛地收了回去,像是時間停留了般,他遲遲都沒有下一步動作。最終,他還是悄無聲息地退至原來的地方,嚴觀白的側臉在忽高忽低的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愛笑的唇角已無笑意,那肅然的氣勢與平日里的他判若兩人。
雨又停,風又遮,忽而嚴觀白道,“言姑娘。醒醒。”
聲音不高不低,卻讓異常警覺的言歡忽地一下驚跳起來,“怎,怎么了?”
“把火弄滅,有人來了。”嚴觀白輕道。
言歡揉眼,哪里有人,她也未聽到什么異響,可嚴觀白言詞中的確鑿卻令自己無法反駁,她將信將疑地蹲身在柴火旁,奈何雙腿無力,根本無法踩滅正旺盛的火焰。
洞外傳來一陣鏘鏘的打斗聲,緊接著咆哮笑鬧一陣高過一陣,言歡側耳聽著,說話聲更為真切,似已離這不遠了,她不及想,撿起尚未燃過的樹枝,往著濕衣上蹭了兩下,急急地探進火堆中,用力撥開正燒得歡快的火薪。
言歡的雙眸里印出張牙舞爪的火苗,她不由自主地別開眼睛,妄圖忽視令自己驚痛的火光,熱感似在指尖,她禁不住地一顫。
外頭動靜漸大,洞口的藤蔓不及遮住里邊的火光。
嚴觀白當機立斷,撩起手邊的長袍,往后一拋,精準地覆在幾乎不蔽體的言歡身上,他隨即轉過身來,一腳踢開柴薪,帶著火星的枝條咚咚咚地滾向四下,只剩裊裊余煙,洞中回歸了黑暗。
言歡雙眸微怔,回過神來時,全身已是溫暖,鼻尖淌過淡淡的藥香,是嚴觀白的衣裳,他的雙臂牢牢地將她鎖住,“言姑娘,冒犯了。”
她聳肩,“無所謂。”這瞎子,比常人的耳力強也就罷了,偏偏還身手敏捷,一點不像是個身有殘疾的人,言歡心內生疑,她仰首,欲在他面容上看出一絲破綻。
一抬眸,他的呼吸落在眼睫,“別出聲。”
一張俊臉離得她極近,近得讓她嗅得到他的味道,言歡屏住氣,疑慮仍在,內心卻被更大的一場痛苦所煎熬。好聞的藥味,好看的唇形,上等的男色,她身上起了一股巨大的燥熱感,這“笑春風”的催情效用恰恰在這時候發作了。
言歡恨得面目扭曲,蕭南風那混賬喜宴上設局下毒也就算了,下得居然還是春毒,還有那該死的莊天賜,居然不分皂白的狗咬呂洞賓。若有一日大仇得報,她定要給他們服下雙倍的笑春風,然后將他們關到一處去,以泄她心頭之憤。
思及此,她面上浮起了陰森的奸笑。
忽而,他附耳輕道,“你身上血腥氣真重呢。”
幸而山洞中一片漆黑,他不曉得出呼吸擦過她耳垂的時候,言歡的身軀明顯的一震,她沒好氣地應道,“不是說別說話么,你說什么說。另外,謝謝你的夸獎,我是妖女,殺人多了,自然就是如此了。”
“不,我是說你的傷真多。姑娘家,總該多照顧一些自己。”
言歡抬起眼眸,直直地看著他,黑暗中,嚴觀白的嘴角依稀勾起,她一時忘了痛,許是“笑春風”的毒素蔓延開來,她心底生出的暖流汩汩竄出,“你……這算是關心我嗎?”
“噓……”嚴觀白支在山壁上的手倏地松開,他說,“看來我們是逃不掉了。他們來了。”
話音未落,洞口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隨著一陣呼呼喝喝,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各個執刀,領頭大胡子虎眼一瞪,看清了眼前兩人,隨即豪邁道——
“把這里的人拉出來!”
言歡傻眼,窄小的洞口已被擠得水泄不通,別說逃了,連只蚊子也飛不過去。老天爺,你可以再玩得更狠點么?
眼前一行人無一她認得,來人雖不至于衣衫襤褸,卻也沒一件好衣服,除了帶頭的身材健壯點,后面幾個跟班的男人都是瘦巴巴的,看上去非但不可怕,甚至還有點可憐。
言歡身上帶傷,不敢與他們正面沖突,只得細聲細氣地裝柔弱道,“請問……各位是哪路英雄?”她因強撐太久,連小腿肚也跟著不聽話的抽筋,幾步下來已是冷汗涔涔,只是她仍舊擺出一派自若的模樣,只身擋在嚴觀白的身前,護他之意不言而喻。
嚴觀白手握成拳,忍了又忍,終是沒有走出來。
大漢笑得暢快,“啊哈哈哈……我們是黑風寨的山賊啊……啊哈哈哈哈哈……你們這對野鴛鴦打哪里來?”
