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娘依稀記得自己摔倒了，清冽的池水灌進口鼻中，眼前是半透明流動的水紋，陽光離自己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之后被誰抱了起來，耳邊是吵吵嚷嚷的聲音，說了什么聽不清楚，房間里似乎進進出出的來過很多人，自己想要睜開眼睛卻沒有力氣。再后來，她太困了，就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長到過完了一個人的一生。

        窗外傳來小鳥嘰嘰喳喳地鳴叫，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珉娘睜開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青紗的帳子和自己用的不同，帳子頂上掛的一個香囊似的小東西，繡著精致的花紋，墜著紅色的絡子，長長的流蘇輕輕搖擺。

        “已經七天了，邵大夫來看過好幾次，怎么三小姐還不醒。”不知是誰在外面大聲說話，聽著聲音有些陌生。

        珉娘一扭頭，就看見一個梳著丫髻的女孩正趴在床沿上睡覺，額前細碎的頭發被汗水打濕，結成一綹一綹的，還有一撮稍長的垂在鼻子邊，被鼻息吹得一動一動的。

        珉娘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聽到有人走進來，一個溫柔的女聲說道，“端午，該給三小姐喂水了。你若是困了就去外間床上睡一會兒，我幫你看著，你不用這樣撐著。”

        “啊，弄月姐姐，我沒睡。”怕被抓包似的，女孩迷迷糊糊地回答著睜開睡得惺忪的眼睛，正對上珉娘看過來的目光。

        愣了幾秒，端午“啊”得叫出聲。

        “怎么了，一驚一乍的。”弄月連忙上前查看。

        珉娘眨眨眼，疑惑地看著她們，“你們是誰？”可能是長時間沒有說話，嗓子啞了，她的聲音不大還變了調子。

        “我們是二少爺的侍女。”弄月耐心地解釋，“三小姐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珉娘點了點頭。

        弄月拍了拍還愣著的端午，“你趕緊去告訴少爺。”自己倒了杯水端過來。

        端午如大夢初醒般站起來，連忙向外跑去。

        弄月扶著珉娘坐起來，看著她雙手捧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解釋道，“您落了水，是我們少爺把您救回來的。這幾天是我們兩個在伺候，我叫弄月，剛才出去的那個叫端午，這幾天她一直守著您，不敢離開半步。”

        珉娘舔舔嘴唇，將空杯子遞給弄月，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她辛苦了，我要謝謝她。”

        是個乖巧明事理的孩子，弄月心里悄悄松了口氣。以前只聽說三小姐是這家里最小的那個，從未見過。她自從跟在少爺身邊伺候之后，來過京城兩次，以前怕麻煩，只在藕香筑里活動，小住幾日辦完事就走，幾個小姐都只遠遠地見過幾次不知道心性如何。她曾見過那些富戶家里被寵壞的小孩子，調皮任性，一言不合就又哭又鬧，十分難搞，還好這位三小姐不是這個樣子。

        “小東西，你終于醒了。”王錦揚從外面進來，快步走到床前。弄月連忙讓開，王錦揚坐在床邊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臉，“你知不知道快把我急死了。傷口也愈合了，藥也吃了，就是不醒。你要是再醒不過來，我就要去把醫館砸了。”

        珉娘被逗的抿著嘴笑了起來，“我就是睡得久了一點。二哥哥你不要去欺負人，不好。”

        “你醒了我就不用去了。”王錦揚笑道，他只是想逗一逗這小家伙，并沒有真的要去醫館鬧事。

        “我聽見有好多好多人說話，但是說的什么聽不清。然后做了一個好長，好長，好長的夢。夢見我變成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女人，她小時候過的很好，后來她的爹爹和未婚夫都死掉了，她自己也快死掉了，又活了過來，然后學了很多東西，然后替他們報了仇，還認識了兩個好朋友，再后來，她有人來殺她，她就被人刺中，被火燒死了。”珉娘描述完她夢里見到的東西，又忍不住問道，“二哥哥，未婚夫是什么？”

