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她透過帷幔瞧見外面昏黃的日光，喚了一聲“嬤嬤”后自己坐了起來。

        很快，兩邊帷幔被人撥開分別用金鉤掛在兩邊床架上，是蓮蕊和玥兒，一看見她便道：“姑娘醒來了，可睡得安穩？”

        林素萼點點頭，目光還在追尋周嬤嬤的身影。

        周嬤嬤知道她醒來必喝一杯白水，便特意端了溫水過來看著她喝下。

        林素萼喝完水將被子遞給周嬤嬤，她穿好鞋起身問道：“如今什么時候�！�

        周嬤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后道：“姑娘睡了一個時辰，現在約是酉時了�！�

        玥兒伺候她穿好衣服，林素萼看著同睡前已經大不一樣的房間笑道：“這樣一看，與之前家里也沒什么區別了�！�

        她望向眾人身后并沒有看到杜若白蘇二人，周嬤嬤知曉她的意思，在她旁邊道：“那兩個丫頭在外面灑掃庭院呢，真是兩個勤快的丫頭。”

        蓮蕊適時把靠近院內的窗戶用竹竿撐起，剛好讓林素萼看見窗外的場景，果真見一人端銅盆灑水一人執笤帚打掃，動作不可謂不麻利。

        林素萼卻眼睛微微掃過蓮蕊，這丫頭雖然總是沉默不語，可是心如明鏡，最能體貼她的意思的。

        至此，她對自己院內的人都是十分滿意的。

        周嬤嬤忠心，玥兒天真，蓮蕊聰慧，新來的兩個雖然一時看不出品性，但到底不是懶怠之人。

        傍晚的時候，她帶著蓮蕊去同父母用飯，白日里林參清新官上任公務纏身，忙的不可開交，家里人等到他回來才開席。

        席上，林素萼雖然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家訓，可眼神卻不住的偷瞄林參清，眼下淡青，中間還有幾縷血絲，可見實在疲憊至極。

        飯后，林參清向眾人宣布一件事，因他此次歸京屬實是天大的好事，上元節后便要在家中設宴款待各路賓客，從前舊人，如今新友，此事是難得的重要事，所以必須十分慎重。

        鄭氏帶著張氏自然一口應承下來，向林參清保證好一定會操辦好這次宴會。

        林參清目光一轉，落在林素萼身上道：“玉娘也跟著你阿娘和嫂嫂好好學學，將來自己主家遇到這樣的情況也知道怎么做�！�

        林素萼應下，心中卻頓生疑惑，父親一向不管她閨中學習之事，今天猛地這一提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

        不禁悄悄揣測：莫非父親已經替她有相看好的人家了？

        正元十五便是上元節，一大早全府就張燈結彩，林德早早就派人送來了一些紅燈籠，杜若白蘇找來兩架梯子搭在門口一人一邊站上去掛燈籠。

        其他人就在下面邊看邊指導，一時是要杜若的燈籠要往左邊移一些，一時又說白蘇的燈籠掛高了，二人在上面忙的手腳慌亂，終于過了好半天才把燈籠掛好。

        院內多了這些紅色，方才有了些過節的熱鬧感覺，不然這冬末并未有新綠之色，到底是落寞蕭條了些。

        林素萼的院中有一處小亭子，朱瓦飛檐，小巧精致，中間設有石制一桌四凳。

        她就帶著人坐在里面做燈籠，燒了幾個炭盆，也就暖暖的不覺的冷了。

        她只會最基本的那種長圓燈籠，竹條框架豎著搭好之后再拿潔白宣紙用漿糊一涂，一個燈籠就這樣做成了。

        拿筆蘸了墨，細細繪上一樹寒梅，墨枝紅蕊，總算沒有那樣單調了。

        她抬起頭時，才發現大家在對面將蓮蕊圍著，她起身走過去一瞧竟然也不由自主的被蓮蕊手上熟稔的動作吸引住了。

        只見她雙手左右翻飛，竹條在她手中像被賦予了靈魂一般柔軟異常，不多久一個復雜的兔兒燈籠框架就在她手中誕生了。

        她再拿紙細心貼上，一個活靈活現的白兔子燈籠就在她手中誕生了，林素萼看著自己手上更顯簡單的燈籠瞬間有些嫌棄。

        她頭一個鼓掌道：“蓮蕊，沒想到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大家也跟都你一句我一語的夸贊起來，屬玥兒捧場最厲害，看著蓮蕊崇拜道：“你也教教我們�！�

