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后時間仿佛就過得特別快，眨眼閉眼之間就迎來了六月中旬。

        一齊到來的還有江南西道某一縣突地爆發的一場賊寇之亂的事情，說是賊寇其實不然，林素萼從林談言帶來的消息中得知，不過一群地里面刨食吃的農民碰上了天災，餓的實在沒法了，便鋌而走險拿著釘耙鋤頭霸占了縣衙，將縣衙一眾官吏及兵衛統統捆藏起來。

        遂即一行人開倉放糧，以作救災。

        一群農民，不過餓瘋了，哪里有什么章法，這場小小的風波很快就被附近的駐軍平息下來，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通通被下了大獄，只待遠在西京的皇帝下令看如何處置。

        裕帝自然暴怒，絲毫不顧這群人作亂是因為情有可原，也不顧這些人并沒有傷害一人，當即下令要將所有參與過的人梟首示眾。

        他的命令別人自然不敢不遵從，當地駐軍首領收到圣諭的第二天，就將那群人拉到縣衙門口齊齊梟首并將一眾頭顱懸掛城門口示眾，以示警告。

        林素萼支在桌案上寫字的手一頓，狼毫筆尖在潔白的宣紙上浸出拇指大的墨跡，一副剛畫好的墨竹圖就此作廢，她低聲道：“此事，陛下又失去了民心。”

        林談言哪里不知，他坐在那張大紅酸枝竹節圈椅上淺飲一口茶后放下道：“咱們陛下失去民心又何止一天兩天了。”

        林素萼頗有些驚訝他還能說出這樣反骨的話，雖然自己也對當今這位頗為不喜，可還是忍不住勸道：“兄長在我這里說就算了，在外面還須慎言些，你又在官場做事，免不了有些小人聽了你的話去。”

        林談言點頭道：“我知道，自然不會在外面亂說。”

        話題又轉到林素萼身上，林談言同她說：“前段時間母親常和我念叨說你婚期太近，我如今卻覺得是正好，早定下來日后也少些是非。”

        林素萼聽出他話中有話，起身走近問：“兄長可是知道什么消息？”

        林談言道：“我知道你守得住話，所以才和你說。”

        林素萼拉過一張繡墩坐在他對面，只聽見林談言道：“你知道前段時間戎狄推舉出了新王的事嗎？”

        林素萼點頭說：“聽說上一任王阿史那思力因病而亡，新王阿史那伊拉是他的弟弟。”

        林談言同她繼續輕聲道：“阿史那伊拉此人不比他兄長溫和，是個十分驍勇好戰的人物，自從他為王以來，一直反反復復不斷侵擾西北邊疆等地，他的手下虜掠邊疆百姓，燒毀邊疆屋舍田莊無惡不作。”

        林素萼低頭略為思索，而后抬頭謹慎道：“戎狄似是有意在試探？”

        林談言十分贊賞的看著她，道：“正是，現在他們只怕是在觀望我朝的態度，若陛下強硬應戰，他們或許會怯退幾分，如若不然怕就是要兵刃相向了。”

        說完這番話，他自己又搖搖頭嗤笑：“若是放在十年前，威風赫赫的西北大將軍尚且可以一戰，而如今的陛下早已沉淪在溫柔鄉里，手下的軍隊也是不堪重用的。”他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苦笑道：“想來多半是要依靠和親了。”

        “陛下只有一個嫡公主肯定是舍不得的，思來想去還是會從世家里面選取一位去和親。”

        林談言猛地起身欣慰的看著她，林素萼一并起身，聽見他嘆道：“幸而你如今定婚了，到時候盡早完成婚禮，也算萬幸。”

        林素萼嘴上說是，心中卻仍是有些低落嘆息，想她雖然是擺脫了這個隱患，可到底若是真有一天大裕走到了和親那一步，終究有一位嬌嫩可憐的世家小姐是要嫁到那樣茹毛飲血的蠻荒之地的。

        時間推近，吳怡然和劉榭的婚事自然也被提上了日程，劉榭的腿傷如今已大好，劉家自然也想盡快將新婦娶進門。

        過了中秋林素萼帶著兩盒自己親自做的糕點就去看吳怡然，吳怡然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一，過了中秋就沒有幾天了，去到她院中的時候吳怡然正悠哉悠哉在院子里蕩著秋千。

