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
【第十七回】
韓陽羽在昆侖時一直是外門弟子, 盡管他早有聽說昆侖首席弟子岑云諫為了報恩與一名凡人成婚,并且知道那是個男子,但那人究竟姓甚名誰, 他無從得知, 也沒興趣知曉。
隱約也有聽說, 曾有人想要通過討好岑云諫的凡人伴侶來獲得好處,然而岑云諫油鹽不進, 最終還是作罷。
澹臺蓮州也不認識他。
以前還在昆侖的時候就不認識,后來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被岑云諫趕出師門的前嶙山置守姓韓, 并不清楚具體姓名,更沒往那個人身上去想過。
他既不知在昆侖有澹臺蓮州這個人,更沒有見過。
他只當是個凡人劍客。
至今為止,被逐出師門一年多, 韓陽羽都過得稀里糊涂。
最初是無法接受, 他不明白怎么是自己就被趕出來了呢?
不過是死了幾個凡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凡人就像是野草一樣, 生生不息, 又不貴重。憑什么趕走他?憑什么?
他甚至不屑得到凡人的救助, 遇見過把他奉為座上賓的,結(jié)果夜半把他給藥倒, 把他身上僅剩的一些寶貝都給搶了。
他半道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對方驚訝:“居然沒藥死?”
說罷磨刀霍霍地向他走來, 他想要教訓對方, 奈何有心無力, 最后選擇灰溜溜地跑了。
若是個普通人, 怕是已經(jīng)被毒死了。因為他以前是個修真者, 體質(zhì)與凡人不大一樣, 才幸免于難。
當時,韓陽羽以為那是他這輩子所能遇見的最為羞辱的事情了。
但他那時不服氣想,那幾個欺侮他的凡人,是用了卑鄙陰險的手段才讓他在陰溝里跌了跤。
假如大家真刀真槍地比試,絕非他的對手。
然后現(xiàn)在他就遇見了一個用劍戰(zhàn)勝了他的凡人。
這已經(jīng)非常屈辱了
且還只用了十招,還當著他的面救下了大娘。
對他來說,這太太太屈辱了。
方才澹臺蓮州與他打斗時用的劍法也為自創(chuàng),而非昆侖所教的劍招。
但澹臺蓮州有認出來這個落魄劍客用的劍招有昆侖的風格。
說得通。
他想,大抵這人是在因緣際會之下,無意中見過昆侖劍修,所以才會嘗試著模仿一二,假扮仙人。
韓陽羽臉色發(fā)青,難看至極,他怔愣原地,只覺得像是有一盆巖漿從他的頭頂心澆進來,焦灼燒心。
原來、原來,在凡間,也有這樣厲害的凡人劍客?竟能與他這個被廢的劍修不相上下……
正想著,便聽見澹臺蓮州冷靜自若地又喚了一聲:“兄臺?”
韓陽羽兩頰緊繃,擺著張臭臉,沒好氣地說:“不必。我也不是在欺辱這個村子的百姓,而是在保護他們,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一個少女不客氣地打斷了:“又沒人求著你保護。你自說自話,說要保護我們村子,然后就理直氣壯地要東西吃。”
“你這么大一個男人,也不知道要自己勞作賺錢,不會種田種地,就知道拿把劍耍威風,真是不知羞!”
韓陽羽那虛假的傲氣一下子被戳破了,漏了個一干二凈,他被臊得面紅耳赤。
他瞪了一眼少女,少女也回瞪向他。
韓陽羽連兇都兇不過,他垂下眼睫,多日沒有好好整理的頭發(fā)有些凌亂,低頭,輕嗤一聲,憋屈地說:“沒想到我堂堂昆侖弟子也會有這么一天,連個小小的凡人女子都能隨意罵我。”
少女聽見了,還要叉著腰繼續(xù)教訓他:“誰罵你了?我說實話而已,我有一個字罵你了嗎?整天昆侖昆侖,我從沒聽說過什么昆侖,你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我只聽說過蓮州公子!”
澹臺蓮州:“……”
他轉(zhuǎn)過去,很不相信地問:“你是昆侖弟子?”
這人知道昆侖?
