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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似是撕裂風,扯碎了靜謐的天空,筆直地朝著自己而來,言歡憑著本能,一把推開女俠,可是那尖利的羽箭已不偏不倚地沒入自己的肩處,鮮血噴濺而出。

  言歡神魂俱駭,猝然回首。亮光處,那個面容如同冰雕般冷酷的男人,已不知在合歡樹下等待了多久,他又邁前一步,滿弓震弦,瞄準的人——

  是她。

  言歡不敢置信地吼出那個人的名字,“莊天賜!”

  他靜默,羽箭離弦如同追星逐月,直指她的心臟處。

  言歡因震驚而渾身發抖,凌厲無比的箭她似見不到,雙眸里寫滿了惑然與……不信,怔忪間,一道亮光已逼至眼前,她拼盡最后一分力氣,足下一點,翻身朝后一傾,頃刻浪花飛濺若繁花朵朵。

  紅影似是一道虹,眨眼不見。

  莊天賜走過去時,巖石畔留下一枚沾血的羽箭,是他的,上面的鮮血,是言歡的。他與她,因這一箭,從此應是背道而馳。

  一個霹靂劃破夜空,帶來了短暫的光芒,醞釀已久的春雨終不堪重負,轉眼成了傾盆之勢,狠狠地砸向人間,塵土中的鮮紅,一沖便淡了。

  天地之間,雨幕相連。

  他仰首,自語道,“言歡,莫要怪我。”

  言落時,轉了又轉的水滴,滑下臉頰,分不清是雨是淚。

  言歡落進了傾海之中,任憑徹骨奇寒席卷了自己,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今日為了不讓莊天賜的喜宴成了血海,她孤身犯險。她以為他們總是有幾分青梅竹馬之情的。她不盼他感激,至少從未想過會落得刀劍相戈的田地。

  血流失得越多,言歡的神志愈發混沌。

  “雖然它叫傾海,可是不是海,下面還暗藏了玄機哦。莊天賜。你不會死的。”

  “朋友?我只得你一個。言歡。”

  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視線里,那個少年的身影依稀可見,唇邊難得而又羞澀的笑容仿若鏡花水月,慢慢遠去了,消失不見。記憶,已隨著傾海的冰冷而凍結。早一些讓她失去,未嘗不是一件樂事,沉在水里的感覺,摸不著邊際,爬不上岸,多么可怕。就像從前投身火爐一樣,死亡逼仄而來,但是,無論如何,無論多少次……

  她言歡一定會殺回來……

  從今往后,她可以不再顧忌朋友,她可以真正的成為“言歡”……

  只是,她依舊猜不透,那個人為何陪自己投身傾海……

  說吧,為什么——

  “千秋先生”……

  二三更天,夜色浮浮沉沉,傾海之上獨留半江明月。鷗鷺低低鳴叫,音色直抵厚土,浪濤一掀再掀,刺骨冰寒煞是催人。

  “千秋先生”先行醒轉,他念及一同墜海的人,不及站起,便已出聲,“言姑娘!”

  可回應他的,唯有河水拍打巖石的聲音。

  難道言歡被河水沖走了?他眉頭緊蹙,靜心諦聽,周遭仍是靜得令人發慌,他真怕這個不好的預想會成真。顧不得別的,五指猛地扯下早已濕透的絲緞,視線頓時一片清明,“千秋先生”運目四望,突然身形一頓。

  岸邊有人。

  她就伏在那里,孤單地躺在冰冷的水里,仿佛馬上就要被水沖走的浮萍,又仿佛是剛剛從水中浮上來的露珠,乍看之下,更像一具沒了生息的木偶。

  他一愣,幾步上前,一把撈她出來,言歡似是汲取到了溫暖,整個人往他胸膛處又靠攏了些,瘦削的肩膀不再顫抖。知她尚存一息,他高懸的心稍落,“千秋先生”垂眸望住懷里的人,推也不是,摟也不是,雙手空落落不知該擺到何處好。

  言歡渾身濕透,薄如羽翼的紅衫上早已血肉模糊,更令人驚駭的是,她的左手臂上現出一道扭曲的傷痕,從手腕處一直延至臂肘處,無一片完整的肌膚,看上去像是火灼后的疤,應是未及時醫治所造成的。

  這傷,從何而來?

  “疼……哥哥……”她睫毛微動,睜開的眸中瞳光渙散,言歡扯了扯“千秋先生”的手,又哀哀叫道,“哥哥……”

  “言歡,快醒醒!”