        “你這小腦瓜里一天到晚想得是什么，是不是又跑去偷聽哪個婆子嘮嗑講故事了？還夢見自己死掉，還有什么未婚夫。”王錦揚還是解釋道，“未婚夫啊，就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訂了婚，有婚約，是她未來的丈夫。”

        “什么是婚約？”珉娘又問道。

        “就是兩家都商量好了定下來女人將來要嫁給那個男人。”王錦揚有些后悔，這么點的孩子給她解釋這個問題真的好嗎，要是再問些不宜的，他該怎么回答。

        可他不知道小孩子腦筋能轉到哪里去，對一個問題的求知欲是無限，總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是誰商量的？要怎么商量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三媒六聘訂好日子，最后完成婚禮。”王錦揚有些說不下去了，和自己妹妹討論成親的事，王錦揚覺得別扭，但珉娘天真無辜一臉認真求知的表情，他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心里時分糾結。

        “要是沒有父母呢？”珉娘的問題還在繼續，“媒妁是什么？”

        王錦揚求助地看了弄月一眼。

        弄月心領神會，上前解圍，“沒有父母還有長輩呀。媒妁就是媒人，專門在兩家之間牽線搭橋的人。”

        “三小姐你餓不餓，有現成的栗子糕和芙蓉餅，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吃的就說出來，讓廚房去做。”為了不讓小姑娘再追問下去，弄月連忙轉移了話題。

        “我要吃芙蓉餅。嗯，我還想吃肉，紅燒肉。”珉娘沒有在那個問題上再追問下去。

        “紅燒肉太油膩了，你剛醒，腸胃怕是受不住，過幾天恢復一下再吃如何？”弄月見珉娘點了點頭，又說道，“我讓廚房去給你做點雞蛋羹，先墊墊肚子，怎么樣？”

        “好。”珉娘乖乖應道。

        “端午，你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二叔二嬸，再給柳姨娘說一聲。”王錦揚吩咐道。

        “是。”端午應聲出去。

        珉娘抬抬眼睛又垂了下來。

        見人都出去了，王錦揚這才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柳姨娘，但無論如何那是你的親生母親，柳姨娘還是記掛著你的。”

        珉娘垂下頭，心生抵觸，還是默默聽著。

        “這次，若不是柳姨娘”王錦揚發現自己這樣說不妥，頓了下說道，“這次你落水，差點沒命，還好幾天醒不過來。二叔知道了很生氣，玫娘身為長姐，看護不利，被罰跪了一天祠堂，你二姐玥娘有二嬸護著，只罰抄了三遍《女戒》，閉門思過。照看你的丫鬟婆子全都挨了板子，罰了半年的俸。還有，你的奶嬤嬤孫氏，因為偷盜了我的東西，二嬸回去搜了她的箱子又發現了年節時家里給你的好料子、毛皮，還有我送你的玉鐲和金鎖，你屋里的擺件。這些還都是沒來的及拿出去的。二嬸念著她這些年照看你有功勞，只讓她賠了東西，攆出去了。”

        “本不關姐姐們的事，是我不小心摔的”珉娘小聲嘟囔。

        王錦揚長期練武本就聽力遠超常人，現在還就在跟前，更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氣的狠狠點了點珉娘的腦袋，“你這缺心少肺的小東西，誰對你好都不知道，怎么和她們沒關系。那兩個見你小，不帶你玩，還合起伙來欺負你，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用不著幫她們說情，你你”王錦揚看著珉娘可憐巴巴地縮著脖子，也說不下去了，氣得一甩手，扔下一句“蠢孩子，笨死你得了。”扭頭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偷眼看王錦揚出去，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珉娘這才撅著嘴委屈地小聲咕噥道，“你厲害，你聰明，就知道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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