韓陽羽心里咯噔一下,重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澹臺蓮州,欲言又止。
他被趕下山以后,想要步行回昆侖,看看還有沒有轉(zhuǎn)機。
嶙山置附近的村子和城池還有一些人知道昆侖,當他越走越遠以后,有一天,他在路邊一個茶寮問店小二,店小二毫無猶豫地回答:“昆侖?那是什么玩意兒?不知道!”
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天下原來如此之大。
大到也有人不知道昆侖。
很多人都知道仙人,但只有少數(shù)人能說出昆侖這個名字。
而在這個村子,沒有一個人聽說過昆侖。
這個劍客是真的聽說過昆侖嗎?
卻見這個美男子身邊的小廝問:“昆侖?主公,你好像說過,上次來的那個仙人就是昆侖的劍修吧?”
澹臺蓮州點頭:“是。”
韓陽羽將信將疑地問:“你……你知道昆侖?”
然后看見一絲驚訝之色的爬上澹臺蓮州的眼角眉梢,卻被他禮貌地給掩藏了起來,說:“是。兄臺是昆侖弟子?……不過,你這做派,的確很像。”
這話說得微妙。
韓陽羽品了兩遍才回過味來。
這個劍客的驚訝就像是在說:你的劍術(shù)這么差居然是昆侖弟子?
之后又恥笑他的禮儀。
想發(fā)火也沒用。打不過啊。
就是打過了,難道他的面子能回來?韓陽羽沮喪地想,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抱拳,沒有承認自己是昆侖弟子,勉強地扯著嘴角笑了一笑:“一場誤會罷了。既是如此,我自行告辭。”
他挺胸抬頭,身姿僵硬,目不旁視地從澹臺蓮州身邊走了過去,走出一段路以后,記起件事,不得不折回來,忍著羞恥,對澹臺蓮州說:“可否把我的劍還給我?”
農(nóng)家少女聞言,不依不饒地說:“不如給我,我拿去鎮(zhèn)上融鑄了,打一把新的犁,正好抵你這陣子的買藥錢和吃飯錢。”
大娘拉了她一下,想要讓她息事寧人:“算了,小梅。”
韓陽羽正要生氣,但對上大娘那張滿是皺紋的慈愛臉龐,就發(fā)不出火來了。
他腹誹,有的凡人真是斤斤計較,不過幾根草藥,一點點錢,就緊咬不放。
一把俗鐵的劍,也不稀罕。
心里還是不客氣,但他的語氣卻和緩了太多,好聲好氣地對大娘說:“大娘,謝謝你的照顧,這把劍就送你了。”
大娘叫住他:“小韓啊,你等一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她從家里取來一件羊皮做的舊衣裳,贈給他:“快入冬了,天氣越來越冷,帶上這件衣服吧。不是什么值錢的衣裳,是我大兒子的衣服,漿洗過了,干凈的,你別嫌棄。”
畢竟住了挺久,這家人的情況他知道。
大娘的大兒子早年為了生計,去山上打獵,就再也沒回來,興許是從山上不小心摔下去死了,也或者是填了妖魔的腹中。
大娘把他撿回來以后悉心照料他,在他剛醒過來的那會兒,有回聽見大娘跟小女兒說:“我希望你大哥也被好心人救了。說不定他只是摔壞了腦袋,把我們給忘了,所以回不來了,但是還在哪里好好活著,活著
就好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羞愧之情浮現(xiàn)在他的心頭。
說不清,道不明。
有那么一瞬間,甚至覺得這件破衣裳,比以前得到過的法寶都要更珍貴。
珍貴到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韓陽羽低聲說:“謝謝大娘,我不嫌棄。但是這件衣裳是你兒子的遺物,對你來說很重要,我還是不收下了。”
說完,他不想再逗留,轉(zhuǎn)身就走。
再一次被攔住了。
是被澹臺蓮州攔住的。
澹臺蓮州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輕易放他走。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武藝高強,不管是不是真正的昆侖弟子。
等自己走后,萬一這人要是回來報復村子里的人,村民哪有還手之力?
