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時候，陸知雪已經(jīng)開始能臨摹陸行風(fēng)的字帖了，自從沒有先生后，陸行風(fēng)便自行搜羅了各式各樣的書來看，上午得空就給陸知雪說文解字。陸知雪也分外努力，她的功課是陸行風(fēng)親口夸過的。

        天氣晴朗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坐在綠葉青蔥的樹下，一個執(zhí)卷看書，一個練習(xí)書法，相靜無言安逸閑適。

        陸桐坐在走廊磕著瓜子道：“我們家公子怎么有這愛教書的嗜好呢？這下可好了，小丫頭正好合他心意。”

        柳姨從他手里搶來些瓜子，道：“你還說，你從小跟著公子怎么一點也不學(xué)好，讓你拿本書就叫救命，簡直不學(xué)無術(shù)。”

        陸桐揉揉腦袋，“可饒了我吧，我學(xué)再多也只能是公子的小廝，學(xué)恁多做什么？”

        柳姨嗤道：“就會找借口。”

        還未到春末的時候，陸行風(fēng)的教武老師也不來了，陸知雪為他著急，柳姨跟她說，“會有更厲害的老師來的，陸公會安排的。”陸知雪曾經(jīng)很怕陸冕，現(xiàn)在又覺得這個父親當(dāng)?shù)眠�是挺好的，事事給公子安排好了。

        某天晚上，她聽到她那已經(jīng)長成個球樣的花花一直在咪咪叫，她外出找尋，卻聽到后院里有響動，她尋聲跟過去，正看到兩個人影打了起來。待她就著廊下的燈細(xì)細(xì)看了下，才發(fā)現(xiàn)那靈巧的一個正是陸行風(fēng)，另外一個背影寬厚的是秦叔。

        陸知雪看得目瞪口呆，秦叔，單名蒼，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的，都沒什么存在感，但是但凡宅里有什么困難找他就對了，徒手般桌，上檐修瓦，栽花移苗什么的，他都信手捏來，是個全能型的忠實靠山。可從不知，秦叔還會武藝？在陸行風(fēng)的強攻之下，雖未還招也未傷到自己分毫。

        陸行風(fēng)道：“還不還手嗎？”

        秦叔仍是一臉的面無表情，“公子這番意義何在？”

        陸行風(fēng)收了勢，鄭重道：“請你教我。”

        秦蒼低頭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土，道：“磨刀砍柴，公子是想學(xué)哪個？”

        “我知道你們是誰。”

        陸行風(fēng)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秦蒼終于微的變了臉色，正視著比他矮一個頭的少年，緩緩道：

        “公子，慎言。”

        陸行風(fēng)嘴角揚起一抹笑，道：“我爹不知道，我娘也未跟人說過，但我就是知道。你放心，十五年了，我們的命早就連在一起了，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們的事。我只是有一點請求，我想要更強，請你教我。”

        云遮蔽月下，昏暗的院子里秦蒼沉默著。

        陸行風(fēng)又道：“我知道你們能來到這個家里，全因我娘，于我，卻是無恩無怨，你沒有義務(wù)教授我。只是行風(fēng)想托個大，以這朝夕相處的十幾年情分，請求您收我為徒。”陸行風(fēng)說罷一撩衣角竟單膝跪了下來，雙手抱拳殷殷望著秦蒼。

        烏云散去，月色流光一瀉而下，給秦蒼黝黑漠然的臉蒙上一層光暈，竟然顯得有些悲憫。秦蒼道：“公子想要變強做什么？”

        陸行風(fēng)堅定道：“改運。”

        秦蒼輕道：“小兒猖狂……你可知為人一世能守住自己就已萬分難得了。依公子之才，只要能按部就班的走前程必能安穩(wěn)過一生，又何必走那千壑萬巖，自尋麻煩。”

        “我父親……”陸行風(fēng)道：“他說得對，我從未自己掙過什么，離開他，離開這里，我就是個無能的人。是渾渾噩噩無知無覺的將就一生，還是清醒痛快的活一回，秦叔，您選哪條路？我知道，您是行過風(fēng)雨的人，才知偏安一隅的珍貴。可我總要試一試，為自己，也為我娘。”

        陸行風(fēng)的母親，陸知雪只看過畫像，是個很美麗的女子，柳姨他們不怎么談起，只說過是個很好的人。

        秦蒼站在那里，半晌終于上前扶起陸行風(fēng)，道：“公子無需如此輕視自己，湘夫人是對我們有恩，她不在后，我們也是甘愿留在這里的。如果你做好了決定，我自是傾囊相授，只愿公子無論到了何種境地，首先守住自己的心。擎蒼之術(shù)輕在招式重在頓悟，你看好了。”

