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的記憶被那一場夢全部帶了出來，走馬觀花般梳理之后整個人其實(shí)倒是清醒了不少，林素萼坐在窗邊，玥兒捏了個幾個雪球堆在那里，晶瑩剔透，正宛如她孩童般琉璃心腸。

        突然想到自己那時候其實(shí)也幼稚的很，為了不讓父親和陳贛注意到自己，竟然想到了那樣蠢的辦法。

        收斂性子，謹(jǐn)小慎微的活著，不知不覺將父母也疏離了開來。

        前面的辦法倒是可行，至少只有她平庸了，那些別有心思的人才不會注意到她，后面疏離父母那個法子倒是真的愚蠢。

        因為不知不覺，偽裝成了本能，如今她與家人倒真的像隔了萬水千山一樣。

        追悔莫及。

        玥兒和蓮蕊收拾好東西了，周嬤嬤過來叫她：“姑娘，該啟程了。”

        她回過神，指尖滑過那幾個圓滾滾的雪球，終于沒忍心將雪球推倒，起身后轉(zhuǎn)身離去。

        此一行路程有千余里，從西北苦寒之鄉(xiāng)到了那錦繡膏腴之地，一路上雖然也是風(fēng)雪瀟瀟，但是卻愈接近西京路上流民動亂就越少，頗有太平盛世的感覺。

        只是到底如何，卻并不是表面那樣簡單。

        他們從姑臧離開時，方才初冬，臨到西京地界卻已然是年后，風(fēng)雪路阻，耽誤了些許時間，新年也是匆匆忙忙在路上過的。

        林素萼端坐在車廂內(nèi)，聽著馬車外兄長向西京守城軍衛(wèi)出示通行文書，而后轱轆車輪聲響起，一行人就這樣進(jìn)了西京城內(nèi)。

        早離開西北偏遠(yuǎn)之地的時候，林談言就又派人重新買了幾輛馬車，頭先那地界并不安穩(wěn)，未免太多車馬引人注目，故而讓女主子們都待在一輛馬車之中。

        后面進(jìn)了安全的地界，自然是怎么舒適怎么來，故而林素萼單獨(dú)分得一輛馬車。

        讓周嬤嬤和玥兒及蓮蕊也上了車來，免受外界風(fēng)寒之冷。

        “姑娘，西京好熱鬧啊。”

        玥兒在外面和車夫坐在一塊，驚喜的看著外面熱鬧非凡的場景，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的攤販鋪?zhàn)樱�十個姑臧都比不上。

        街道上，耍雜技的，賣糖人的，吆喝的，賣唱的，她看的目不暇接，心都要飛出去了。

        周嬤嬤沉下臉道：“這丫頭，怎的還是這么魯莽粗苯。”

        說著便要去掀開簾子好好罵她一罵，林素萼及時拉住她笑道：“嬤嬤別怪她，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也是沒來過西京，就讓她看看吧。”

        周嬤嬤眼神一轉(zhuǎn)落到對面的蓮蕊身上，“蓮蕊也不曾來過西京，卻是難得的穩(wěn)重。”

        林素萼看過去，蓮蕊正坐在那里繡著帕子，害羞小聲道：“其實(shí)奴婢也想去看看。”

        林素萼眼睛一彎笑：“那還不簡單，正元十五便是上元節(jié)，到時候咱們就去瞧瞧。”

        她也有些期盼，她十年沒回京，腦子里面對上元節(jié)的印象也實(shí)在模糊了，只記得五歲那年的燈會似乎十分熱鬧。

        那年城內(nèi)燈火通明，前朝陛下攜皇太子及張元妃登樓燃放孔明燈，百姓見了張元妃和皇太子的樣貌之后驚呼仙人降世。

        只可惜那時候林素萼癡迷路邊的火樹銀花，并未得見皇太子和張元妃，等她抬頭時陛下早已帶著皇太子和張元妃回宮去了。

        只瞧見天上飛舞的百余只孔明燈，夜幕漆黑，孔明燈便如天河之星，繁星點(diǎn)點(diǎn)，城內(nèi)百姓歸家后，才悠悠墜落。

        墜入無聲息處。

        馬車停了下來，林素萼聽見林談言在外面道：“玉娘，我們到了。”

        周嬤嬤和蓮蕊先下車，再為她掀開車簾，她探出身子在周嬤嬤的攙扶下踩在矮木凳上下了馬車。

        站在一座大宅前，她攏緊了披風(fēng)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宅子。

        門口的石獅子略有些磨損陳舊，但新打的門匾掛在上面，大門和木柱錚亮如新，剛刷的紅漆還有著一點(diǎn)味道若有若無飄蕩在空中。

        很顯然的舊宅翻新，十年前他們家離開這個地方時，如今總算是又回來了。

        她走到母親旁邊撫摸幼弟幼妹的頭笑道：“談詞和月蕊第一次回西京，怕是不知道這是哪吧。”

        月蕊膽子大，湊到她身邊牽著她的袖子撒嬌道：“二姐姐告訴我。”

        林素萼牽過她的手溫聲道：“是咱們家從前在西京的宅子，頭先我與兄長還有阿爹阿娘就住在這里。”

        “那我與三姐姐當(dāng)時也住在這里嗎？”

        說話的是她的幼弟談詞，站在母親身邊怯怯發(fā)問，渾然不知自己鬧了好大一個笑話。

        當(dāng)即全家人就都因這稚子之言笑出聲來，嫂嫂張氏強(qiáng)忍笑意解釋道：“四弟，那時候還沒有你和三姐姐呢？”

