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原，跟在宋平生后面跑了過去。

        剩下王川和楊胖兒面面相覷。

        “不是，”楊胖兒簡直摸不著頭腦，“這怎么回事兒啊？！”

        “先過去看看吧。”王川說完也快步追了上去。

        宋平生沒跑多遠，那個老頭走的很慢，在即將進院子時宋平生把他攔住了。

        宋平生記憶力很好，說不上過目不忘，但很多只見過一次面的人他都能清楚記得，更別說這人還把他的全部行李騙走了。

        林原趕過來的時候，看見老頭縮在墻邊，頗有些畏懼地仰視著宋平生，嘴里嗚嗚啊啊說著什么。

        “怎么了，”林原調整好呼吸走過去，拍拍宋平生的肩，“出什么事了？”

        老頭估計以為是幫手來了要揍他，立刻閉上嘴，雙手抱著頭，一副求饒的架勢。

        “他把我行李騙走了。”宋平生說。

        林原聽到愣了一秒。

        宋平生的行李是在鄰省丟的，眼下卻在益城見到了騙子本尊，這老頭光看著估計得有七十多了…夠能跑的啊。

        “啊…”林原摸摸后腦勺，想找句合適的話都挑不出來。

        老頭把身子縮得更低了，眼瞅著都要跪下去了。

        “要不…”林原試著把老頭扶起來，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破棉襖，胳膊肘的棉絮都跑出來了，林原一時有點無從下手，“那什么，大爺，他的行李還在你那么？”

        老頭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清，垂著眼睛沒吱聲。

        林原又放慢速度重復了一遍，連說帶比劃著，“他的——行李——你拿走了，還在——你那么？”

        這回老頭有反應了，咿咿呀呀說了一通，林原一個字沒聽懂。

        這簡直是雞同鴨講，林原嘆口氣，“大爺，這是我弟弟，他挺不容易的，要是行李還在你那就還給他吧。”

        老頭含混著說了個詞，聽不太清，好像是“賣了”。

        得，這下啥也撈不著了。

        一直不作聲的宋平生突然開口了，“算了哥，走吧。”

        不知道為什么，就在剛剛，就是老頭看見林原抱腦袋那一下，宋平生突然什么脾氣都沒了。

        弱者之間相互傾軋，只讓人覺得可悲。

        他大概真的挺蠢的，畢竟任何一個有生活經驗的人都不會放心讓陌生人幫忙看著行李，更何況這行李還是他的全部身家，但是他偏偏被那點惻隱之心打敗了。所以當他回來后發現無論是行李還是人都消失不見的時候，宋平生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迷茫。

        他沒被人騙過，哪怕是之前打工的小飯館，老板也并沒有因為他是個學生就欺負他或拖欠他工資…宋平生不明白為什么他對人施放一次善意就要落得這個下場。

        錢沒了，行李也沒了，下場自然不會太好。宋平生拖著滿身青紫找到了當地的派出所，沒想到被告知管不了，于是無處可去的他只能流浪漢一樣腆著臉在派出所蹲了三天，直到警察終于忍無可忍才給益城這邊打了電話，確定身份之后一張車票把他這個瘟神送走了。

        所以剛剛看到騙他的人近在眼前，他才感覺缺席了幾個月的怒火和恥辱一下子全涌了上來。

        “那…走吧。”林原之前也沒遇到過這種事，眼看行李是要不回來了，在這耗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他們剛要離開，王川和楊胖兒就來了，與此同時，旁邊的院門也鉆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透著門縫怯生生看著他們。

        老頭看見小孩子，突然激動起來，揮著袖子讓他趕緊進屋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王川走到林原旁邊，悄悄問道。

        “平生剛來的時候行李不是被騙了嗎，”林原小聲說，“就這老…這大爺干的。”

        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多半是老頭的孫子或者外孫，看衣服祖孫倆是一脈相承的，棉襖臟的感覺從縫出來就沒洗過。

        “走吧平生。”林原去拉宋平生。

        宋平生沒有動。

        “哥，稍等一下。”

        宋平生說完朝小孩子走過去，一直縮著身子的老頭這時突然跳起來，把孩子緊緊護在懷里，大概以為宋平生要傷害他孫子。

        宋平生在離他們兩步遠的位置停下了，他蹲下來看著小孩兒的眼睛，“你，餓嗎？”

        小孩兒先仰頭看了看爺爺，又把臉轉回來，點了點頭。

        “哥，”宋平生站起來，“我去給他們買點吃的。”

        林原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想罵宋平生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同情心泛濫，但是當著這一老一小，他又沒辦法說出口。

        “你在這待著吧，”林原深呼吸一口，“我去買。”