還是帶走吧。
但澹臺蓮州說得委婉禮貌:“兄臺,我與昆侖有舊緣,你若無處可去,還是讓我來招待你一段時日吧。”
觀察一下。
沒有威脅再放走。
韓陽羽自然不想去,這顯然不是把他接過去供奉啊。
可看看澹臺蓮州的劍,在看看對方那強硬的態(tài)度,最終還是服了軟,乖乖地隨澹臺蓮州走了。
大娘追上來,捧著衣裳:“穿上這身衣裳吧,天冷。”
少女難得看勸不動自己的娘親,轉(zhuǎn)來勸他:“收下吧,我哥走之前,我娘做了這身衣裳想等他回來以后給他穿,結(jié)果他一直沒回來。反正留著我娘也舍不得賣,你拿去穿吧。”
澹臺蓮州聽了都覺得有點眼睛發(fā)酸,跟著說:“收下吧。”
韓陽羽別扭地答應(yīng)了:“嗯。”
大娘笑了起來,說:“我給你穿上。”
韓陽羽長得太搞,聞言,他彎下腰,任由大娘給他穿上這件羊皮襖。
近來天氣轉(zhuǎn)涼,他穿得薄,雖有些許靈力可以使他不至于被凍死,但依然會覺得冷,這件衣裳一裹上身子,立時暖和起來。
大娘不要任何回報,一直送他到村頭,慈祥誠懇地對他說:“路上保重,找個活計,好好做工,掙點錢養(yǎng)活自己,下回不要再餓昏在路邊了。”
要是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他會覺得羞恥,但是大娘對他說就不會。
韓陽羽的腰為了穿衣而彎了彎,沒有再直回去,依然是微微傴僂背部,低聲說:“好。”
其實他今年七十幾歲快八十歲,只是看上去像三十上下的,這個大娘說不定年紀還比他小。
他卻覺得自己那么多年在山上修行的時光,都像是虛度了似的,沒有任何意義。
【第十八回】
“那人誰啊?”
阿鸮問小飛。
阿鸮只知道白日里,太子被小飛叫走,單獨出去了一趟。
不多時,帶了個奇怪的男人回來。
小飛不甚在意地說:“一個騙子,太子怕他留在那會害人,所以把他帶回來看管一段時間,給他一碗飯吃就好了。”
哦,原來是個壞東西。
消息一下子傳開了。
韓陽羽到這營中以后,雖說吃飯是不愁了,但是走到哪都會受到注目禮。
當然不是善意的目光。
他沒有被關(guān)在囚籠里,也沒被縛上手腳,可就是他半夜想起身如個廁,身邊睡熟了的士兵會立即醒過來,跟質(zhì)問犯人一樣問他要去哪。
而他到軍營的第一時間便發(fā)現(xiàn)了這人是誰。
——真是冤家路窄。
居然就是害
他被逐出昆侖的昭太子,也是他寄住的那個村子里都人人知曉的蓮州公子。
韓陽羽不清楚昭太子知道多少,沒敢表露自己的身份。
這會兒他也隱約明白過來,為什么這個昭太子被抓還能活著回來,看他本身的劍術(shù),和這令行禁止的軍隊,都是他從未在凡人身上見識過的……
士兵們在午休時自發(fā)地比試劍術(shù)。
鐵劍用樹枝替代。
韓陽羽看得心驚膽戰(zhàn)。
這劍招看上去頗為精妙,與昭太子是一個路數(shù),也是他在昆侖時也沒見過的。
雖說這些士兵的劍術(shù)比不上太子厲害,可人人都會這么一手劍術(shù)還是讓他莫名覺得可怕。
是現(xiàn)在的凡人都變得這么厲害了?
還是只有昭太子是這樣?
坐在韓陽羽身旁的士兵見他臉色變幻,揶揄道:“你不是仙人嗎?聽說還是個修劍道的?怎么樣?要不要上去跟我們比比?”
韓陽羽被推了上去,不情不愿地與士兵們比試了,不太費力地贏下了比試。
因此,他今天的晚飯多得了一塊紅薯。
幾個士兵來找他,把他團團圍住。
韓陽羽冷汗直冒,莫不是要報復他,心下驚懼不定地問:“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
其中一個士兵咧嘴一笑,掏出一個窩窩頭說:“你今天施展的那一手劍術(shù)可真不錯,我們想跟你學。你要是愿意教,今天開始,每天我都把我晚飯分你一半,怎樣?”
