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珉娘好多了，程夫人就派了人將她接回了正院。她年紀小從小又抱在程夫人身邊撫養，一直住在正院偏房。

        剛進門，珉娘就看見程夫人坐在軟榻上沖她招手，她走到近前剛要行禮，就被程夫人一把拉進懷里，心肝肉的叫著。

        珉娘僵著身子任由她抱著。

        抱了一會兒，程夫人終于放開了她，讓她立在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瘦了，這小臉都沒肉了。”說著捏了捏她的臉。

        “聽說你玩鬧腳滑落了水，我趕緊派人想把你接回來，可錦揚那邊不讓。唉，那孩子也是為你好，大夫不讓搬動，我也怕來回搬動再出事故，就遣人過去照看了。誰知道那孫嬤嬤是老人兒，一直是她照看你的，照顧得好我才就放心讓她去了，誰成想她竟然敢偷拿錦揚的東西。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又都要我照看，那人平日里又裝的和善，一時不查，竟叫她盜了這么多。可氣家里竟養了這么只耗子，吃用都在府里，她還整天惦記著府里的東西，恨不得趁機把家里都搬空了去，也沒個人報給我，若再多幾個這樣的家里再有錢也禁得住。你年紀小不知事，以后丟了東西要給母親說，不能讓下人隨意偷了我們的。”

        珉娘低著頭默默聽著。

        “你父親許是聽了柳姨娘的挑唆，動了氣，把你身邊伺候的丫鬟都打了。老爺要罰人，誰也攔不得，只可憐那些丫鬟，盡心盡力地照看你，卻受了孫嬤嬤的牽連挨了一頓板子。如今紅綃身子養得差不多了，還讓她回去繼續服侍你吧。你雖說和我住一起，但沒個嬤嬤照看不行，新來的我也不放心，我身邊的張嬤嬤就先放你房里照顧著。”程夫人說道。

        下人犯了事，她是被蒙蔽的，罰奴婢的是父親，攛掇的是柳姨娘，那些受了罰的是被別人牽連。珉娘聽著程夫人的話心里像是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不舒服，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母親，我身邊沒有伺候的人了，我喜歡端午，讓她來伺候我行嗎？”

        “端午？”程夫人想起那個來報信的虎頭虎腦的小丫鬟，“那是你二哥哥身邊的人，我做不了主。”

        珉娘眼前一亮，撲到程夫人膝前，“那我去找二哥哥要！”

        “我們府里又不是沒有下人了，你跑去要堂哥的丫鬟像什么話！”程夫人斥責道，“傳出去還以為是咱們家刻薄客人呢。”

        “那是我二哥哥，不是客人。”珉娘小聲嘟囔。

        “你嘟嘟囔囔說什么呢？”程夫人問道。

        “沒什么。”珉娘委屈地站起來，眼里噙著一包淚，垂著頭。

        “先讓紅綃伺候著，等過一段日子買了小丫鬟，我讓你先挑總行了吧。”程夫人見珉娘這樣，放柔了聲音說道。

        珉娘低著頭不說話，地板上落下了幾顆水珠。

        程夫人嘆了口氣，囑咐張嬤嬤先把人送去休息，珉娘牽著張嬤嬤的手順從地下去，躲在床上從懷里掏出弄月塞給她的原來掛著帳子里的那個香袋，據說里面是柳姨娘托人去廟里求來的護身符，珉娘嘆了口氣，掀開床上墊的褥子，摳出起一個木板，將香袋連帶著二姐給的那顆琉璃珠子一起塞進夾層里。夾層里還有幾個小玩意，都是她藏起的喜歡的小東西。珉娘拿出一個雕刻粗糙的小木馬，把玩了一下，又放進夾層里，蓋好木板和褥子。

        晚上舉辦家宴，一來為送王錦揚，二來也趕上大哥王錦臨從國子監放假回來，再有就是了慶祝珉娘的康復，一頓飯就都顧全了。

        家里人本就不多，又都是血親就沒那么多講究，父親王榮海坐在上首，旁邊是程夫人，柳姨娘和生了大小姐的周姨娘站在他們身后布菜。其他的孩子按著年紀大小依次排開，珉娘年紀最小，排在了最下首，她看似老實地坐在椅子上，吃著紅綃為她布的菜，趁著別人不注意，穿著繡鞋的小腳偷偷在桌子底下一搖一晃。

        “錦臨如今學業如何了。”王榮海問道。

        “回父親的話，正在鉆研明經，先生說明年鄉試可以下場一試。”王錦臨一板一眼地回答。

        王榮海滿意的點點頭。

        珉娘看了眼王錦臨，這位大哥是父親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據說那是父親還沒有考取功名，大伯家的生意也還沒有起色，那位夫人和這個大哥都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先前的那位夫人生了好幾個孩子，都夭折了，就這一個哥哥長大成人，那位原配夫人也在父親考取功名前就生病過世了，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從她記事起大哥就是這副學究老古董的模樣，除了讀書什么事都不關心，每天泡在書房里讀那些晦澀難懂的經史子集，行事必按著書上的要求來，每次見面了除了問做了什么功課，就是說上一番大道理，姐妹三個都不喜歡見他，后來去國子監上學，就更沒什么機會和她們這些妹妹們說話了。王錦臨還未弱冠就每天像是古板的小老頭似的，從來不和她們玩耍，見她們玩鬧還要訓斥幾句，倒是父親很滿意，總說這個孩子像他，以后大有可為。

        “錦揚這一趟生意如何？”王榮海又問。

        “已經按著父親的吩咐，查完了京城的鋪子，從南邊運來的絲綢茶葉都打點清楚了，明天就能動身回劍州。”王錦揚老實了不少，規規矩矩的回答。

        “這幾日珉娘住在你那里，多虧你照顧了。”王榮海說道。

        “應該的，珉娘是我妹妹，都是親人，當然要竭盡所能照看的。”王錦揚說。

        王榮海滿意的點點頭，又說道，“珉娘，還不好好謝謝你二哥哥。”

