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剛拿這件事騙了他,轉頭又用同樣的事去求他,虞照晚設身處地一想,心情也瞬間差極。
所以她只稍稍露出試探的意思,見顧城臉色變了,立刻改口道:“奴婢只求陛下能繼續讓薛神醫照顧鳶微小姐,她身子弱,需要有個信得過的人在身旁照顧調理。”
她原以為這樣顧城應該消氣了,豈料對方遲遲沒有說話,站在那里,周身氣場內斂,仿佛在醞釀一場無聲的風暴。
虞照晚感覺不太對,按他之前的態度來看,不應該有這么大的反應,心下不由緊張起來。
她在別的事情上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但只要涉及鳶微,她是萬萬不敢不慎重的。
“罷了。”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身前的人已經轉身離去。
好像一場憋了好幾天的大雨,已經電閃雷鳴,陰云密布,剎那之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頃刻又是一片平靜。
“想看就去看吧。”顧城邊走邊道,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權當賞賜,還省了朕一筆銀子。”
帝王一動,身側的儀杖隨之離去,宮人們屏息凝神從虞照晚身側走過,行動間裙袂不見翻動,和這威嚴靜默的皇宮幾乎融為一體。
只有顧城的聲音無比清晰:“天黑之前回來。”
虞照晚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再抬起頭時,四周已然空蕩蕩,只剩她和薛平安二人。
她站起來,揉了揉酸軟的肩膀,才算徹底放下心。
按顧城之前那副樣子,實在很難想象剛才那番話是出自他之口。
簡直不可思議。
薛平安見四周無人,皺眉問道:“虞姑娘,這段時間是出了什么事?陛下又怎么知道……”
虞照晚抬頭望了望遼闊的天際,皇宮之外的天一望無垠,但若僅抬頭看眼前,便是狹長的一條,只能沿著一條路走下去。
她道:“翻出些前塵舊事,陛下發了通火,問題不大,至于鳶微的事……”她無奈一笑,“我低估他了。”
兩年未見,她低估顧城了,還當他是那個少年心性,沖動魯莽的四皇子,不會想那么多,不會顧慮那么多。
而從四皇子到齊王,從齊王到太子,再到皇帝,沒有她的這兩年,顧城已經變了太多。
他總說她最擅長體察人心,其實真論起來,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已經不亞于她了,只是他是看,不說,而虞照晚或為了自保或為了害人,總是主動被動的將自己發現的說出來,顯得鋒芒畢露。
顧城之前或許念著和她的舊情一葉障目,現在葉子拿下去了,便能清晰的窺探萬物。
就如方才,因謝家之事,再加之她出謀劃策,便愿意放下芥蒂,答應她的要求。
不是他心軟,不是好說話,是因為她有用。
對皇帝來說,人不分好人壞人,只分有用沒用。
她有用,那便賞,接下來虞照晚才能繼續為他所用。
賞罰分明方為御下之道。
虞照晚輕嘆一聲,道:“不聊這些了,鳶微最近怎么樣了?”
薛平安跟在她身后,“正如老朽方才與陛下所說,小姐八日前就已經醒了,除了身子虛弱,愛犯懶,其他都很好。”
“還有就是……”他壓低了聲音,“鳶微小姐,似乎能開口說話了。”
虞照晚霍然轉身,又意識到什么,強自按耐住激動的心情,繼續往前走,步子卻不自覺快了些。
薛平安快步跟上她,道:“小姐偶爾會在夢中囈語,老朽原以為她是被嚇出了癔癥,但聽佟嬤嬤說,她原是半句話都不會說的。”
“正是。”虞照晚點點頭,快速解釋道,“鳶微一年前遇到了些變故,打那以后就不會說話了,找了許多大夫來看也沒用,我原是想等她醒了,再請您看看的。”
薛平安道:“這就對了。依老朽所看,鳶微小姐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想說話,大抵是童年時受到了什么重大打擊,從此閉口不言,長期以往,也就不會說話了。”
虞照晚疑惑道:“那她這次是?”