韓陽羽毫不猶豫地說:“不教。”
韓陽羽深感羞辱,鼻子都快被氣歪了。
昆侖的劍術(shù)豈是能隨便教給凡人的?他為了學到這套劍法當初費了老牛鼻子的勁兒了,一個窩窩頭就想學?做夢呢!
“我用這塊糖給你換行不行?”
“不行。”
“那這塊布呢?”
“不行。”
“我有一塊美玉,你看,多好的一塊玉啊。”
“不行。”
其他士兵齊齊地看向掏出玉的那個小士兵,吵鬧說:“哇,這不是你之前劍術(shù)練得好,所以從太子賞來的玉嗎?這你也舍得拿出來?”
那人說:“舍不得啊,但是我還想把劍練得更好,下回不是還能有賞?”
士兵們碰了一鼻子的灰,紛紛掃興而歸。
“不教就算了。”
“劍術(shù)沒太子高,架子倒是端得比太子還高。”
“就是,就是。”
“劍術(shù)這么高,也不曾聽說用這劍術(shù)救過哪怕一個人。這劍術(shù),學來也無用。”
“不學也罷,哼。”
“還自稱是仙人呢,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仙人,仙人也沒有他這么傲。”
把韓陽羽一個人晾在原地,好不尷尬。
韓陽羽琢磨,昭太子是認識別的劍修?昆侖的劍修?是誰?跟一個凡人結(jié)交的,估計不是什么厲害角色吧。
一路上無驚無險。
韓陽羽被攜著,一道來到了洛城,住進了軍營中。
-
洛城是一座貧瘠的城。
盡管他們也有聽說昭太子的名聲,但并不期待其到來。
因為在這里的半數(shù)以上的百姓都是被流放到這里的奴隸,或者說奴隸的后代。
在聽說昭太子要過來建設(shè)這座城池的時候,他們心中不但不歡喜,反而覺得很絕望。
因為建設(shè)需要人力,這意味著多半他們將會迎來更多的工作
。
而寒冷的冬天即將來到,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怕是不能活著見到來年的春天了吧?
但昭太子進城時,洛城的百姓們還是紛紛去圍觀了。
畢竟一輩子也見不到幾次這樣的大場面不是?
那整齊的隊列,強壯的大馬,尖銳的兵器,與結(jié)實的戰(zhàn)車,都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大的念頭就是:完了,到時候昭太子要是來征民夫,怕是連逃都逃不掉吧?
-
洛城百姓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被征用。
然而,幾天過去了,昭太子一點兒要征用民夫的動靜都沒有。
他們在自己搭建新軍營。
一切看上去是那樣的井井有條,先是搭起臨時的帳子,然后就開始修木頭房子,一撥人修整平地,除草填坑,一撥人去附近的樹林里伐木,得到木料。
為了趕在入冬以前,建好堅固暖和的房子,士兵們鉚足了勁,每日熱火朝天地干活。
原本軍營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地,在一個月之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了房子。
而那位名聲赫赫的昭太子也一直在軍營中忙前忙后。
澹臺蓮州很好認,你若是經(jīng)過,那個長得最俊美的,身邊總是跟著一只白狼的人就是他。
他這樣正經(jīng),倒叫原本偶爾還會歌舞縱樂的洛城太守都不好意思享受了,又是送錢,又是來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洛城太守本來還邀請?zhí)幼≡谒募抑校欢獾搅司芙^。
全城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關(guān)注著他們,不知道他們接下去是要做什么。
澹臺蓮州每日親自指揮調(diào)度,忙得腳不沾地,把韓陽羽扔進軍營里以后就給忘了。
這都到洛城以后過了大半個月以后,有一日,在軍營里見到韓陽羽,他恍然記起來有這么一個人,驚道:“他還在啊?”
士兵答:“你沒說放人,我們就沒放他走。”
澹臺蓮州問:“你們覺得他為人如何?”
