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雪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沒有陸行風在的日子，每個人都不太習慣，有些無所事事。陸桐不用在照顧公子，得空便跑出去瞎玩，秦叔除了做他尋常活計，閑暇竟舞起了砍柴刀，還常停下來若有所思的樣子。柳姨仍每天打掃著陸行風的房間，在大家的衣食住上研究著新花樣。

        大家好像擁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而陸知雪卻感覺到了無盡的想念。

        盛夏的夜晚，大家一起圍坐在院里納涼，桌上堆著瓜子西瓜，打著蒲扇說著話好不愜意。

        陸知雪小口小口咬著西瓜忽然道：“柳姨，你說公子他現在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啊？”

        “你這丫頭，不是和你說過好幾次了嗎，那可是一等一的學府，吃穿用度只會比我們好，你不用多余擔心。”

        “可是……可是我們不在啊……”陸知雪小聲道。

        “嗯？”

        “那里不是陸宅，也沒有我們陪著公子，只有他一個，他在那過得開不開心啊？”

        陸桐滿嘴的西瓜，砸吧道：“公子一直就那個樣，都看不出個喜怒哀樂，估計在書院也這樣。”

        柳姨用蒲扇敲了敲陸桐的腦袋，回頭對陸知雪道：“丫頭，這才哪到哪啊，進入書院只是公子的第一步，將來他還會去到更遠更厲害的地方。他會學習更多更深的知識，會認識更多的朋友，看見更多的人間不同景色，嘗盡人間的悲喜。”

        陸知雪抬頭望著柳姨，“我不能去嗎？”

        “啊？”

        “公子要去的地方，我能去嗎？我能一同陪著公子嗎？”

        柳姨輕嘆聲，柔和地摸了摸她的頭，“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公子有他自己想走的路，你也是，等你長大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公子不會束縛你的。”

        “公子說，讓我多看書，多知道這世間的道理，才能分清什么是正確的事，要做正確的事。柳姨，我想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和公子一起，做力所能及的事。”

        一直默默吃瓜的秦叔忽然笑了一聲，和柳姨對視一眼，道：“這丫頭怎么和那小子一樣狂妄的沒邊了？”

        陸桐也嗤笑道：“丫頭癡人說夢，我們做下人的永遠都只能是下人，你是丫頭還想做鳳凰不成？”

        柳姨白了他一樣，罵道：“吃也堵不上你的嘴，沒出息的東西，滾回去睡吧。”

        陸桐拍了拍手，抹了抹嘴，“哎吃飽喝足，睡覺去。”

        一時靜默，只有桌下花花喵嗚喵嗚舔西瓜皮的聲音，以及不遠處傳來的陣陣蟬鳴，陸知雪低著頭，忽感面上爬上了細汗。她忽然站起，后退幾步，對著柳姨便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柳姨手里的瓜都掉了，忙不迭道：“這是做什么呢！”

        陸知雪望著她道：“求柳姨教我武藝！”

        柳姨一愣，隨即打馬虎眼道：“說什么傻話呢，我哪會啊？”

        陸知雪眼珠一轉，在秦叔與柳姨間來回看著，柳姨嘆氣，“你這鬼靈精，上次見了公子拜老秦為師，怎么不求你秦叔，反而來求我？”

        “秦叔是公子的師父，知雪不敢，知雪知道柳姨待我好，只好厚著臉皮，來求柳姨。”

        柳姨看著秦蒼道：“你倒是說句話啊，這可你惹出來的后果。”

        秦蒼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道：“問我做什么，我看你心里歡喜的很。”

        柳姨用著蒲扇遮面笑了聲，道：“你是當家的，我聽你的。”

        秦蒼看向陸知雪，問道：“你一個姑娘學武做什么？”

        “我太沒用了，總要多學一點，如果能幫到公子是極好的，如果不能但求不成為公子的累贅。”

        “學武可和讀書練字不一樣，辛苦的很，你能堅持？”

        “我能！”

        丫頭說話又細又糯，仿若輕描淡寫的一筆，但夏去秋來，再一次雪飄大地的時候，每日的讀書習武她竟是一天也未拉下。柳姨笑瞇瞇的，說她刻苦認真像公子。而陸行風就像石子入了大海，全然沒有消息，陸知雪的那只毛筆早就已經被寫得開了花，換了一支又一支了她也沒舍得扔。