        珉娘正埋頭吃著菜，聽到這話抬起頭愣了一下，連忙放下筷子，跳下凳子走到王錦揚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謝謝二哥哥這幾日的照顧。”

        “不用謝，不用謝。”王錦揚連忙扶起她，“你能平安無事家里人就都放心了，以后可離水遠遠的，不能再去水邊玩耍了。”

        “好。”珉娘想像以前一樣撒嬌偎進王錦揚懷里，但看了眼一臉嚴肅的父親，只得作罷。

        “二哥哥，我喜歡你身邊的端午，能讓她來伺候我嗎？”珉娘看了眼臉色不好的程夫人，又連忙補充道，“母親說給你要人不好，但是這幾天她伺候得特別周到，我太喜歡她了”

        “珉娘。”程夫人臉色難看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珉娘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低下頭不敢看她。

        “小孩子不懂事，原來伺候她的如意年紀大了，去年放出去配了人，她身邊沒人照看就撥了我身邊的紅綃去伺候，紅綃這丫頭在我身邊老實聽話，就是伺候得好才給了她的，許是天天約束著她，不和她的心意了。”程夫人說道，“若是嫌伺候的人不夠，就把我身邊的青緞也調過去。只是家里伺候得丫鬟婆子都是有份例的，她這邊添了，玫娘、玥娘那邊沒道理不添的。”

        王榮海臉色不悅起來，柳姨娘悄悄捏緊了手里的帕子。

        王錦揚輕輕將珉娘攬在懷里，說道，“臨行時父親叮囑我要多交際，我這些日子倒是去參加了些宴會，接觸了不少的王孫公子，聽他們說起，府里的小姐最少的都有兩個一等的大丫鬟伺候，有些講究的，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就有四個，更不用說那些端茶倒水外間打掃的仆人了。過幾年妹妹們年紀大了，少不了出門交際的，多帶幾個丫鬟也不落家里的臉面。要是別人看著我們家的小姐身邊只有一個伺候的，只怕要說閑話。咱們家雖說比不得那些累世公卿的世家家底殷實，倒是也養得起這些人的，若是錢財不夠了，我就做主把綢緞莊的進項再撥出一成來。端午那丫頭本就在我院里干點雜活，性情耿直，很是忠心，我想讓她出來見識見識，這次就帶出來了。她年紀小，能和珉娘玩到一起，還會一點拳腳功夫，以后要是珉娘再遇到危險，她也能救一救。不過是一個丫鬟，既然妹妹喜那歡就留下來伺候她吧。”

        王榮海臉色有些不好，他是寒門出身的進士，雖說在朝中做官多年，但對這些內宅的事物不甚了解，尤其是誰家有幾個丫鬟小廝之類的瑣事。他這些年一步步爬上來見多了捧高踩低的嘴臉，如今好不容易坐上戶部侍郎的位置自然不肯讓那些人再輕看了去。他與兄長同氣連枝，一個從政、一個從商，雖說明面上分了家，但私下里聯系緊密，錢財上有兄長的支援，得以出手慷慨，他又續弦娶了前輔閣程相的女兒，接手了程輔閣的部分人脈，加上他小心謹慎、上下打點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若是因為這點小事失了面子，成了同行的談資，以后可不好找回來。程夫人是從小就生長在延京，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我本是想著姑娘們年紀還小，有嬤嬤照看，用不了那些人，等大些再買一批進來伺候。”與王榮海生活了多年，他的表情變化還是知道的，程夫人連忙解釋道，“圣上提倡節儉，太后娘娘以前在壽宴上還因鋪張對裕王妃不滿，我原想著家里人夠使喚的就沒有添。”

        “嗯，這樣考慮是很好的。”想到當年因此圣上對裕親王疏遠，王榮海點頭說道，“姑娘們年紀也大了要出門會客，身邊還要再添些人，和其他人家差不多就行，不用出挑，也不能讓人小看了去。既然珉娘喜歡，那個端午就留下吧。”

        珉娘聽著連忙上前福身行禮，“女兒謝過父親。”

        “爹爹，妹妹有新丫鬟，不能忘了我們呀，我也要會功夫的。”玥娘連忙插嘴說道。

        “會功夫的丫鬟可不好找，我是弄不來，快去求求你二哥哥，他同意了才行。”王榮海十分喜歡這個開朗會撒嬌的嫡出女兒，笑著對她說。

        “二哥哥。”玥娘跳下凳子，走過來拉住王錦揚的手臂搖了搖。玫娘也坐在位置上眼巴巴地看著。

        “好好好，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幫你找，只是身邊沒帶那么多人，可要多寬限些時日，讓我去給你們尋個好的。”王錦揚笑道。

        自己的一個要求竟給王錦揚找了這么大的麻煩，丫鬟好找，可會功夫的不是輕易能找到的，那算半個侍衛，非得要常年累月訓練了才行。挑苗子、請師傅，還有訓練的吃住場地，都是不小的花銷，一般人家能訓練幾個會武的家丁護院就不容易了，訓練女子的更少，況且女子以后還要嫁人生子，就是練成了也伺候不了幾年，實在是得不償失。

        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要求，讓哥哥為難了。珉娘有些憂心又緊張地看著王錦揚，王錦揚回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都是妹妹，我當然不能厚此薄彼。”

        王錦揚沒有說的是，珉娘這小丫頭非嫡非長，有了好處是不可能讓她獨占的，這樣雖說麻煩了點，自己破費點，倒也省了別人嫉妒，暗地里給她使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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