士兵說:“脾氣怪了點,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但不算太壞。”
澹臺蓮州擺擺手:“那去跟他說,他想走的話可以自行離開了。”
韓陽羽沒走,說要入冬了,能不能開春再走。
澹臺蓮州允了,但他要吃飯的話,得參加建設(shè)軍營的勞動。
韓陽羽答應(yīng)了。
反正他閑著也沒事干,跟其他士兵一起干活就干唄。
負責看管他的士兵跟他住一個屋子住得久了,照顧習慣了,倒不叫他去做那種重活累活,說:“你一看就是公子哥出身吧?一身細皮嫩肉,一看就扛不動東西。別到時候把自己弄受傷了,還得浪費我們的草藥。”
這不是諷刺他,真的是覺得他不適合做搬運,但是韓陽羽被刺激到了,捋起袖子露出臂膀:“你瞧不起誰呢?”
他跟著眾人吭哧吭哧地干起體力活來,得到了一眾士兵的刮目相看。
空時,士兵們向他夸贊說:“太子天生神力,我們要三四個人才能一起抬得動的木頭,他一個人就能舉起來。”
“太子的佩劍特別沉,之前在荒城那次你們還記得不?他把劍插在地上,我怎么拔都拔不動。”
韓陽羽說:“是不是上面附了法力?你們太子真的不是修道者嗎?”
士兵們笑說:“沒有。太子就是個凡人,不過有聽說他似乎去過仙山學劍。”
聽到這里,韓陽羽忽然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還有人說:“我覺得我們太子比仙人和妖魔
都要更厲害多了。”
“之前那個魔將不就是我們太子殺掉的嗎?就算是面對仙人,我們太子也不落下風。”
韓陽羽聽得半信半疑,他想:吹得吧?昭太子有正兒八經(jīng)地遇上過修真者嗎?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他之前輸?shù)貌凰闾C囊。
這位昭太子的劍術(shù)說不定可以稱得上是凡人中的天下第一了。
這日。
韓陽羽又與一眾士兵一起運送木材,大家有說有笑。
忽然,站在前面的士兵腳滑了一下,摔倒在地,眼看著粗壯的木頭就要當著他的頭砸下來了,他預先慘叫一聲,等待著劇痛降臨。
然而,數(shù)息之后,他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木頭在離他只有咫尺的距離處懸浮住了。
韓陽羽咬牙切齒地說:“還沒砸到你呢,叫什么叫?還不趕緊從木頭
周圍的人都看呆了,大家全部放開手以后,木頭還飄在距離里面數(shù)尺距離的空中。
韓陽羽額頭上青筋凸起,冷汗直冒。
等他們一走開,松開捏著的法訣。
木頭重重地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
好一會兒以后,安靜的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好”,其他人才跟著如夢初醒一般地撲向他,把他給抱住了,說:“哇,你真厲害啊!”“那是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戲法?”
韓陽羽面紅耳赤:“法術(shù)!那叫法術(shù)!我不是說了我是仙人嗎?我以前是修道者。你們又不相信。現(xiàn)在信了吧?”
“不要動手動腳的,我說了,我今年七十幾歲,你們不能敬老一點嗎?”
仙人本來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很遙遠的詞語,但是韓陽羽跟他們睡一個大通鋪上,混得太熟了,沒人對他能升起敬畏之心,嘻嘻哈哈地夸他,還問:“那你以前怎么不施展給我們看啊?你還會什么法術(shù)?”
【第十九回】
韓陽羽沒臉說。
既是劍修,自然最專注于練劍,其他法術(shù)他都是粗淺地隨便學一下,如今靈力大減,施展出來就跟鬧著玩似的。
凡人真是大驚小怪。韓陽羽想。對以前的他來說,這根樹木跟小樹枝沒什么區(qū)別,他還能御起千斤重的劍呢。
唉,唉……往事不堪回首,他的目光黯淡了一下,現(xiàn)在他靈脈已廢,身體就像是篩子一樣,壓根存不住靈力,也不知以后有沒有可能恢復,重新做一名劍修。
他不想承認,多半是希望渺茫了。
因為救了一個士兵,韓陽羽在軍營的待遇飛一般上升,大家看他的目光都變得和善了起來。
晚上分大鍋飯的時候,伙夫還單獨給他分了一碗肉湯。
澹臺蓮州這時才得知下午差點出事,埋怨了一句怎么不早點稟告以后,特意去向韓陽羽道了謝。
兩人有半個多月沒見面,這再見面,韓陽羽看待澹臺蓮州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澹臺蓮州單獨與他說:“多謝你施展法術(shù)救了士兵。”
不如物盡其用,又問:“可否請你擔任監(jiān)工,體力活就不必做了,大材小用。勞煩你在邊上盯著,若是誰有危險就幫著扶一把。我會給你工錢,你想吃什么也可以提,或者給你換個單獨的房間?”