        秦蒼說罷一個旋身一勾砍柴刀，首先在月下劃了一個大開大合的弧，陸行風(fēng)忙叫道：“謝師父！”然后不錯眼珠的學(xué)了起來。

        眼花繚亂的白刃之光刮的陸知雪眼睛直泛迷糊，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她差點驚叫起來，柳姨一把捂住了她嘴巴示意她噤聲，待看清了人陸知雪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柳姨對她一撇頭，示意她一起離開。

        陸知雪疑道：“柳姨，你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的啊？”

        柳姨一笑：“我可比你先到啊，你怎么沒看見我？”

        柳姨慣會逗她，跟秦叔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性子，陸知雪回頭望望那看不見的兩人，柳姨道：“別擔(dān)心他們啦，這不挺好的，公子想學(xué)，有人教他，這兩人都有事做了。”

        “啊這……”

        “你還怕我家老秦欺負(fù)你公子不成？”柳姨佯裝氣呼呼地道。

        “當(dāng)然不是了，”陸知雪握上柳姨的袖子露出些小女兒的撒嬌姿態(tài)道：“我知道柳姨和秦叔最好了，知雪只是……”

        柳姨點了點她額頭，“只是什么，小丫頭？”

        “只是公子說的那些，知雪不大懂……”

        小女孩貼著人手臂親密粘人的樣子，養(yǎng)了幾個月的臉龐漸漸紅潤起來，眼睛又大又黑，一副懵懂無知的嬌憨樣，柳姨心生喜愛，一把把她抱了起來，笑道：“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你現(xiàn)在的事情應(yīng)該是好好睡覺。”

        陸知雪羞紅了臉，從沒有人抱過她，只有柳姨，她摟緊了柳姨的頸項。柳姨的身上又香又軟，她咧嘴打了個哈欠，默默的想，這才是真正的娘親吧。

        柳姨一路把她抱回了房間，小花正等在門邊，柳姨推開門，它便徑直窩到了床邊。柳姨把陸知雪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小臉，道：“好好睡吧，丫頭。”

        陸知雪抱著被子迷迷糊糊道：“晚安，娘……”

        陸知雪做了一個夢，她和大家一起一直生活在這里，公子說她，已經(jīng)是陸家的人了，是的，她是陸家的人，永不分離。

        但是現(xiàn)實很快打破了她的夢。

        春末的時候，陸冕寄來了信，里面是一張“蔚宇書院”的招生簡章，和一封介紹信，外加陸冕四個大字：愛去不去！

        柳姨非常高興，這蔚宇書院是京城最好的書院，也是最難進(jìn)的書院，每年不定時招生，通過筆試面試合格者才能入書院成為學(xué)生，且需要名人介紹信才能報考。所以這所書院匯集的都是才能出眾的貴族子弟，不是一般人靠努力就能進(jìn)的。

        這對陸行風(fēng)來說當(dāng)然是能更進(jìn)一層的機會。

        陸行風(fēng)卻看不出欣喜的樣子，仍是淡淡的，還是和平時一樣讀書寫字教教陸知雪。幾天后，陸行風(fēng)拿著招生簡章和陸冕的介紹信，進(jìn)入了蔚宇書院的考試院。陸冕這次連面都沒露，似乎相信這對陸行風(fēng)來說不是難事，陸行風(fēng)也確實順利通過了考核，收到了招錄通知書。

        然而當(dāng)陸知雪得知這所學(xué)院是寄宿制，她會很久很久都不能看見陸行風(fēng)時，她幾乎是崩潰的。可她不能在陸行風(fēng)面前哭，她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好事，她應(yīng)該為他高興。當(dāng)陸知雪隱忍著滿眼眶的淚水送別陸行風(fēng)時，陸行風(fēng)摸了摸她的頭，從懷里掏出了一只筆盒。

        陸行風(fēng)道：“當(dāng)你把這支筆用壞了的時候，我就回來啦，到時再買個新的給你。”

        陸知雪眼里含著淚花，小心翼翼地攥著這筆盒，重重點頭，“嗯！我會好好練的！公子……”

        陸行風(fēng)輕嘆了聲，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知雪，你還小，想哭就哭吧，想笑就笑，忍耐這種事，等你長大了再體會也不遲。”

        陸知雪的臉龐撞在陸行風(fēng)的手腕上，她癡癡望著陸行風(fēng)，忽然猛地拿衣袖擦了擦眼眶，洋溢著微笑道：“知雪不哭，知雪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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