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林原聽到這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孩子多少都有點饞嘴,像過年這種時候都不能敞開了吃,可想而知平時過的是什么日子。
“那你們,平常都吃什么啊?”林原又問。
“粥,餅子,青菜,土豆,”宋平生笑了笑,“頓頓都有土豆。”
那和他們也差不多,林原想,肉啊零嘴啊這些基本只有過年過節才吃的上。
一盤餃子很快被干掉了,宋平生放下筷子,打了個嗝。
林原把前兩天買的瓜子花生拿出來,抓了一小把,沒敢拿太多,怕到過年都吃完了。
“哥,”宋平生看著他,“你明天別去巡邏了,我去吧,外面太冷了。”
林原往窗外瞅了眼,枯樹枝在風里微微顫動著,其實最近溫度還好,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畢竟春天都快要到了。
“你去哪門子,”林原說,“你又不是副隊長,我去就行了。”
宋平生低頭不語,過了會兒才抬起頭,“哥,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林原皺皺眉,好端端來這么一句,這又是什么說法?他生氣,生誰的氣?
“我那天,”宋平生抿著嘴,有些艱難地開口,“是看那個娃娃真的餓了,所以…”
原來是那個事啊,林原想。
“我沒生氣,”林原嘆了口氣,把椅子挪得離他近了點,“但是平生,你得知道以德報怨不是什么好詞兒,這社會上可憐的人太多了,多得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掙扎的,比那祖孫倆慘一百一千倍的,咱們不可能一個個幫過來,更別提那些害過你的人了,你得…多為自己考慮考慮。”
林原掂量著沒把話說得太重,宋平生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對面的人沉默許久,久到林原以為他要入定了,準備起身收拾碗筷時,宋平生才張口道,“哥,你知道我被扔在福利院門口那天,是多少度嗎?”
林原愣了一下,以為他聽錯了,“什么?”
“零下二十度,”宋平生像是沒聽見他的疑問,接著說道,“我當時身上裹了件棉被,但是根本不頂用,院長說扔我的人離開跟她發現我幾乎是前后腳,要是晚一點,她可能就撿一冰棍了。”
宋平生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但林原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這世上有那么多陰差陽錯,要不是十八年前那卡的剛剛好的時間,他眼前的這個人此刻就不存在了。
“我小時候總覺得世界不公平,總覺得憑什么別人就有家有父母,我就得在福利院吃苦受罪,跟十幾個人擠一張炕。到后來我想明白了,世界確實是不公平的,但是到我這還不算最不公平的,至少我還撿回一條命,沒病沒災長到這么大,還能上學,現在又當了工人…這么想我比很多人強了,可能有的娃娃在被拋棄的那一步就已經沒命了。”
宋平生說到這里語氣還是平淡的聽不出波折,彷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林原沒有打斷,也沒有問他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些,繼續安靜聽著。
“所以哥,”宋平生始終沒有跟林原眼神對視,“我并不是,以德報怨,我就是想如果他差的恰好就是那頓飯,那幾個包子呢,我幫了他是不是就能救一個人,就能…像我小時候那樣。”
他這段話說完,林原也跟著沉默了,主要是震驚,震驚到他語言系統都暫停工作了。
他可能是長兄當的習慣了,看到比他小的乃至平輩的,總是下意識把對方當成晚輩來看待,這就導致他時常忘記宋平生只比自己小了兩歲而已。
大概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導致宋平生在他這里一直是有點一根筋的傻弟弟形象,他沒想到對方能說出那么有哲理…道理的一番話。
“你說的…”林原堵了半天出來一句,“也挺對的。”
這就是他絞盡腦汁想出的回應,說完他自己都笑了。
“我是不是太嘮叨了?”林原說。
“沒有。”宋平生也笑了。
這是真的,他巴不得有個人貼著他天天跟他嘮叨。
“你要是家里有兩個小的你也知道了,”林原每次提起弟弟妹妹表情都會不自覺變得溫柔,“總擔心他們被騙被欺負,哪怕知道他們已經長大了還是忍不住管著他們…反正,就操心唄。”
宋平生點頭,“我知道。”
“你心里有數就行,”林原本能地想摸摸宋平生的腦袋,意識到不太合適又放下去了,“但是你聽哥一句話,凡事多為自己考慮總沒錯,別的不說,你將來總要成家立業,不攢點兒老婆本能行嗎?”
“哥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林原笑著錘了他肩膀一下。
說不上為什么,宋平生聽到這話有點不高興,然后他又想到林原這么說,意味著他將來有一天也要結婚,更不高興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三十兒這天一掃往日陰沉沉的天氣,出了個大太陽。林原一大早就醒了,就著饅頭喝了半碗稀粥,比平時早一個鐘頭出了門,早點檢查完早點拉倒。
等他再回到平房區,發現廣場上多了輛大二八,后面還駝著個紙箱子,看上去挺沉。
“書記,”林原有點吃驚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孫萬乾,“您怎么過來了?”