韓陽羽想到那一群小士兵,明明是很嫌他們煩的,卻說:“不換了,天氣越發(fā)冷了,聚在一起睡還比較暖和。”
本來不怎么在意他的澹臺蓮州此時再看他,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全新的人,好不熱切地問:“我差點把你給忘了,你還會哪些別的法術(shù)?你覺得用得上的。”
韓陽羽被他的熱情給恭維得不好意思起來,說:“學倒是學了一些……我也不知哪些能用得上。”
在劍修看來,除了劍術(shù)以外的,都是隨手一學,不甚重要。
他還能搓個火,或者凝一團水,或者刮一陣風。
這讓他在野外露宿時,不至于無火取暖,口渴的時候能有捧水喝,刮出來的風也只相當于大一點的蒲扇,但要求再多的話,他現(xiàn)在的法力已經(jīng)無法支撐了。
澹臺蓮州聽了以后卻興致勃勃地問:“可能給我演示一番?”
韓陽羽羞恥地一一演示了一遍,澹臺蓮州看完,直說:“不錯,真不錯。你真有地方可以去嗎?要么開春以后也別走了吧,留在我這,包吃包住,還給發(fā)工錢。”
韓陽羽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想想辦法恢復靈力,雖然我現(xiàn)在靈脈已廢,但我還想繼續(xù)向天問道。”
“修道者果然都是一個心思。”澹臺蓮州略表遺憾,但沒有給他潑冷水,甚至很有同感地說:“我懂,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的……每次就是這樣想著,才堅持苦練劍術(shù),可惜,一直不能入道。”
韓陽羽看著他臉上浮現(xiàn)出的懷念的神情,近來心上的怪異之感再次浮現(xiàn)了出來,總覺得很熟悉。
澹臺蓮州對他笑了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比我好,起碼你還有靈根,若是有辦法補好,是不是就能重新修煉了?雖然不知韓兄是遇見了什么壞事,才不小心損毀了靈根。但祝你能得償所愿,能早日回復。”
澹臺蓮州對他越是友善——即使這是出于他救了士兵才獲得的友善——韓陽羽想到自己之前在嶙山置時的所作所為,就越是羞愧。
他完全無法開口坦白說自己其實當時不想為了一個凡人跟魔將拼個你死我活,所以裝成沒看見,對昭太子被抓走一事袖手旁觀。而后又因不想被責罰,所以欺瞞了昆侖。
假如澹臺蓮州知道的話,一定二話不說趕走他吧?
還有軍營里對他多加照顧的士兵們,也會對他怒目而視吧?
澹臺蓮州為了感謝他,還贈送了一壺珍貴的高粱酒。
韓陽羽帶著酒回去,要轉(zhuǎn)贈給士兵們喝。
那個同他關(guān)系算是最好的士兵張氏說:“倒是趕巧了,來,分我一杯,我送給我兄弟喝。”
韓陽羽奇怪地問:“哪個兄弟?也沒見你跟誰很要好啊,就一杯你還要送過去。”
對方淡然地說:“哦,我兄弟死了。”
“之前我們結(jié)伴一起去救太子,他被妖魔殺了。”
韓陽羽愣住。
小兵還在繼續(xù)說:“我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剛好今兒是他的生日,等會兒我想對天祭拜他一下,給他敬一杯酒,讓他在地下嘗嘗我送他的酒。”
半晌,韓陽羽才覺得自己重新能夠呼吸,他說:“你們一群凡人,怎么敢跑到妖魔的地盤上去救人呢?”