        看見林素萼來看她自然高興，一下子從秋千上下來拉著林素萼歡歡喜喜的攜手進了屋內，屋內已經搬空許多顯得十分空寂。林素萼坐在榻上讓蓮蕊將她做好的花色各異的糕點一樣一樣擺出來笑道：“都是你愛吃，你快嘗嘗。”

        吳怡然捏起一塊小巧精致的玫瑰酥放到口中吃下去，不由稱贊道：“好吃！我等下再留些到成親那天再吃，這樣也算圓滿了。”

        林素萼笑道：“姐姐說什么傻話，等到那時候東西還不得放壞了，姐姐若是喜歡你成親那天我早些起來做好給你送過來。”

        吳怡然自然十分感動，她雖然如今是住在舅舅家，可母親早亡后她同舅舅家其實也說不上十分親密，平常相處終究生疏了些，只有眼前一個林素萼，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能有她陪在身邊她自然心里說不上的高興。

        她合掌做祈禱狀，連聲笑道：“阿彌陀佛，幸好那劉榭摔傷了腿，不然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嫁了該有多難過。”

        林素萼聽了她這話撲哧一聲笑出來，坐到他吳怡然旁邊握住她手笑：“有你這樣的未婚妻子嗎，自家未婚夫受傷了還在這里慶幸。”

        吳怡然眉毛一揚道：“別人是見色忘義，我這叫見義忘色！”

        說道色字，吳怡然想起幾日前在舅母處時發生的事，于氏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將她拉到床邊，從一旁的樟木箱子深處拿出了一個刻并蒂蓮紋的紅木方盒。

        里面的東西著實讓她羞的將盒子一把扔到床上，于氏笑著將盒子和散落的折畫等物什撿回來塞到她懷中，叮囑她一定要好好研讀，這樣新婚之夜的時候才不會受罪，吳怡然面色通紅的收下了，這幾日一直不敢再拿出來看。

        此時想到這件事，她不禁問林素萼：“干娘可有給你看那個了？”

        林素萼疑惑的看著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問道：“什么那個？”

        吳怡然看她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便知道她家里還沒給她看那樣的東西，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和她再討論這個事情，不如就等她母親跟她講了之后她自己體會，于是她忍住害羞神秘道：“日后你就會知道了。”

        林素萼聽了她的話自然摸不著頭腦，但好在吳怡然靠在她肩膀上將話頭及時引開，她也便將這件事先放在腦后，兩個人你問我答閑話起來。

        “真不知道做新娘是什么感受，我家里從沒有過姐妹出嫁。”

        “我家又何嘗不是，只聽我嫂嫂說那一天極累，一大早就要起來，要一直忙到晚上才結束。”

        “忙我倒不怕，只聽人說新娘出嫁當天的絞面特別疼，我最怕疼了。”

        “不要怕，一時的疼痛忍忍就過去了，將來總會好的。”

        “玉娘，咱們的將來是什么樣子呢？”

        “將來，大概就是咱們以后和夫君舉案齊眉相夫教子，平日里姐妹之間還可以互相串門在一起，過著咱們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生活。”

        “真好，咱們以后就過這樣的日子。”

        ……

        林素萼回去后一直記著做糕點的事，八月二十日晚上她千叮嚀萬囑咐守夜的玥兒，讓她一定記得叫自己早起。

        玥兒自然沒有讓她失望，她方才睡了半宿，玥兒就火急火燎的喊了她起床，林素萼振作精神洗了一個冷水臉讓自己快速清醒過來，然后帶著人就往廚房去燒火忙活了起來。

        一籠又一籠新鮮的糕點剛蒸出來還冒著熱氣，她就匆忙裝好讓人趕緊送到郭府去，抬頭一看天尚蒙蒙亮，想著吳怡然出嫁前肯定能拿到，這才又放心的回去重新梳洗裝扮了。

        在去劉府的路上，鄭氏看著她一副累倦補覺的樣子頗有些好笑，“你今日倒真的是要比新娘子還累些。”

        林素萼打了個哈欠困倦的睜不開眼睛道：“母親別笑我了，我都快睜不開眼睛了。”