        蓮蕊點點頭，看了一眼林素萼后又低下頭，林素萼笑：“有什么事你就說出來�！�

        蓮蕊把自己的燈籠遞過去道：“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奴婢想和姑娘換個燈籠�！�

        林素萼怎么會嫌棄，她正想開口讓蓮蕊給她也做一盞兔兒燈籠，畢竟她是十分喜歡她手上的兔兒燈籠的。

        她將自己的遞過去后笑道：“我這個燈籠實在丑，都不好意思拿給你。”

        蓮蕊卻視若珍寶的接過，真誠道：“姑娘親手做的就是最好的。”

        林素萼彎眉一笑，便道：“你怎么也學著玥兒吹捧我了�！�

        玥兒撇嘴道：“姑娘，我又沒說話，帶我干什么呀�！�

        周嬤嬤端了甜湯過來放下后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就道：“鬼丫頭，如今姑娘說你也說不得了。”

        卻是沒下重手，只是嚇唬嚇唬她，玥兒連忙低著頭叫道：“不敢了，不敢了，嬤嬤放過我罷�！�

        眾人瞧見，都笑出聲來，一齊擁上去把周嬤嬤拉開，杜若開口笑道：“嬤嬤放過玥兒吧，快一起來和我們一起做燈籠�！�

        杜若拉著周嬤嬤把她摁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林素萼飲著甜湯看著眾人歡暢和樂的樣子心里也不禁心生暖意。

        她同蓮蕊道：“我回房內去寫字去了，待會你再替我做幾個兔兒燈籠�！�

        又吩咐杜若白蘇二人，蓮蕊做好燈籠后，她二人要往少夫人院中送一盞，夫人院內給三姑娘和四公子也各送一盞。

        三人俱答應了下來，林素萼這才放下心離開小亭。

        整個白天，上午練字，下午溫書，傍晚張氏來尋她時見她這個樣子戲謔道：“咱們家莫不是要出個女狀元了。”

        林素萼放下書冊，揉著僵硬的脖子道：“嫂嫂別笑話我�！�

        張氏坐在她旁邊道：“可不是笑話，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學問見識，不比許多男子出色許多�！�

        林素萼一笑置之，并不當真。

        張氏來她這兒也是為了同她作伴一齊去上元節的燈會，鄭氏不喜歡去那熱鬧的地方，便不同她們去了只吩咐帶上林月蕊和林談詞，另要早早回來。

        于是今晚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林家眾主仆就往西京主街去了。

        西京主街名太平街道，沿用的是前朝街名，本朝皇帝登基后并未更改。

        太平街自東城朝天門始到西城承地門終，全長三十余里，上元節的時候長街兩側各路攤販云集于此，更兼有許多真真假假的民間術士在此與人占卜算卦。

        林家人在一旁的小巷子下了馬車，今日隨侍在林素萼身邊的是蓮蕊和玥兒，周嬤嬤年紀大了也懶得出門，便留在院里替她繼續將從姑臧帶來的物品整理并入庫登記。

        杜若和白蘇也是從小在京中長大，見慣了京中花燈會沒什么興趣，便也自告奮勇留下來給周嬤嬤幫忙。

        林素萼提著兔子花燈，用細繩吊在一個指節粗的竹竿上，提在手上行動之間微微搖蕩，當真是活靈活現。

        嫂嫂帶著弟妹也是一人提了一個，都是白天蓮蕊做好讓杜若白蘇送過去的。

        張氏走過來笑道：“還得多謝你，我才能有這么漂亮的花燈�！�

        林月蕊和林談詞也過來奶聲奶氣道謝，林素萼彎下腰替二人分別系緊外頭披風，她笑道：“既要謝，不如謝謝我身邊做燈籠的丫鬟蓮蕊�！�

        蓮蕊連忙屈膝道：“是奴婢該做的�！�

        張氏朝她爽朗道：“好丫頭，等回去就來我院子里領賞。”