大家說:“要是只有我們自己去,那是不敢地,這不是大伙在一起嗎?”
“是啊,而且還有楊老將軍帶著我。”
“哈哈,我是荒城的,我跟著太子呢。”
“為了太子就不怕。”
韓陽羽語塞半天,又道:“要是當初轄管昭國的仙人沒有玩忽職守,一開始就把魔將趕跑,將太子救下來,你的兄弟就不會死了……”
小兵直視著他,目光澄澈:“我不指望仙人來救我,我們在碎月城那么多年,仙人都沒來救我們,只有太子來了。”
“我信太子,不信仙人。”
“我兄弟死得不冤,我跟他出發(fā)之前就說定了,無論我們
之間誰死了都有可能。”
“死了就死了,沒關(guān)系。”
“黎東先生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長功碑上,以后,想必有一天,我的名字也會被刻在上面。我覺得值得。”
一時間,韓陽羽竟然為其鋒芒所懾,居然心生怯意。
他居然被一個小兵給看得慚愧起來了。
靈根被廢一年多以來的不服氣、不理解,在這一時刻盡數(shù)消無了。
他現(xiàn)在心甘情愿被處罰了。
他以為他頂多是傲慢自大,何至于被罰得這么重。
可在昆侖,有誰把凡人放在眼里嗎?他以為這些人都卑如草芥,都無條件地仰望著仙人,祈求著仙人的憐憫。
其實他壓根沒有認真地低下頭來,仔細去看過。
直到現(xiàn)在自己摔了下來,才終于看清楚了凡人們。
自這天起。
韓陽羽抱著偷偷贖罪的心態(tài),勤勤懇懇地為建設(shè)軍營而干活,他打算干到春天就離開,如此就不用再面對自己的錯誤了。
但是,在九月末的一日。
韓陽羽正在林子里監(jiān)工,一聲清越的鳥鳴自天落下,飄蕩在秋意盎然的山巒林壑之間。
聽上去有點耳熟。
他抬起頭,看見一只青色長尾的神鳥飛過,被嚇了一跳。
旁人笑話他:“你不是仙人嗎?怎么這么大驚小怪的?居然還會被嚇到。”
“我原還以為仙人都是像天上的那位一樣呢,沒想到還會有跟老韓這樣的。哈哈哈。”
韓陽羽臉色糟糕。
他是被嚇到的,但不是因為沒見過,正是因為見過所以才會被嚇到了啊。
青鳥紫云車全昆侖上下只有一個人有。
正是仙君岑云諫。
韓陽羽直想找個地方趕緊躲起來,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仙君怎么可能是特意為他而來的。
別人問他:“你怎么了?”
韓陽羽強作鎮(zhèn)定,指了指天邊,問:“你們都知道天上的那位仙人是誰?”
答:“知道。是太子的仙人朋友。”
韓陽羽:“?!?!?!”
-
岑云諫還沒落地,澹臺蓮州就被稟報了。
他帶著兩個弟弟一起走出屋子,在一片空地上迎接岑云諫降落下來。
兩位小王子,阿辛與阿尚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驚訝得睜大眼睛,舍不得眨眼。
岑云諫見他還帶著兩個孩子,還是跟他相貌相似的孩子,愣了一下,才走上前去:“好久不見,你又清減了。”
倆孩子一左一右,仰著頭,看看澹臺蓮州,又看看岑云諫。他們想到母妃跟他們說的一些關(guān)于太子哥哥的小八卦,心想,這位就是太子哥哥在仙山上的前夫了吧。
長得真俊,難怪太子哥哥回來以后,對旁的美人都瞧不上眼。
澹臺蓮州問:“有要緊事?你還親自來了。”
岑云諫搖了下頭:“無事。今天是你生日,前幾年都沒機會祝賀你,今年正好得空,就想來見你一面。”
“我來送你禮物。祝賀你生日。”
澹臺蓮州笑起來:“是有這回事。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也祝賀你。”
岑云諫的眼角眉梢舒緩了些許:“嗯。”
澹臺蓮州問:“我給自己準備了幾桌宴席,要一起吃一頓嗎?”
“我請你喝一盞桂花酒怎樣?”
不喝酒的岑云諫卻未作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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