  她凄惶無比地低喊著,跟初見她時的彪悍模樣截然不同,她此刻的神情更像是稚兒在尋求庇佑,言歡死死地拽住他的手,不松分毫,霎那間,仿若天地間只剩下了彼此。“哥哥……不要走!是我不好!你不要死!”她依舊喊叫,目中淚水卻不敢掉下一滴。

  “千秋先生”不及多想,一手攫住她的雙臂,逼著言歡面朝下,平壓其背部,但聽她干嘔兩聲,朦朧間還在殷殷切切地喚著,“哥哥……”

  “快醒過來!言歡!”他摸出懷中幸而未失的長瓷瓶,一手托住言歡的下顎,迫她張開嘴,他掌心一抬,藥丸順勢滾入她的喉頭。

  “咳咳……”言歡虛弱地掙開那雙礙她美夢的手,“瞎子……你做什么……”

  經她一嗓子,他松了手勁,悄無聲息地蒙上了絲緞,待她翻身看他時,已毫無差錯,“我助你吐出腹中積水。”

  “你剛給我吃了什么?”

  “止血生肌的藥,保姑娘暫時無性命之虞。”

  睜開眼便見到了他,碧空之下,“千秋先生”淡淡地笑,晶瑩的水珠順著長發落下,將他的俊容勾勒得更是毫無遮掩,一時間,言歡竟失了神,那一瞬間,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下來拯救自己的謫仙。可惜,謫仙有憾,這一句可惜,在她腦中不斷反復。

  可,這人怎么會陪她共赴傾海,素昧平生罷了,犯得著以身相救?

  “你為什么在這?”

  “墜河。”

  “他們懷疑你的身份了?”

  “不,夜深露重,一時失足。”

  言歡嘴角一抽,“原來如此。”

  “正是。”他又是笑得無比純凈,叫人無法生疑。

  晨曦尚未破曉,二三艘破船載水停靠,岸邊一個傷重,一個眼疾,兩人之間半晌無話,任憑風呼啦啦的吹。

  “喂……”

  “言姑娘……我聽那些人喊你言歡,是這個名吧?”

  “嗯。”

  “我說,反正已經這樣了,不如我們一同渡過難關吧。現在,你當我的腿,我當你的眼,北邊有個小山洞,我們先去避一避風,太冷了。”言歡見他抿唇不語,應是謙讓于她,她便也不客氣地接過話茬,噼里啪啦地指點江山。

  他頷首,沒有一點不自然,“好,言姑娘,你站起來些,我背你。”

  “我……”言歡試著動了動腿,奈何無力,她面有難色。

  見她遲遲無動靜,“千秋先生”直起身,微笑問,“難不成言姑娘喜歡橫抱?”

  “不,不是。”這個面皮斯文的家伙,完全不顧男女有別也就罷了,還成心調侃她。言歡瞪他一眼,賭氣著支起身子,不及兩步,她倏地一崴,欲哭無淚的面朝下……

  “千秋先生”及時地伸出援手,穩穩地環住她,溫潤的呼吸輕擦在她的耳畔,“小心……”待言歡站定,他單膝抵地,體貼地蹲低,讓她好攀上去,“言姑娘,上來。”

  言歡依言摟住他的脖頸,將整個人的重量交托了出去,她伏在他的背上,卻扯著“千秋先生”的肩膀,一刻不敢輕松。

  他未曾回頭,老實地照著言歡的指揮挪步,這路有些陡峭,可他卻一點不曾絆到,似是平地行走,甚至比常人還要穩當,只是他們的模樣都那般狼狽,畫面看上去并不那么唯美,倒是……足夠溫馨。

  言歡唇邊挽起一抹笑,“喂,你叫什么名字。總不能以后就叫你喂喂喂吧?還是你喜歡我叫你‘千秋先生’?不好吧,冒人名諱。”

  他靜默良久,輕道,“嚴觀白。”

  “嚴觀白。”她一字一字念著,忽地輕拍他肩膀,笑道,“真雅。同你這人外表倒是配得很。”

  他埋首前進,平靜道,“名姓一事,于我無謂。”

  “怎會無謂,這世上,或許還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么。”她聲音低了些,晶亮的眸子悄悄黯了下去。

  “我們從何而來,歸往何處都無從得知,小小名姓又何足介懷。”他察覺她的不對勁,轉而問道,“言姑娘身體稍微好些了么?”