        眾人還在笑談時，林談言帶著眾多仆婦十幾號人走了過來，他身后的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看見鄭氏就跪下去泣聲道：“奴才林德見過夫人。”

        林德是林參清族中表親，自小家貧便留在林家?guī)鸵r做事，林參清進(jìn)京科舉，一朝中了狀元，族中便特意送了林德過來幫他打理府中事宜，林家離京時特意將他留下守著老宅，沒想到一別十年，林德看著也蒼老許多。

        鄭氏瞧見熟人，也勾起往事傷感道：“林德，如今你怎么成這般老態(tài)樣子了。”

        林德起身道：“老態(tài)又如何，林德如今身子康健，還能繼續(xù)服侍林家。”

        鄭氏笑：“是如此。”

        這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忙給林德介紹身邊眾人。

        先是拉過張氏笑：“這是少夫人。”

        林德忙行禮喊道：“少夫人。”

        張氏原覺他只是個管家，并不多在意，但瞧見婆婆對他親和的態(tài)度后，腦子一轉(zhuǎn)便笑著稱呼道：“德叔，這些年多虧你照料打理家中。”

        一抬頭，看見丈夫和婆婆贊賞的目光后方才松了一口氣。

        再然后是一對幼子幼女，被她擁著道：“這是三姑娘，四公子。”

        林德開心不已，連說幾個好字，笑：“林家子孫旺盛，老夫人地下有知也可欣慰了。”

        一直沒被介紹的林素萼站在一旁，笑意盈盈也不著急，畢竟很快鄭氏就牽過她的手，未及鄭氏開口，林德倒是率先道：

        “是二姑娘吧？”

        林素萼點(diǎn)點(diǎn)頭，笑：“德叔還認(rèn)識我？”

        德叔感嘆道：“記憶深刻，莫不敢忘。”

        “奴才說句實(shí)話，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二姑娘都是家里最俊的一個了。”

        林素萼淺淺一笑，這時候久未開口的林談言說道：“這話倒是沒錯。”

        一家人在門外站了許久，林德忙招呼著外面的仆婦帶著主人們進(jìn)去。

        林素萼跟在人后，進(jìn)了這布局并無很大改變的宅子，跨了門檻便是一個大的院落，中間那排房子為正廳，左右兩邊木質(zhì)長廊通向后院各個院落。

        鄭氏下令，大家先回自己院落收拾整理好東西，等到晚間一家人再聚在一起也不遲。

        故而在杜若、白蘇兩位侍女的引領(lǐng)下林素萼等人就先前往自己原來的院子去，她原來的院子從前叫什么名字她也不大記得了，此時也懶得另取新名，干脆沿用從前在姑臧時候用的“沁芳軒”三個字。

        杜若和白蘇本來也不是叫這個名字，原先叫大紅和小紅，是一家的姐妹，兩個丫頭一個十八一個十六，都是林參清入京后讓林德采買的丫鬟。

        一共女婢十二人，男仆二十人，分派各院，各司其職。

        林素萼就得了這對姐妹花，周嬤嬤帶著玥兒和蓮蕊在院子里面清點(diǎn)整理物品，林素萼就坐在正房里相看這兩個丫頭品性。

        先是問了名字，大紅、小紅跪在地上低著頭分別說了，林素萼忍俊不禁道：“這叫什么名字？”

        小紅機(jī)靈些，膽子大道：“奴婢父母都是農(nóng)人出生，并無什么墨水，特請小姐給我姐妹倆賜個名字。”

        林素萼懷中捧著手爐，略一思索后道：“頭先一個丫頭，跟我也才不久，取的是草木之名，是蓮蕊二字，你們二人就往下取吧。”

        “不若你姐妹二人分別就叫杜若、白蘇吧。”

        杜若和白蘇相視一笑，忙磕頭謝她賜名。

        林素萼讓她二人起來后，起身掃視房間后發(fā)現(xiàn)所有櫥柜桌案都擦得干干凈凈的，不見灰塵，也并無霉味。走到床前坐下，被褥枕頭也是淡淡的清香。

        知道都是這兩姐妹辛苦打理的結(jié)果，她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內(nèi)里也是十分滿意的。

        只是房間少了原先那些擺設(shè)，終究空曠，她吩咐二人道：“周嬤嬤帶著玥兒和蓮蕊在外面清點(diǎn)東西，你二人就出去跟著過去協(xié)助一下。”

        她這樣說，顯然是準(zhǔn)許了她二人接觸她帶來的東西，也對二人賦予了一定的信任。

        二人大喜，相視一笑后就退了下去，林素萼聽著院內(nèi)周嬤嬤對丫頭們的訓(xùn)誡話語，眼睛眨了眨，有嬤嬤管著這些她自然放下心來。

        連日來旅途勞頓也沒睡個安穩(wěn)覺，如今昏昏睡意襲來實(shí)在累人的緊，小小打了個哈欠，脫去繡鞋和外衣，放下帷幔，躺在軟枕上伸手拂過內(nèi)側(cè)床板上童子蹴鞠圖的雕飾。

        她小時候也是最愛蹴鞠的，那時候就常嚷嚷著要換一張有蹴鞠圖的床。沒想到如今真的躺在這樣一張床上了，時隔多年德叔竟然還能記住這個。

        耳邊猶有聲音，不多久聽見門被推開，她們想必知道她在里面睡了，很快周遭就寂靜了下來。

        林素萼伸出去的手慢慢垂落下來，閉上眼很快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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