薛平安道:“就好像失憶的人頭部再次遭受重創后會恢復記憶,鳶微小姐也是如此,她遲遲跨不過這個坎兒,需要借助外物刺激。”
虞照晚聞言低眸:“自一年前那次后,每逢相似的場景,我都盡量留在鳶微身邊,不讓當初的情況再現。如此說來,是我做錯了。”
“虞姑娘當然沒做錯。”薛平安有些無奈,“您也不用在這種事情上自責,這病本就奇怪,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鳶微小姐這次是被嚇好了,萬一下次再來,說不準就被嚇得更嚴重了。”
“薛神醫有什么建議嗎?”
薛平安沉吟片刻,道:“她能開口說話,就是個好兆頭,說明已經跨過了之前那道坎兒,過了最難的地方,剩下的就好了。只是按您所言,鳶微小姐一年沒有開口,再加上她年紀尚小,之前會的句子估計已經忘了個七七八八,夢囈也全憑本能,想讓她和普通小孩一樣,要從頭教起。”
虞照晚聞言心頭一松:“這不是什么難事。”
薛平安見她面色釋然,適時道:“說起來,此事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這么多年也是看著顧城和虞照晚怎么走過來的,本意是為顧城說兩句好話,豈料第一句剛開個頭,就見虞照晚一聲冷笑:“薛神醫的意思是,我還得謝謝他了?”
薛平安微頓,苦笑道:“虞姑娘真是謹慎。”
那次之后,虞照晚嘴上從未怪過誰,對顧城態度也隨著事件的發展變化而定,似乎他們兩人的關系就僅僅因為他們之間的事而定,半句不提鳶微。
所以他以為,虞照晚是不在意此事的。
卻沒想到虞照晚心里始終記掛著,只是嘴上不說。
兩人交談之間已到了鸞鳳宮前,虞照晚提起裙擺,拾階而上,邊走邊道:“鳶微那晚出事是一回事,她如今好了又是另一回事,她好了,并不能說明顧城那晚的安排沒有問題。”
薛平安接下來所有的勸解都被她這一句話堵了回去,啞口無言。
虞照晚在這方面一向是分的最清的。
走至殿門前,虞照晚推門時還不忘補上最后一句:“鳶微好了,我只能說不再計較這件事,但想讓我當沒發生過甚至因此感激他,就太為難我了。”
薛平安無奈一嘆:“是,老朽失言了。”
虞照晚卻搖搖頭:“薛神醫一片好心,我清楚,只是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聽著就讓人心里不舒服。
她掀簾而進,屋內的侍女見到她紛紛行禮,虞照晚一路走至內間,拐了個彎兒,看到躺在床上小口喝粥的鳶微,還有坐在床邊的佟嬤嬤。
小姑娘見到她眼睛就一亮,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佟嬤嬤穩重,起身道:“虞小姐!”
眼中有驚喜,卻很克制,像是生怕再給她帶來什么麻煩。
虞照晚腳步一頓。
面前一老一小一個是看著她長大的,一個是她看著長大的,短短一月未見,鳶微倒還好,只是病重有些消瘦,佟嬤嬤頭上卻新添了不少白發,好似蒼老了幾十歲。
她心頭有些發酸,面上只輕輕“嗯”了一聲,轉頭對薛平安道:“你先出去吧,我和她們有話要說。”
薛平安會意,抱走床頭敞開的醫箱,輕聲離開了。
虞照晚走至床邊,佟嬤嬤讓開位置,老眼含淚道:“虞姑娘這幾日可還好?”
小姑娘見她過來,立刻緊緊摟上她脖子,抱的虞照晚喘不過氣來,她回抱住鳶微,騰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撫了幾句后才把她從身上帶下來,有空回答佟嬤嬤的話:“還好。”
佟嬤嬤又把她不在這幾日的情況說了一遍,無非是這些天聯系不上她,他們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能按著虞照晚之前的吩咐來辦事,按兵不動,還提及鳶微夜里夢中囈語。
末了,小心翼翼的問虞照晚:“您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她本以為按虞照晚的性子,這些天早已擬好了其他的路可走,她們只需乖乖聽她安排就是,卻沒想此話一出,虞照晚竟陷入沉默。
那是一個有點猶豫,又有點愧疚的表情。
佟嬤嬤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她還從未見過,虞照晚露出這樣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虞照晚開口道:“我的意思是,先留在北齊。”
佟嬤嬤聞言一驚,急道:“您怎么突然轉變主意了?那公主怎么辦?她畢竟是前朝皇室,而且老爺和少爺現在說不準也在等著我們。顧城雖看在您的面子上能護我們一時,那以后呢?他或許會護著您,但公主和他無親無故……”
話到末尾,竟是有了幾分指責虞照晚只顧自己,不管鳶微死活的意思。
虞照晚靜靜聽著,面上沒有半點不悅,似乎佟嬤嬤會說出這些話在她意料之中。
最后還是佟嬤嬤察覺到自己失言,訕訕閉上嘴。
虞照晚見她發完牢騷,道:“您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但您可曾認真問過鳶微的病情?”