        終于臨近年關的時候，陸行風回來了。

        將近一年未見，陸行風身量又拔高了一點，面容更瘦削更有棱角了，他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仍克制有禮的一一見過每一個人。陸桐趕忙去備水給陸行風洗塵，柳姨急忙轉去了廚房備菜，而秦蒼對陸行風微一點頭便忽然出了手。

        陸知雪在一旁看著，知道秦叔是在探他的武藝，一番下來陸行風確實更長進了。小姑娘尚未從重逢的狂喜中回過神來，便又被這久遠的時光拉出的距離撞了個懵，她忽然生出怯懦來。

        隔了這大半年的時光，遠如蒼鷹的陸行風會怎么看待她這個還在陸地上匍匐的螻蟻？陸知雪揪著衣角彷徨在原地殷殷得看著陸行風。直到陸行風和秦蒼一武結束，冒著細汗的陸行風這才轉向陸知雪，方才嚴正以待的肅然臉龐柔和下來對她微的一笑。

        陸行風伸出一只手輕輕道：“知雪，過來。”

        陸知雪的心猛得一跳，連月的想念擰成一股酸楚竄出眼眶，陸知雪提起腳步向他奔過去，撲到他懷里，一邊落下淚來一邊歡喜叫道：“公子！”

        太好了，她的公子沒有丟棄她。

        陸行風回來的第一天，所有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陸行風仍像以前一樣話不多，但能看出來是很放松的狀態，會笑著看柳姨他們打趣，偶爾插上兩句。會夸贊陸知雪的用功，也會對著陸桐的不思上進搖頭。

        飯畢，陸行風閉了閉酸脹的眼睛，似乎是困了，陸知雪道：“公子，我提燈送你回房休息吧。”

        陸行風點點頭，摸了摸鼻頭，有些不好意思道：“確實有些累了。”

        室外的西風呼呼地吹著，院里的燈籠東搖西曳，陸知雪提著一盞瑩瑩的燈照著陸行風腳下的路。這時冷不丁竄出個小東西來繞到陸行風腳下，喵嗚喵嗚地叫著。

        陸行風低頭笑道：“去哪里玩了，我還道怎么不見你。”他彎腰抱起花花，揉了揉她柔軟的肚子，道：“吃得這么胖啊，你主人是把吃的都省給你了嗎？”他回頭對陸知雪一笑，陸知雪害臊地抿了抿唇。

        陸行風又道：“小雪兒，借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陸知雪的臉不知怎的更紅了，支支吾吾地點了個頭。

        花花對自己人的氣味很是靈敏，平時在外張牙舞爪的，在陸行風的懷里安然地打起了瞌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途徑院里的時候，陸行風被那顆梅花樹花香吸引駐足在樹下，深呼吸了下嘆道：“還是家里的花香更好。”

        陸知雪敏感地捕捉到幾個詞匯，仰著頭望著她那玉人般的公子，道：“公子，在書院……過得好嗎，開心嗎？”

        “嗯……”陸行風沉吟著，一下一下摸著花花，然后道：“挺好的，不必擔心。”

        陸行風自回來之后對書院之事未曾細談，只寥寥幾筆帶過，陸知雪覺得陸行風眉宇之下并不同他所說的那樣，“挺好的”。可她尚還弱小，既不能為他解憂，也無法幫助他排難，不過既然回來了，她必要想方設法讓他高興的。

        陸知雪見他喜愛這梅花，便道：“公子喜歡這梅，我折幾支放到公子房間可好。”

        陸行風卻搖搖頭，道：“讓它們好生生長吧，折下來只會加速消亡。”他復又轉向她，低頭道：“你也有在好好長大，我很高興，小雪兒，辛苦嗎？”

        陸知雪搖頭，揚起最大的笑臉，道：“不辛苦！”

        陸行風笑意更甚，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紅撲撲的臉龐，道：“好丫頭。”

        是陸行風久遠的溫度貼在她面上，陸知雪心中有什么漫涌而出，她握住陸行風的那只手，輕柔地捏了捏，星眸注視著墨瞳，道：“只是想你，每天都非常想念你，公子……你想念我們嗎？”

        “當然……”

        陸行風一聲喟嘆。

        寒風天里這一片小小的暖意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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