        還好包子鋪離的不遠，十個包子一會兒就買回來了。

        宋平生把包子給到老頭手里，老頭嘴唇動了動，應該是想和他說些什么的，但是宋平生沒有等他開口，快步轉身走了。

        直到快走出胡同了，后面才傳來院門關上的聲音。

        再去到包子鋪的路上，四個人都沒說話，吃飯時也沒有人再提起胡同里的事。

        那個老頭比劃半天，除了聽出是他把宋平生的行李賣了，其他的林原也一腦袋懵。不過看他這個情況，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人老了年紀大了，活干不動，又帶著個孩子，多半是在當地騙不下去了，才換個地方，投奔親戚或者繼續接著騙。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巧，剛好讓他遇到債主。

        林原其實挺想問問宋平生心里是怎么想的，后來又覺得沒必要，通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能感覺出來宋平生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看著不咋說話，其實心里挺能琢磨的，后來問那個小孩兒那么一句，估計也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說起來宋平生在福利院是不是也像這樣，林原聽說那里的小孩兒都可憐得很，吃不飽穿不暖，遇上黑心的，還會被體罰…

        林原悄悄瞥了宋平生一眼，他正在一臉平靜的啃著包子，看不出剛才那事對他有什么影響。

        也可能他心里正在十級巨浪，但是林原看不見。

        又過了一天，賈四和他的拖拉機車隊再次吐著黑煙出現在站上，因為大家的出發時間都比較集中，所以這次一下來了三輛，載著工人們去火車站，或者汽車站。

        王川和楊胖兒都是上午走的，和林原他們簡單道了個別，就像來時一樣，連人帶大包小包一起爬上擠死人不償命的拖拉機，跟出征似的浩浩蕩蕩離開了。

        人都走了之后，往常吵吵鬧鬧的平房區變得冷清不少，林原都有點不適應了。

        過年期間生產沒有指標，只需要每天去井區檢查一下設備就行了，林原是副隊長，自然而然肩負起這個職責，這也是□□離開前特地囑咐他的。

        井區比平房那邊更加沒有人氣兒，除了他們幾個半死不活巡邏的工人，基本看不見活物了，只能聽見偶爾的幾聲烏鴉叫，還有麻雀從天上飛過。

        別人都回家了而自己還在工作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一件讓人特別不爽的事，林原聽著后面的工人一走一嘆氣，感覺給他個舞臺，他都能唱本竇娥冤出來了。

        “副隊長，”有人開口問了，“咱們得檢查到什么時候啊？”

        “檢查到所有人回來。”林原揪了路邊的一根蘆葦，就手編起來。

        又是好一陣長吁短嘆。

        “真不公平啊，”一個工人小聲抱怨起來，“憑什么他們能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咱們就得在這挨餓受凍的。”

        另一個工人笑他，“你有老婆嗎你，有本事你也娶一個…”

        “行了！”林原猛地回頭，瞪著后面的人，“話那么多，嘴皮子都給你們凍利索了唄，有這瞎叭叭的功夫早就檢查完了！”

        一伙人識趣地閉上嘴。

        把幾十臺機器全部巡邏完一遍，林原累的腳趾頭都不想動彈了，之前正經工作的時候活比這多多了，也沒這么累過——大概是人一少就容易懈怠。

        不過一打開宿舍門，聞到飯菜的香味，他又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宋平生正在往桌上擺碗筷，有那么一瞬間，林原恍惚以為他現在正在家里，跟小雪小海他們在一起。

        宋平生看見林原進門，挺高興地叫了聲哥。

        “好家伙，今天打的什么，這么香？”林原把工服脫下來掛到墻上。

        “食堂包的餃子，豬肉大蔥餡兒的，”宋平生小心地倒了碟醋，“哥你嘗嘗。”

        “這還不到三十兒呢就包餃子…”林原直接上手，捏起一個餃子放進嘴里，“嗯，好吃！”

        宋平生咧嘴笑了笑，好像被夸的是他本人。

        食堂挺摳門的，大過年的就發了這么一小盤餃子，林原徒手夾了三個，份量立馬就少了一半。

        “吃啊。”林原嘴里塞著東西，說話都含糊。

        “你吃吧哥，”宋平生說這話的時候咽了咽口水，“我都…吃過了。”

        林原心里發笑，這小子撒謊都不會撒。

        “飽了，”林原打了個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剩下的你不吃就倒了吧。”

        宋平生先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后拿起筷子夾了一個，他沒像林原那樣一口吞，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三口才吃完一個。

        “這些都給你了。”林原把盤子往他那邊推了推。

        “你們那過年也吃餃子嗎？”看他吃的這么難，林原隨口問了句。

        宋平生點點頭，“吃，但是不多，”他用手比了個大小，“一大鍋煮出來，每人這么一小碗，吃完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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