佟嬤嬤微愣,明白了虞照晚是什么意思。
她心系鳶微,自然是問過的。可在她心里,鳶微能開口說話就是好的,管她夢中囈語還是怎樣,只要開始說話了,總有慢慢恢復如初的一天。
當務之急是先帶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往后好好養著,總會好的。
但虞照晚顯然不這么想,她道:“既然您都知道了,自然也能明白,鳶微需要的是一個穩定的環境,就算我們現在能帶她離開,現在聯系不上祖父他們,宮外無人接應,一路顛沛流離,又怎么可能好好養病,她又要多久才能重新學會說話?小孩子學東西的時間總共也就那么幾年,我們耽誤不起的。”
“更何況。”她似乎有些無奈,“不瞞您說,顧城如今對我看的嚴,此事確實是難以辦到。”
佟嬤嬤看看鳶微粉嫩的臉蛋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想說的,她能說的,虞照晚已經提前說完了,再說就顯得不講道理和強人所難了。
她們要出去,公主要在宮中立足還需仰仗虞照晚。
再者,虞照晚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鳶微已經五歲了,說話這事兒不能再拖了,而且在宮里確實什么都要比外面來的方便些。
最后只得妥協道:“是,老奴明白您的意思了。”
虞照晚又給她吃了一劑定心丸:“您不用擔心,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的。”
佟嬤嬤點點頭:“老奴聽您的安排。”
虞照晚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鳶微的事我會稟報陛下,請他找專門的啟蒙先生來帶鳶微。”
她摸摸鳶微細軟的額發,聲音軟了下去:“阿微以前有基礎,會學的很快的,對嗎?”
小姑娘雖不知她們具體在說些什么,但大概知道是和自己有關的,一聽虞照晚這么問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地點頭。
虞照晚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眼眶微紅,俯下身,保持與小姑娘齊平的高度,認真道:“阿微好好聽嬤嬤的話,姐姐會找時間來看你的。”
小姑娘乖巧的點頭。
虞照晚拍拍她的腦袋,起身離開。
臨走前,她又不忘囑托薛平安好生照看鳶微,這才放心走了。
正值暮色四合,夕陽已收起最后一絲余暉,遠處宮殿的輪廓在夜色里模糊不清,一重重一幢幢好似幻影,看著如海市蜃樓,又如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唯有未及清掃的皚皚白雪鋪在地上光影粼粼,奪目而真實,踩上去還有咯吱咯吱的響。
虞照晚一手執燈,踩在綿綿的雪上,聽著足下發出的響聲,一步一步,竟覺安心。
她騙了佟嬤嬤。
她延遲離開的計劃不單單是因為鳶微的病,也不僅僅是因為聯系不上祖父他們,時機尚不成熟,這些固然是推動因素,卻不是決定因素。
事實上,早在今早謝瑤入宮時,她就已經決定暫時留下來了。
北齊的江山看似固若金湯,其實積患甚多,內有謝氏野心勃勃,外有大歷虎視眈眈,如今還多出一個忻州瑞王。
正逢乾國來朝,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攪動大局,各方勢力云集,心思各異。
而顧城剛剛登基,雖用鐵血手腕暫時鎮壓住了那些人,但坐江山和打江山不一樣,需要的不僅僅是出神入化的用兵之道,驍勇善戰的武將,更需權衡謀劃。
他皇位還未坐多久,卻已經有一群人等著把他拉下來了。
這種時候離開,就算能走又能怎樣,天下不安社稷不寧,她走到哪里都過不了好日子。
虞照晚圖的從來不是一時之快,而是長久穩定的安寧。
更何況——
她遠遠望見紫宸殿的燈火,輕嘆一聲。
她于他到底有愧,此番,就當彌補一二。
此事一了,他們就真的兩清了。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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