        鄭氏自然知道她大半夜起來做糕點的事，知道兩個孩子感情深厚她也欣慰，于是忙對她說道：“那你先靠在車廂上先睡一會，婚禮要到傍晚時才開始，咱們晚點到也沒關系。”

        看著林素萼閉著眼睛準備小寐一會兒，鄭氏也讓外面的車夫不必太著急，速度慢些力求平穩。

        林素萼自然也不會真的沉睡過去，馬車剛到劉府門口停了下來，她就睜開了眼睛，劉府的管家親自將她們迎到內院，鄭氏一見到劉夫人就迎上去笑道：“劉夫人，恭喜恭喜。”

        “多謝多謝。”看著鄭氏身后的林素萼一眼后滿臉是笑問：“你家這個也快了吧？”

        鄭氏輕拍著林素萼的手微笑道：“是快了，就在十月初十。”

        劉氏看著十分開心，笑著道：“今日是你吃我家的喜酒，等待那日可就是我吃你家的喜酒嘍。”

        鄭氏聞此言，不禁莞爾一笑，說著讓丫鬟奉上賀禮，是一對精美的古銅鎏金孔雀燈，劉氏眉開眼笑的讓人帶二人入座，鄭氏一入座就和旁邊的夫人們聊得熱火朝天。

        母親大人出門大殺四方，帶著林素萼這個叫“嫂嫂”，那個叫“嬸嬸”，其他時候只需她閉嘴不言溫柔端莊的微笑就行。

        不遠處劉婉瑩正和其他的未婚小姐坐在一桌，看見林素萼后忙給她眨眼示意鄭氏自然看見二人之間的動靜，笑著道：“不用你陪在我身邊，去找同齡的人去玩吧。”

        林素萼忙乖巧的應下起身離開了，走到劉婉瑩的桌前坐到了她的旁邊，劉婉瑩今日穿一身俏麗的桃紅襦裙，顯得格外明媚。

        一見著她便急不可耐道：“好姐姐，你可來了。”

        林素萼笑問她：“今日你家的喜事，你怎么不去前面幫忙。”

        旁邊另一位青衣小姐文文靜靜道：“她這是犯懶，跑到我們這里躲清閑來了。”

        劉婉瑩也不害羞，只道：“今日我家大好事，我哥哥娶了怡然姐姐，只可惜再沒有另一個兄弟，不然也一并將姐姐你也娶進門。”

        林素萼寵溺一笑，知道她是孩子心性道：“還沒喝酒就開始說胡話了，我已經有婚約了，縱然你再有一個哥哥也沒有第二個我作配了。”

        劉婉瑩聽完之后爽朗道：“姐姐這么美的人，我就算有兄弟外貌也一定難以匹配。”

        剛說完劉婉瑩猛地想起她的未婚夫也只是一個相貌平凡的人，知道自己無意中說錯了畫，連忙愁容滿面向她道歉。

        林素萼并不介意，只是笑道：“人的好壞同容貌無關，夫妻之間的姻緣也是一樣，相貌終究會衰老，而只有相互珍惜的感情才會永存。”

        劉婉瑩聽完了，若有所思，許久才緩緩道：“姐姐，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林素萼定定的看著她，聽了她的話方才莞爾一笑。

        婚禮是十分熱鬧的，夫人們圍在一起聊天敘話，小姐們在院子里面投壺玩樂，等到午后大家用了午膳后就都來到大堂觀禮，慶賀觀禮的人將大堂圍得水泄不通，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新郎官和新娘子來了”，人群又一下子熱鬧起來。

        林素萼站在小姐堆里，她身姿略高挑些，自然不必像其他人在旁邊踮著腳，一雙眼睛望向中央，看著中間矚目的那兩位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后面怡然溫順的被丫鬟婆子送入洞房后，她才恍然意識到，她最好的朋友如今已經是嫁作人婦了。

        誰能想到，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們兩個還一齊躲在屏風后面看她兄長的婚禮，如今怡然已經嫁了，不過多久也該輪到她了。

        她心情有些復雜，三分焦慮，三分忐忑，剩下四分希冀，默默離開人群，心里期望怡然能夠幸福美滿，也希望自己以后的人生安穩和樂。

        只要安穩和樂，她下定決心，不求陳瑞文有多顯貴，只希望他們兩能像普通人平平淡淡渡過一輩子就好。

        默念：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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