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讓車夫在花神廟前的空地等待，這里多是富豪顯貴人家的馬車，也有乘坐牛車而來普通人家，只是把牛車停在角落處。

        二人往花神廟前略走幾步就看見吳怡然及其丫鬟嬤嬤，吳怡然穿的格外明艷扎眼，上穿柳青色方形坦領襦衫，下穿絳紅色齊胸衫裙，裙上金線刺繡是芙蓉花紋，可見吳家的氣派顯貴。

        吳怡然正側著頭和隨行的仆從說話，林素萼走到她面前低低喚了句“姐姐”后她才轉過身打量林素萼。

        她連伸出手和林素萼相握道：“玉娘，你可來了，怎么戴了個面紗？”

        林素萼淺淺道：“今日只帶了玥兒一個人出來，不帶面紗也是怕人打擾。”

        吳怡然點頭道：“合該如此，不過你也別怕，我外祖差人早在周圍注意著的，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聽到她這話，林素萼也放下心來，吳怡然忙攜了她的手歡歡喜喜向后拾級而上，花神廟前臺階九十九級，意為天長地久。

        便也由此可知這花神廟是祝禱姻緣的好地方，她們此行為的就是要好好祝禱姻緣，吳怡然年已十七，吳家早已開始給她相說親事，她并沒有什么中意的對象，也只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人跨進大門，有一小院，小院中央有一人高三足青銅香爐，聽聞年代久遠，湊近看可見薄薄一層瑩綠銅銹。

        小院再往里便是花神廟主殿，這花神廟倒是與佛門道家不同，因是女兒家的求問姻緣的地方，供應之物皆是鮮花香果，二人進去的時候，供桌上已擺滿鮮花香果。

        滿殿花香撲鼻，入目之下皆是盛裝打扮的女兒家，更有脂粉暖熱嬌聲柔語，一下子，恍如進了瑤臺仙境。

        吳怡然略走快幾步在前，林素萼接過玥兒遞給她的花束果籃緊隨其后將擺放在吳怡然供物的旁邊。

        二人齊齊跪在花神像，吳怡然誠心叩求花神娘娘賜她一樁好姻緣，林素萼也雙手合十抬頭凝望花神像。

        寶像流光溢彩，華貴萬分，花神面容悲天憫人，肩搭一條正紅披帛，她低頭仰視下方信眾，眼神溫柔多情。

        林素萼在心中默念：“信女林素萼，不求達官顯貴，但求安樂平淡，穩度此生。”

        俯首，伏地，禮畢。

        從花神廟出來，吳怡然問林素萼：“玉娘，你也快十七了，家中對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

        林素萼搖搖頭，心里有苦澀也不愿意說，她不想讓人知道父母一向不大關心自己，盡管眼前之人還是自己的好友。

        只道：“上面尚有兄長還未娶妻，父母說等置辦了兄長的婚事再來相看我的。”

        又換了話題一邊聊著一邊隨著人流前往下一個地方，花神廟附近有條河，廟會河邊多攤販人家，所販賣的自然是一些同今日廟會相關的東西。

        簪花首飾，紙花河燈，聚集在河道兩側，似兩條長龍相并，實在讓人目不暇接。

        玥兒年紀小，林素萼便讓她自己去旁邊玩，吳怡然也覺得丫鬟婆子跟著實在礙事，便也都揮退下去，兩個人相伴著走到一家買首飾的攤子。

        滿目琳瑯下，林素萼一眼就相中了一只海棠花樣的烏木簪，三朵海棠花并簇，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她問老板多少價格，便爽快付了錢，吳怡然也買了支芙蓉銀簪，見她只拿了支木簪便道：“怎就拿了這一只？”

        林素萼遞給她看：“木石之物，渾然天成，倒是別有一番天生的野趣。”

        言語之中滿是喜悅之情，可見她也是真心喜歡這只簪子，又看見吳怡然拿著素銀簪往發髻中插了好幾次都未插對地方，她便道：“我幫姐姐戴上吧。”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吳怡然低她半個頭，所以她拿起簪子毫不費力的就插進了吳怡然的發髻之中。

        吳怡然抬手拂過簪子打量她笑：“既如此，你我姐妹二人不若就互相插個簪。”

        說著，伸手便將她的斗笠掀起，一張如玉芙蓉面就這樣顯露出來，林素萼還沒反應過來，有些驚訝。

        吳怡然探頭在她耳邊小聲笑道：“瞧瞧，這樣多好，你是像芙蕖一樣嬌艷的人，今日合該露個臉，說不定還能碰見如意郎君呢！”

        林素萼由著她無奈一笑，遂無奈把斗笠交給丫鬟，四面打量的視線猛地增多，林素萼淡然的身處其中。

        低下頭，吳怡然就把簪子插到了她的發中，二人又繼續往前閑逛，行至一處樓臺，顯然是登高望遠之處。

        盤旋上了樓梯，轉到二樓平臺，倚欄眺望，依稀可見姑臧縣的城墻，城上守軍紀律嚴明，都是林參清親自看著練起來的。

        盡管他如今并不重視她這個女兒，可林素萼也不得不承認，林參清的確是一位清正廉潔愛民如子的好官。

        她轉身走遠游覽，在一角落處，看見一書生背對作畫，悄然上前幾步，遠遠窺見了對方畫作的一角。

        遠山朦朧，絲絲霧景，黛石青山，的確引人入勝。

        “姑娘覺得小生這畫作怎么樣？”

