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的雨終于停下。
  段蕭寒的傷口滲了血，重新包扎過。顧老首長也過來看了他。
  所有他認識的人，跟他說上兩句話，他都能想起來。
  但他仍然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東西，很重要的東西，心里空落落的。
  沒有人告訴他，那他便自己找。
  段蕭寒摸索著下了床，挨著墻邊往外走，總覺得這時候自己手里缺了點什么。
  沿著外面的墻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該找誰，只記得自己是要回家的。
  要回家，就要先離開醫院。
  “少校，醫生說您要在病房休息。”守在外面的衛兵攔住他，段蕭寒深色一凜，聲音里也帶著不容抗拒的冷，“我想出去。”
  幾個衛兵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退后兩步讓開，跟在他后面。
  段蕭寒摸索著往外走聽著周圍的聲音，病房里小孩兒的哭鬧聲，老人痛苦的呻吟聲，還有別人的交談聲。
  “哎，那位不知道什么來頭，看這么緊。”
  “不知道，怎么不見他那個跛腳媳婦兒了？他昏迷好幾天，都沒見她來過。”
  “嗐，估計是怕人醒不過來跑了唄，你不知道，前兩天他在病房里，醫生都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了，誰知道他硬生生挺過來了。”
  “那女人是個——”
  段蕭寒早在聽見“跛腳”那兩個字的時候就停了下來，腦海里好像有什么在沖撞著。說話的那兩人見他停了下來，臉色十分不好，以為他是傷心了，連忙勸慰道：“沒事的這位同志，你眼睛好了以后想要什么樣的媳婦兒沒有，不差那一個！”
  “我只有一個妻子，叫沈初棠。”
  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愣住的不止是那兩人，連段蕭寒也僵在了那。
  他想起來，他知道他把什么忘記了。他把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給忘了。
  霎那間，段蕭寒像是墜入了無盡的恐慌深淵，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著，身后的衛兵跑過來想要扶起他，可他愈發往下墜。
  “棠棠，我要找棠棠。”段蕭寒顫聲道，手指緊緊抓著其中一人的胳膊。
  “回小山村，回小山村。”
  他如那日一般重復呢喃著，語氣里是慶幸跟些許的欣喜，幸好，幸好他想起來了，他能回去找她。
  沒關系，沈初棠不給他回答沒關系，不等他沒關系，答應他的  事沒做到，也沒關系，他會去找她。
  回小山村的事情，被強行提上了日程，段蕭寒決定的事情，向來沒有人能左右。
  像是去年眼睛剛受傷的時候，沒等眼睛好，還蒙著紗布，便執意要回小山村。只不過與那次不同的是，那時候他帶著甘心赴死的絕望，而這次，是帶著希望。
  只是他不知道，帶著絕望而歸迎來了救贖與希望，滿懷希望之時，只等到了絕望。
  車子剛駛進小山村的時候，段蕭寒就摘下了紗布，刺眼的強光帶來一陣眩暈，他閉上眼睛，還是忍不住瞇著眼睛往外看。
  視線朦朧，他看見了村口的老槐樹，他們一起走過的小路，她把他撈上來的河流，距離越來越近，段蕭寒的視線愈發清晰，心跳猛然失控，像是要從胸膛竄出來。
  車子停下，趙天明把車門打開，呼嘯的冷風肆意地鉆進鼻腔，刀子一般割著耳朵還有臉頰。
  段蕭寒走上了那條他看不見也知道怎么走的路，是他回家的路。
  段蕭寒突然愣在了那，像是近鄉情怯的孩子不敢再向前一步，鼓起勇氣走到院門口，上面卻落著鎖，蕭寒在里面忽然叫了起來。
  段蕭寒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懟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去，咔噠一聲，打開鎖，他抬手推開門。
  熟悉又陌生的院落映入他的眼簾，院里的方桌，墻邊的蘭花，檐下的搖椅，都有著珍貴的回憶。
  小憨興奮地撲了過來扒拉著他的腿，繞著他轉了幾圈，又猛地向他身后跑，跑出一段距離后又跑回來，沖著他叫。
  段蕭寒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摸了摸它的頭，“媽媽呢？”
  小憨呆愣愣的嗚嗚地叫了幾聲，然后趴了下來，失落地把頭埋在地上。
  “怎么了？媽媽又打你了？”段蕭寒笑著問。剛想安慰它幾句，身后就傳來了林大嫂的聲音。
  “蕭寒吶！你回來了啊，二丫怎么沒跟你一塊兒啊？”林大嫂許久不見他們，今天來喂小憨，剛好就看見他們回來了。
  林大嫂的聲音滿是驚喜，段蕭寒臉上卻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棠棠，沒回來嗎？”
  林大嫂又驚訝又疑惑，“二丫頭不是跟你一塊兒去京市了嗎！”
  刺骨的寒風瞬間侵入了五臟六腑，段蕭寒熾熱著跳動的心臟，像是被冰封了起來，變得冰冷僵硬，停止跳動。
  “棠棠、沒回來嗎？”段蕭寒努力的找回自己的喑啞聲音，又問了一遍。
  林大嫂好像也忽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沒，沒有啊。”
  她每天都來喂小憨，澆花，如果沈初棠回來了，她一定知道啊。
  段蕭寒瞬間紅了眼眶，踉蹌著往院子里沖，推開廚房的門，沒有人，又推開堂屋的門，桌子上面落了一層灰，臥室也沒有人。
  沈初棠沒回來，那她去哪了？她能去哪兒？
  沈初棠不見了。
  恍惚間，段蕭寒想起來了沈初棠那些沒說出口的如果，她那段時間的反常，還有火車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沒想過跟他有以后，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跟他的未來。
  所以她逼著他做手術，她不怕他失憶……
  可是為什么，她明明說愛他……
  小憨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過來，拿腦袋蹭著他的腿。
  段蕭寒蹲了下來，抱著小憨的腦袋，哽咽道：“小憨，你能找到媽媽對嗎？帶我去找媽媽好不好？”
  只是這一次，小憨沒再像之前上山那一次沖上前，它趴在段蕭寒腿上小聲嗚咽著，委屈又傷心。
  段蕭寒猛地起身，他自己去找，說不定她回來了，只是不想看見他躲起來。
  他去找就是了，他道歉，他做錯什么了他都改，只要她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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