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歸途·往事(完)
下雪天是很冷的,天地幽黑寂冷,小素萼一只手打著燈籠一只手捧著暖爐,按照白天和陳瑞文的約定,偷偷溜出自己的院子摸索著到了老地方去尋他。
走到半路,天地之間又悠悠飄起了雪,此時卻已再顧不得折返回去,硬著頭皮往前面走。
約定的地方,是一處假山,假山之大,沿著曲折小路深入幽暗內部是另有一番天地的。
她進去時,陳瑞文已在那里等著,他站在溝渠附近,背對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也未叫他,在一旁跺著腳抖落身上霜雪,他聽見聲音也自然而然的過來替她拍打身上的霜雪,嘴上笑道:“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在這寒冷的雪夜里說。”
她的劉海上也落了一些雪,他輕輕拍落,未曾想墜落睫羽,鴉黑睫羽,瑩白雪絨,她眨著眼睛,實在像個冰雪精靈。
她諾的一聲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遞給他道:“送給你。”
他遲疑接過,并非不認識這把匕首,是她的心愛之物,從前二人落難之時,她就是用這把匕首救的他。
他道:“這是你的心愛之物我不能要。”
把匕首往她身邊推。
她眉頭一皺,嘴巴一撇道:“送你你就拿著,莫非你是嫌棄這匕首樸素丑陋?”
他搖搖頭,不由自主把匕首握緊,似有千鈞重。
他知道這是什么用料,玄鐵精制,吹毛斷發,寒氣逼人,世上難得一見的兵器材料。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此時天寒地凍,兩人的手都凍得僵硬,雖是相握卻除了麻木沒有其他的感覺。
他對上她的視線,見她暖暖一笑。
她囑咐他:“你就拿著這把匕首,平常護身用,若是有什么人想要害你,可別有什么仁慈之心,該打就打,該殺就殺。”
原來是給他護身用的,他心下一暖,萬籟俱寂的天地間,他卻聽見心跳似鼓急擂。
只是當下他卻沒有什么東西送給她,路邊乞兒尚有一個破碗,他孑然一身,唯有一顆真心掰開成兩半。
一半送給她,一半還要拿去復仇。
天氣雖然寒冷,凍得人指節僵硬,但兩個孩子,心卻是熱的,互相吸引,坐在溝渠邊。
水,凍成堅冰;心,化成暖流。
緊緊靠著,暖爐在二人的手中互相傳遞,說著些孩子們之間常談論的話題。
她說她從前養了只貍奴,毛色雪白,她十分喜愛,但是有一天跑出去被人打死了,她傷心了大半個月,從那以后再也沒有養過其它的貍奴。
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他想要安慰她,可怎么安慰她呢?從前大食派使者進獻了一只狻猊,父皇不喜愛這類粗猛野獸,他卻很有興趣,于是那只狻猊就成了他的寵物。
每次散學后他都會去御獸園去瞧瞧,久而久之,那只狻猊也十分信任他,讓他坐在它身上,游蕩御獸園好不威風。
只是不多久,狻猊就生了病,很快就一命嗚呼了。
這一點,他和他倒是頗有種同病相憐的境遇,只是卻不能拿來安慰她,畢竟平常的人怎么能接觸到狻猊這樣的東西呢。
他另想話道:“我觀世間眾生,常有人將自己和別人的名字刻在石崖和林木之上,你知道為什么嗎?”
她搖搖頭,期待的看著他。
他道:“想來是一種期盼,石崖林木,歷霜雪烈日,抗嚴寒酷熱,人之間情誼若能如此必定情堅似金。”
她聽了他這話,若有所思的看著溝渠里凍上的堅冰,忽的站起來笑道:“好!那咱們今天也就試一下!”
她拉過他的手往假山旁去,指著一塊較為平坦光滑的石壁道:“咱們把名字刻上去,咱們也情誼長存一下。”
他笑著答:“好。”
他拿起匕首刻在石壁上,落下的第一筆她就知道他要寫什么了。
他眼神專注,一橫一豎在石壁上刻寫著,端正的是兩個字“玉娘”。
小素萼撫著新出爐的兩個字感嘆道:“你是不是學過篆刻?怎么用刀在石頭上也能寫出這么好看的字。”
他不語,微微笑著將匕首遞給她。
她反復比對著他的刻字,猶豫再三后還是歪歪扭扭的落筆了,是初見時他用的小名“朱朱”二字。
字體扭曲似毛蟲,和旁邊的端正字體高下立見,陳瑞文看完沉默了良久,終于忍不住握拳抵唇低笑。
小素萼也覺得不好意思,撓撓頭羞惱的看著他:“不準笑。”
她一說他就收住了笑意,看著雪愈發大了,便把匕首收好道:“我送你回去吧。”
她搖搖頭道:“你送我回去不知道多晚了,倒不如咱們各自回去,不要那么多的麻煩。”
她語氣堅決,他也不好再反駁她,護送她出了假山看著她沿著來時路走回去這才放心的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小素萼還沒走多遠,燈籠便漸漸滅了,想來是其中蠟燭燒完了,唯一的一點光亮也沒有,索性將燈籠扔在一旁,自己慢慢悠悠的走回去。
正走著,路過一處園子時,偶然聽見有人小聲談話,只是相隔甚遠,說的什么倒是半點沒聽清她眼睛骨碌碌轉了幾下。
心下猜測:這大晚上,哪里還有人在此間私會密談?頓時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放輕步子,悄悄走近尋到一棵大樹后隱蔽躲著。
一聽才直覺聲音熟悉,再細聽才發現這聲音正屬于白天才見過的鎮北侯陳贛。
探出頭,見園內亭中,燈影重重,陳贛人對坐亭中賞雪烹茶,好一番清閑自在。
雖然她已然走近,可也只是能夠聽得只言片語,斷斷續續的才聽見什么不知是陛下還是殿下的詞語,又談到什么入主立政殿的事情。
立政殿在前朝就是皇后居所,前朝的張元妃雖然深受梁帝寵愛,可因其身份特殊至死都沒有踏進過李政殿半步。
此時鎮北侯同人談論此事,莫非是想讓新皇另娶一位皇后?可新皇早有結發原配,還會另娶皇后入主立政殿嗎?