  她爽快一笑,“好了好了,之前你是不是給我吃了顆藥,我感覺現在精神百倍,老虎都可以打死一只了。”

  “是么,那我放姑娘下來?”他作勢停了步子。

  “不,不,不。”言歡死命搖頭,“我這是玩笑……”

  話音未落,聽得身下的人“撲哧”地笑出聲來,她知道上了當,窘得沒了言語,只得暗自抱怨,“我本以為你是個老實人,誰曉得你欺負人還一套套的。”

  他不語,低垂的面上帶著笑意。

  夜色依舊深沉,一排腳印遺落在亂灘之上,風,越吹越狂,發尾擦在言歡的臉頰上,她輕輕一撥,直率道,“嚴觀白,你的醫術這樣之好,怎么別人都不曉得你呢?光讓‘千秋先生’一人占盡了好處。”言語中,頗有些為他鳴不平,患難與共,兩人之間似是生出了莫名的親近感。

  他反問,“何為好處?名聲?金錢?”

  “唔。”她微地一怔,又聽嚴觀白繼而說道,“千秋先生,心性高潔?醫術卓然?是么?可這世上,誰人真的高潔?”

  她嘿了一聲,“嚴觀白,你是我見過的人里頭,看得最透徹的人。”言歡直覺他意有所指,自己又不便多嘴,只是順著話頭說,“你不喜歡‘千秋先生’。”何止不喜歡,簡直不屑一顧。

  “可以這樣說。”他不否認,直接得很。

  “我也不喜歡。我倒是覺得你比較好。”朦朧月色印在她的眼底,沒有半分虛偽,半分討好,言歡揚言,“論關系,我好歹與你相識一場,論醫術,我吃你的藥才撿回半條命,論名字,你也略勝一籌。更何況,論長相……”

  她驟然收口。

  “我的長相,如何?”他抿唇,掩不住嘴角高揚的笑意。

  言歡輕咳一聲,有心轉變話題,“沒什么……啊,你那藥真有效,有效,嗯嗯……”

  他不依不饒,“你話未說完。我長相怎么,很難說出口?”

  言歡含糊應著,腦門上直冒汗,這人事事通透,偏偏喜歡在這些尋常小事上與她較真,仿若逼得她無言以才樂得松口。她與嚴觀白,猶如貓與老鼠,貓兒似是不在意地休憩,目光卻是一刻未曾遠離過,只等磨利爪牙,隨即優雅地將獵物撲倒在地,由其左右。

  他明明是斯文瞎眼一個,怎會讓她感覺這樣危險?

  言歡心下一緊,下意識地勾住他的脖子,身子更是往前探了探,欲看清嚴觀白此刻的神情。言歡沒有察覺此舉使得兩人之間緊得毫無間隙,更沒有料到他的神情竟使她心魂為之一震——

  那短短一瞬,她分明望見那俊美的側臉上漾起一抹恍如春花盡放的笑顏,嚴觀白愉悅的聲音響起,“相爭雖是我不愿做的事,不論皮相,不論醫術,不論其他,但嚴觀白這個名字比起‘千秋先生’,確實讓我覺得更為悅耳。”

  “我隨口夸夸,你別當真。”臉上余熱散盡,言歡沒了方才的激情,整個人軟軟地偎了下去,臉頰隔著衣料觸及他的背脊,她竟覺安心。

  他的身體很暖,連同濕透了輕衫也感染了這份暖意。

  她微微地闔眼,似曾相識的感覺悉數涌上心口,像是許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就這樣扛著她到處跑,她仿佛還可以聽到那個人的喘息,那個人的話語,那個人爽朗的笑聲……

  可是,她卻忘了那個人,是誰。

  她一僵,登時醒神。

  “怎么了?”

  言歡臉色難看,心內所想盡數深藏,她敷衍道,“沒事。”

  “藥的作用支持不了多久,過了今晚,我替你尋藥草。”

  “嗯。你那藥丸,我剛才沒品出味道,倒是現在,我覺著有股茉莉香氣在全身上下竄。”她眉頭一動,“這藥,我像是從前吃過。”

  遮掩的眉目一動,他平靜開口道,“言姑娘有個哥哥?”

  言歡想也不想地答了,“沒有。我打小就是一個人。你偏了偏了,往左,再左一些……對!就這樣往前。”

  對于言歡之前哭喊一事,嚴觀白只字不提,明明對她那樣重要的“哥哥”,在清醒時候,就像是未存在過一般。這其中,哪里出了錯?

  他道,“是么。”

  兩字極輕,一出口,便被風吹散了去。

  殊不知,隱在絲緞后的那雙眸中,已現出洞悉一切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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