        林素萼有些驚訝，她今日穿的繡花軟底鞋，行走之間已極盡輕巧，卻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到了。

        那書生轉過身來，很俊秀一張臉，白凈斯文，但明明做儒生打扮，渾身卻有一種凌厲的的氣息，林素萼沒有錯過他眼中的驚艷之色。

        淡然屈膝行禮道：“打擾公子雅興了。”

        那書生笑著道：“未有打擾，美人入畫，是小生的榮幸。”

        林素萼不欲與他多作糾纏，她屈膝退后轉身離開，那男子還在身后追問：“敢問姑娘是哪家千金？”

        林素萼轉過身道：“初次見面，不便告知姓名。”

        書生瀟灑一笑，竟將畫筆插入發中豁然道：“小姐不便透露姓名，那小生斗膽介紹自己，但求姑娘留心。”

        遂抱拳微微躬身道：“在下褚思裘，西京人氏，來涼州是為投軍來了。”

        原來是軍旅之人，難怪行的是武人的禮節，只是不知為何作儒生打扮，林素萼微微心動，想起哥哥也在軍內，但又覺得涼州駐軍龐大繁多，怎么這么巧會二人相識。

        便又歇了想要詢問的心思，她好感褚思裘的灑脫大方，便朝他笑道：“褚公子，那便有緣再會。”

        娉婷離去，只留一抹倩影，獨留褚思裘在原地失神良久。

        褚思裘身邊小廝書棋買酒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家少爺立在畫前，只是原先作的畫被他扔在地上，畫架上是一幅新的畫紙。

        只是粗粗勾勒幾筆，依稀可以看出來是個女子，書棋走上前去疑惑道：“公子怎么好端端的畫起了姑娘？”

        褚思裘笑道：“我不但要畫姑娘，而且還是要畫一個容貌絕世的姑娘。”

        他一定要寫信告訴那位，小小一個姑臧縣竟然藏了一個絕世美人。

        林素萼返回去時，吳怡然一見她連忙焦急道：“你上哪里去了，可把我一頓好找。”

        林素萼隱去遇見褚思裘的事，只是說自己看見那邊風景不錯，便走過去看了看，吳怡然還在生氣她的不告而別。

        林素萼千哄萬哄才哄得她笑開了花，廟會也逛的差不多了，二人便都一起下樓回了花神廟各自上了馬車回家去了。

        才回了院中，林素萼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鄭氏房中的錦心就來傳話，說夫人讓她過去。

        林素萼隱隱有些驚喜，故作鎮定的讓玥兒給自己整理了儀容就趕了過去。

        進門的時候，鄭氏正坐塌上整理賬簿，她是珠圓玉潤的一張臉，身材豐腴，梳著一個婦人發髻。

        林素萼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搖頭不讓瞧見她的丫鬟通報，自己默默上前去低低喚了聲母親。

        鄭氏放下筆，面色平靜讓她坐到對面，錦心奉來一杯茶，林素萼接過抿了一口，輕輕放在桌上。

        一舉一動，行云流水，是大家風范，讓人跳不出錯，鄭氏復雜的看著她開口道：“玉娘，你過來今年生辰便是十七了吧。”

        林素萼點頭，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母女兩竟然沒話說一樣，沉默了良久。

        還是鄭氏咳了兩聲,“你大哥已經說好了一家小姐，今年初秋便會成婚。”

        林素萼停在膝上的手掌猛地收緊，那處的裙子被她抓皺了，隱隱不安的感覺籠罩在心頭。

        鄭氏仿佛沒注意到她緊張的情緒，還在自顧自的說道：“你大哥成婚后，就該忙你的事，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林素萼臉色發白，想起小時候那樁舊事，低著頭教人看不清表情，她闔住眼簾苦笑道：“一切聽從父親母親安排。”

        她把抓皺的衣服撫平，又抬頭看向鄭氏，精致的下頜微微揚起，她只說了一句話：“父母若有合適人選，可否最后交予女兒定奪？”

        鄭氏看著她，那雙墨一樣的眼盈盈動人，目中神采，堅決飛揚，教人不敢直視。

        鄭氏只說了句：“可。”

        林素萼起身告別母親，望著她的背影，不知不覺眼中有淚流出，她的嬤嬤遞帕子給她拭淚。

        “二小姐剛才那眼神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鄭氏起身走到臥房，那黑色木柜旁的墻上掛著的赤紅小鞭錚亮如血，鄭氏望著那支小鞭懷念道：“是啊。”

        林素萼從鄭氏房中出來，玥兒連忙迎上去，看著林素萼失魂落魄，玥兒說不出的心疼。

        她急急問道：“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這臉色這樣不好，明明進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林素萼搖搖頭，跨過院中的門檻，踩在一塊青磚上，她猛地抬頭看向天空，只看見南邊有燕子低飛，三三兩兩，遠處也是一團濃墨似的云彩。

        她悵然的遠方的天空，過了半響才緩緩對玥兒道：“你說，花神娘娘到底靈不靈？”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玥兒被她這么一問，突然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林素萼還在說著：“很快就便知道了。”

        抬腿走了出去，踩在一朵落花之上，毫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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