野鴛鴦?言歡眼皮微跳。
漢子舉起火把,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灼灼火光照亮言歡的臉時,他猛然咋呼道,“妹妹啊妹妹……”
那纏綿高亢的調子,像是在唱戲。
誰是你妹妹。言歡心忖。
“大哥,真的很像小丫姐唉?”有人奇道。
大漢又叫,“哇叻,真她娘的象,越看越像!這是老子這么多年來見過最像的叻!”他雙目放光,繞著言歡轉圈圈。
言歡被審視得一頭霧水,“喂,大哥們,你們要做什么?你們要想在歇歇,我們讓你們就是了。你們不必客氣。”
“好嘞,老子不客氣了!”
言歡最后見到的就是這張帶著狂喜的面孔,大熊般的漢子咧嘴而笑,笑得滿山山花都謝了,他說“妹妹仔,咯咯帶你回去了。”
言歡頸后被一劈,昏了過去。
細碎的談話聲,驚醒了言歡,她記得自己與嚴觀白躲在山洞中,記得幾個山賊沖了進來,接著就渾然不知后事了。那一聲聲叫人啼笑皆非的妹妹恍若還未散去,她如今被置于床上,而不是鎖在哪個陰暗角落里,就證明這一切對自己而言,并非太過不利。
她不解,那熊樣的漢子為什么口口聲聲喊她妹妹?
一陣濃郁的香氣鋪天蓋地襲來,嗆得言歡鼻子發癢,有人正一步步靠近床榻,并且,是個女人,即使不睜眼,她也從香氣中猜了幾分。要是男人也這般濃妝艷抹,那……定是變態了?
聲音更近,她識得其中一個,叫她妹妹的“黑熊”,還有一個就是“香香女”了。
“大夫,你看看我妹妹,她到底生了什么病。”黑熊緊張地搓著手。
多了去了,笑春風,教主秘方毒藥,蕭南風賜給她的蠱毒,嚴格意義上來說,她是個毒人,尋常庸醫便只知一,不得其三四五。思及此,她不免記掛嚴觀白,他應該也一同被抓了回來,現下又去了哪,偏偏他還是個盲眼,若是山賊棄他不顧,又或者……
如此想,她的心緊緊地被揪了一下。
耳畔女人咯咯笑道,“我摸摸脈再說。”
一只手輕柔地搭上言歡的腕處,那人的骨節修長,指腹細膩,卻是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她心下疑惑,面上仍佯裝昏睡,而大夫的手一直摸不著脈門就讓她更大為不解了。
“大夫,聽說你的神針是例無虛發?”熊大哥結結巴巴地端出一四字成語。
“哈哈,是啊,村口的狗蛋,二妞家的喵喵都是我治的,幾針下去都該吃飯的吃飯,該歸圈的歸圈,聽話的很呢!”“香香女”大夫夸口,可怎么聽她口中的那些名字都不像是屬于人的,怕是黑熊再遲鈍,也聽出了其中怪異。
他終于道出了言歡的心聲——
“你……你……該不會是獸醫吧?”
“對的,對的,我就是村口有名的美人獸醫了。”她引以為豪地大笑,索性坐在床沿,又對言歡上下其手一番,嘴里嘟囔,“手沒斷,腳沒殘,小臉也沒遭殃。也就肩膀上有傷,身上零零總總有幾十個小傷口吧,外邊看上去挺好挺好。”
黑熊此刻也是烏云罩頂了,山下擄來的大夫居然是個半吊子獸醫。現下,他深刻認識到,背著藥簍的并不是只有郎中。
女人笑意不減,“大兄弟,你別緊張,我給你妹妹先扎個兩針,試試效果,說不定一針下去,她就哇一聲,醒了。”
平躺的人兒手揚起,緊抿的唇中蹦出幾個字,“不必了。”
迎著兩個人詫異的目光,言歡又說了遍,“不勞費心,我醒了。”
“看吧,我說吧,你妹妹沒啥事。”
“咚”一聲巨響,“香香”大夫被撞飛開去。
黑熊大漢擠在言歡跟前,雙眼晶亮,他嚎了聲,“妹妹,你可算是醒了呀!”
映入眼簾的,除了自稱“哥哥”的黑熊外,還有一張掛著鼻血的漂亮面孔,她顫顫巍巍地匍匐前進,好不容易攀到床沿,嘿笑兩聲,“姑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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