孫萬乾看到幾人頓時松了口氣,“來來來,你們幾個正好,幫我把電視抬到食堂去。”
那個年代一臺電視機可珍貴的很,哪怕是黑白的也能吸引一堆人過來看。果然聽到電視倆字幾個人立馬來勁了,也沒去管為什么書記大過年不在家待著跑過來給他們送電視,七手八腳把紙箱從自行車上搬下來,往食堂送過去。
“書記您不是在家嗎,”林原跟在后面又問了一句,“這電視哪來的啊?”
“我愛人這不是,”孫萬乾氣還沒過勻,說一句喘一句,“帶孩子回娘家過年了,我想著左右也是一個人,干脆到站上來,人多還熱鬧點。”
“正好這電視,”孫萬乾往前指了指,“家里有多的一臺就拿過來了,今天晚上不是有那個什么,春節晚會嗎,拿過來你們可以看…唉,你們這些孩子也不容易,年紀輕輕背井離鄉的,過個年都回不去…”
他們書記平時就挺能說的,動不動愛發點感嘆,到了這種特殊的日子話多的更是如同滔滔江水。不過今天還好,林原一點不覺得煩,反而挺感動的。書記家在市里,他年紀也不輕了,就為了送個電視機騎了十幾公里的路,雖說今天是個晴天吧,好歹氣溫擺在那兒呢…
想到這林原不由肅然起敬。
“電視不能直接看,還得調信號,”孫萬乾還在自言自語,“哎,你會弄那個嗎?”
“嗯?”林原很誠實,“我不會。”
他們家沒有電視,別說他了,整個街坊都沒幾家有,小雪小海想看都是去他舅姥爺家蹭。
“沒事,”孫萬乾也不惱,“多試試說不定就有了,人多力量大。”
只是這回書記估計錯了,電視機挺不給面子的,從中午到傍晚,一伙人圍著搞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是信號不對還是天線有問題,折騰半天不是有聲音沒畫面就是有畫面沒聲音,好不容易音畫都有了,播出來的人臉還是扭曲帶著波浪的,看著跟磕了□□一樣。
那邊餃子都下鍋了,這邊電視還沒搞定。
偏偏這東西還不便宜,沒人敢拆開了弄,就怕卸完裝不回去了,只能隔靴搔癢的在腦袋頂上敲打敲打,每拍一下畫面就跟著跳一下,緊接著就跳回去了。
“算了算了,先吃飯吧,”孫萬乾招呼大家,“等有時間我找個懂的人過來修修。”
書記都發話了,大家自是一哄而散,加上那頭餃子香味一飄出來,好多人早就坐不住了。
今天食堂的餃子倒是給的很大方,每個桌上都有滿滿的大幾盤,不夠還可以再下。
不錯,過年就得有過年的樣子。
天黑了,外面很冷,屋子里卻是熱烘烘的,白胖的餃子冒出的熱氣像是被暖黃色的燈光蒸發了,一種家的感覺悄悄的在每個人心頭蔓延。
林原環顧四周,猛的有些感慨。
又到了新的一年,真快啊。
放在去年,誰能想到他會在千里之外的他鄉小城過春節呢。
小雪小海現在在家干嘛呢?
“各位,各位,”孫萬乾舉著杯子站起來,平常站上是不讓喝酒的,今天雖然能破例喝一點,也是低度數的白酒,“我來說幾句啊,今天過節,我高興能和你們一起過這個春節。首先這幾個月來,感謝大家的付出,咱們辛村站是剛成立不久的,各方面條件都不完善,大家不計較條件艱苦,愿意留在這里,你們都是好樣兒的!”
書記說這話的時候興致高昂,要不是知道他這一下午都在忙活電視的事,林原都要懷疑他已經是喝了酒的狀態了。
“在未來的日子里,”孫萬乾挺直胸膛,“我也希望大家能保持這樣的精神,繼續努力,為我們白河采油廠,為益城油田爭光添彩!”
說完他端著杯子一飲而盡。
對于他們這位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書記,工人們向來是敬畏和排斥感并存的,相比之下還是跟手把手帶他們的隊長更親一點。但誰也沒想到,唐僧也有上梁山的一天,這一杯酒下去,氣氛立刻就燥起來,拍桌子的吹口哨的像是要把房頂掀了。
“我也清楚,大家過年不能回家,不能陪在家人身邊,心里肯定是委屈的,”等氣氛稍微落下來點,孫萬乾接著道,“但是有句詩說的好啊,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既然有緣聚到一起,我們應該敬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杯!”
這話稍微夸張了點,可也算說到他們這群漂泊異鄉的人心坎里去了,一時間敬酒的敬酒,干杯的干杯,吉利話不要錢似的涌出來,灌滿了每個人的耳朵。
林原酒量一般,哪怕是這種水酒他也容易上頭,幾杯下肚他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這邊剛應付完一個,就聽見后面有人叫他,“哥。”
他轉過身子,臉有點紅。
“哥,”宋平生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我敬你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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