她復又探出頭力求自己能聽得更清楚些,這時陳贛對面那人人開口,她一聽就險些腿軟摔在當地。
同陳贛說話的正是她的父親林參清,他同陳贛道:“須得一位聰慧端正的孩子,家世清白,最主要對他忠誠不二。”
她疑惑不已,不知道為什么父親也牽扯其中,心下卻隱隱不安,新帝的事情,父親為何如此關心。
又聽陳贛笑:“吾見汝女,可堪此大任。”
小素萼大驚,這陳贛好壞的心眼,竟然想讓她嫁給那樣一個殘暴的君王,她如今方才七歲,等到她長大,崔固怕早已成了一個老頭子。
腦中又浮現之前逃難路上餓殍浮野的慘烈情景,對新皇的抗拒早已不是一星半點。
她知道父親一定會拒絕的,便滿懷期待的放下心來,卻聽他道:“以后再說吧。”
她以為他會嚴詞拒絕,卻沒想到是如此模棱兩可的答案,頓時心墜冰窖,莫名空寂迷茫的情緒自心中涌起。
父親,難道也有心利用她去鋪青云路?
并未再繼續待在那里,若她有心往下聽便可知陳贛下一句便是:“有何不可,他二人關系匪淺,想來青梅竹馬情比非常,將來復國大業一成,你我不但是名流千古的肱骨之臣,你林家也可為帝王外戚。”
自然知道便二人說的不是崔固。
可是她雖然聰慧,卻到底是孩子心性,心智脆弱,那刻迫切的的想逃離此地,不想再聽他們那樣隨意的將她同那樣可怕的人聯系在一起。
雖然內心惶恐不安,可到底知道不能被人發現,克制住情緒躡手躡腳的返回,待到稍遠處才放開步子奔跑。
夜黑不明踩進水坑,不管;羅襪浸濕渾身冰冷,不顧。
慌慌忙忙的跑回自己房內,并未驚醒正在睡覺的周嬤嬤,把鞋襪褪下,顫抖的解開衣服脫掉,膽戰心驚的鉆到被窩里以求一絲溫暖。
依舊寒冷無病,是一種透徹骨肉的寒冷,從內到外的害怕。
她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害怕崔固的殘暴還是因為父親模棱兩可的態度,她惶恐不安想道:若父親真的有意,她無論如何是掙脫不得的。
她為此事糾結輾轉大半夜,直至晨間公雞初鳴,她才身心疲憊的睡去。
再醒來時,日頭大亮,她坐起身覺得渾身酸痛無力,腦袋也暈乎乎,但想到今日是陳瑞文離開的日子,便也顧不得許多。
喊來周嬤嬤給自己穿衣,強撐著也要去送一送陳瑞文,嬤嬤摸著她滾燙的身子驚呼道:“姑娘怎么這么燙,可是受了風寒了?”
見她掙扎著站起,周嬤嬤按住她道:“姑娘別去了,如今都快午間了,頭先瑞文公子來過一次,可見您睡得熟便不叫我們打擾你,自己走了。”
“如今,怕是早就離開姑臧了。”
小素萼一聽,這可怎么得了,她找陳瑞文一是為了送他,二就是想找他就昨日竊聽之事聽聽他的意見,他如今自己走了叫她孤身一人也沒個主意。
一時情急猛的站起身來,頓時眼前天旋地轉渾身一軟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睡了多久,混沌之中睜開眼睛,眼前模糊一個人影,見她醒來驚喜道:“姑娘,您可醒來了,您可睡了三天了。”
聲音空靈她卻依然辨的是周嬤嬤,林素萼眨眨眼剛想叫聲嬤嬤,再睜眼卻見眼前如混沌初開,人影逐漸清晰。
她認得,那是她新收的丫鬟的蓮蕊,蓮蕊笑著道:“姑娘,下雪了。”
林素萼此時還有些恍惚,她有些遲鈍道:“又下雪了?”
蓮蕊不知道她的又是什么意思,她看看旁邊同樣疑惑的玥兒,玥兒讓她去把窗戶打開。
玥兒低下身關心道:“姑娘,要起來看看嗎?”
林素萼大夢初醒,點點頭,玥兒扶著她坐起來,她看見蓮蕊推開窗戶,外頭果然大雪紛飛,鴻毛般雪花紛紛灑落。
她平靜的看著熟悉的雪景,心里想著她不久前才見過雪的,那樣真實。
只是疑惑,到底是她一夢過往,還是過往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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