        林月蕊和林談詞也爭相說要送珠花和點心過去。

        林素萼起身，她今日梳了一個百合髻，發飾粉白珠花，耳垂珍珠墜，穿竹青色短夾衫配藕白色齊腰長裙，外頭罩一件白色狐皮披風，實在清麗溫婉至極。

        瞧著溫婉，可說著話卻是威嚴，她眉眼一掃掠過弟妹身邊照顧的嬤嬤丫鬟等人，道：“今晚上你們都給我把眼睛睜大點，用心盯著三姑娘和四公子，萬萬別要讓他們胡亂跑開你們的視線�！�

        兩個貼身嬤嬤連忙俯身應諾保證會照顧好小主子們。

        張氏拉著她往前走，嘴上笑：“這么大的威風，連我都被嚇一跳。”

        林素萼又往身后看了一眼，確定后面的人跟上來后才放下心來，準頭答張氏道：“嫂嫂莫笑話我了，雖然是上元節京中守衛加強，可到底咱們自己還要多注意著點�！�

        張氏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問：“你是擔心有略賣人？”

        林素萼點點頭，看著周圍熙然的人流喃喃：“近日聽聞京中失童案頻發，如今雖是歌舞升平之景，但卻不一定就是太平盛世之象。”

        張氏嚇得一激靈，連忙低聲道：“玉娘慎言！”

        這樣悖逆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真讓張氏嚇得起一層雞皮疙瘩，幸而她們周圍都有女婢包圍，將她們同周圍百姓隔離開來，所以也不擔心有人聽見只言片語。

        林素萼自覺失言，連忙致歉：“是我驚嚇到嫂嫂了，再不敢了。”

        這事就這樣被二人隨便找話題揭了過去，又往前行了十多步，路過一個賣胭脂水粉等物的小攤子，早已聚集了五六個盛裝麗人在攤前選購著。

        她們走過去，老板還在吆喝著：“來來來，西域來的胭脂口脂�！�

        張氏拿起一個朱色小盒，輕輕打開，林素萼湊過去一看果然見其中紅色口脂色正細膩，另有淡淡的丁香花味。

        張氏問她：“你可喜歡？”

        林素萼點點頭，張氏立即讓女婢上前付了錢后，用手指沾了紅色脂膏在她唇上輕輕描繪。

        她膚色本就透白如玉，如今涂上鮮艷的紅色口脂，燈下望之，容貌更甚，實在姿容綺麗，氣質非凡。

        張氏滿意的點點頭：“果真選的好，十分襯你。”

        二人這才又繼續往前走了。

        她們走后，頭先在旁邊簇擁的女孩們們還在呆呆望著她們離開的方向。

        有人小聲道:“那位姐姐涂著口脂實在美極了”

        另有人立馬反應過來道:“剛才那位小姐買的口脂給我也拿一份，哦不，那兩份，我還要送一份給我家中阿姐！”

        她話音剛落，幾乎是瞬間，其他人就異口同聲的要老板給自己也拿一份相同的。

        生意好的讓老板笑成一朵花，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她們之中為首的一個清秀女子卻是十分鎮定，并不理會身邊姐妹如何動靜，兀自望著林家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深思。

        她倒清醒的很，知曉哪里是口脂襯人，明明是人襯口脂，那樣漂亮有氣度的女子，她在京中是頭一回見。

        對方衣著不似平民，且有訓練有素的婢女相隨，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出門，她之前在京中可沒有見過這樣的神仙人物。

        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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