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試探
蕭孟津很是乖巧地坐在飯桌邊上,蘭芽給他夾菜就吃菜,舀湯就喝湯,看眼前的人長睫低垂,耐心地吹著勺中熱湯——整個人秀秀氣氣的。
蘭芽心里陡然冒出這個與蕭孟津本人完全不搭界的詞。
不過看蕭孟津苦著臉吃了一大筷青菜,耳朵隨著咀嚼的動作一動一動的,剛剛咽下的青菜仿佛迅速上面,叫他一張臉都成了菜色。她心里升起一股投喂寵物的愉悅感。
人定時分,兩人沐浴過后雙雙上榻。蕭孟津又用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她,雙眸仿佛還帶著浴房里的水汽,將那雙鳳眸染得水汪汪的。
蘭芽在心里嘆了口氣——若蕭孟津仍是之前那副死皮賴臉的無賴相,她可以毫無愧疚地一腳把他蹬下去。
可他作出這副模樣,仿佛一只被雨淋濕的大狗,渾身的毛都蔫答答的,原本蓬松的大尾巴也委屈巴巴地蜷了起來,嘴里還不斷發出可憐的嗚咽。
她的心一下就軟了。
……
那邊廂正春意無限,桓暄夫妻倆房中倒是一片安寧。桓暄須等初八上朝,向皇帝述職過后才可返回北境,他二人索性便住在蕭府。
二人各自有各自的樂子。桓暄倚在靠枕上閑閑翻書,蕭瑾華卻是姿勢奇異,只見她橫躺在榻上,將一雙腿高高支起,緊貼在墻上。
桓暄倒是一臉從容,想必是見怪不怪了。
這是府里的嬤嬤先前囑咐蕭瑾華維持腿部曲線的法子。她常年習武,腿部肌肉未免過度發達、經脈虬曲,便日日夜夜用這法子維持雙腿線條流暢。
如今看來,倒是頗有成效。桓暄意味深長地瞥去一眼。
“我原先還以為八斤和公主只能是一對虛以委蛇的怨偶。卻不料他二人關系如此融洽。看上去和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也別無二致。”蕭瑾華頭枕在手臂上,雙眼直直盯著帳頂承塵。許是太過無聊,她忽然開口道。
“不過也是,公主長得那么美,若我是個男子,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日夜在我眼前晃悠,還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必然是把持不住的。”
還未等桓暄回答,她便自己接上了話,言語間還頗有幾分感嘆與羞赧。
呵,膚淺。
那邊桓郎眉目安穩,骨節分明的手悠然翻過一頁,仿佛無意參與蕭瑾華這突起的感慨。
……
屋內沉默片刻。
蕭瑾華突然一骨碌翻了起來,跪在桓暄身前,雙手死死摟了他的脖子,把個風光霽月的桓家大郎墜得齜牙咧嘴。
“阿暄——”蕭瑾華語氣幽幽,雙眼銳利如刀,死死鎖住桓暄,“你方才是不是在心里罵我?”
“怎么會?”桓暄飛快地回答。
“不,你就是在心里罵我。我們剛成婚那段日子,你每天的嘴毒的能飛刀子,日日要諷刺我好多次。每次諷刺我,你都是像這樣的。就是從鼻子里嗤笑一聲,然后你的肩膀會微微往上聳一點。雖然幅度很小,但我可是習武之人,耳力目力都極好,你別想瞞我!”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桓暄的動作,學著他那樣從鼻子里嗤笑一聲:“而且——你方才答得那樣快,尾音是上飄的,連聲音都因為心虛比平時大了一些。”
桓暄:……
“阿瑾,我錯了。”桓暄十分識時務地低頭認錯,整個過程無比流暢自如。
“哼。”她又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桓暄忍不住失笑。摟了夫人的腰,預備身體力行道歉認罪。
天邊弦月彎彎,恰似有情人含笑的娥眉。
人間歡喜幾何。
……
第二日蘭芽醒來時,眼下毫不意外墜了兩只大大的眼袋。她幾乎要懷疑蕭孟津是不是什么采陰補陽的狐貍精,專吸人精氣。
每次他心里一有事便要與她這樣那樣,偏偏這樣那樣后他總是神清氣爽,器宇軒昂;只有蘭芽像被磋磨過度,跟個剛從地主老爺家逃出來的長工似的。
那邊廂蕭老爺衣裝整潔,風度翩翩:“辛苦公主了。”
語氣竟十分誠懇。
蘭芽:不辛苦不辛苦,我只是命苦。
……
皇宮之內,金龍殿。
蕭舜華正一勺勺為皇帝喂藥。只見美人娥眉微蹙,眼里的心疼都快化作潺潺春水流淌出來。
二人正是濃情蜜意,嫻妃宮里的小黃門匆匆來稟:“皇上,嫻妃娘娘那邊又鬧起來了。聽說眼下已經傷了三個黃門了。奴才們實在沒有法子……”
蕭舜華眼見著皇帝皺了眉,眼底厭惡一閃而過。只見他唇角一抿,刻薄地吐出兩個字:“瘋婦。”
她微微低頭,再次為眼前的荒謬感到可笑。
昨日與她恩愛纏/綿,恨不得化作在天比翼鳥的人是你;今日厭棄冷落,對她棄如敝履的也是你。
昨日對她極盡諂媚,將她高高捧上天的是這些人;今日來告狀,話里話外引導著皇帝狠狠治她的也是這些奴才。
她柔柔開口,語氣誠摯:“臣妾亦為人母,此刻亦知皇上和嫻妃妹妹是如何的痛徹心扉。但您不但是咱們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英主。萬望皇上保重龍體,切不可憂思過慮。”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無論用什么法子,萬不可叫那瘋婦再出來傷人。”
那小黃門眼底精光跳躍,眸光轉過幾轉,恭敬伏身:“奴才敬諾。”
……
蕭舜華回到宮中,身邊的大宮女昔月呈上禮單,正是為送她宮里的宮女出嫁而早早備下的。
她春蔥般的手指持著那單子細細覽過一遍,美目微彎,抬頭道:“你做的很好。去喚那丫頭來罷。”
一個尖臉的婢女被領了上來,看容色不過中人之姿。
蕭舜華屏了眾人下去,牽了那婢女的一雙手搭到自己掌心里:“好姑娘,既離了這地方,日后便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罷。”
她眸光溫柔,似乎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姝麗溫柔的大姐姐;但又含了一絲感嘆,甚至是遺憾。
那小婢女眼眶里砸下淚珠子,連連點頭,頓時便像斷了線的珠子琤琤落下。
蕭舜華彎唇,笑意溫軟。盛氣凌人的蕭貴妃竟也能有如此靜謐和婉的模樣。
……
章安三十三年正月初四,蕭貴妃親送宮中掌事宮女出嫁。
章安三十三年正月初六,大吉,新年開頭,傅夫人和蘭芽請匠人繼續修葺店鋪。
章安三十三年正月初八,桓暄在開過年來的首次早朝上述職,當日,桓氏夫妻二人啟程返回北境。
蕭孟津和蘭芽親送至城外三里,是時冰雪消融,道旁枯黃中隱雜新綠。二人并肩立于長亭,看遠處車馬橐橐而去,馬蹄踏起滿地揚塵。
“阿姐他們去了。”
“嗯。我們也回去吧。小公主,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你可要好好記下。”
……
“嗯?”
“哦,知道了。”
蕭孟津去上值,蘭芽便自己回了府。
她倚在窗前坐了片刻,這長安的天氣真是有趣,前幾日還是大雪覆道,今日竟就放了晴,顯出幾分春來到的青青生氣。
“束綠,替我喚楊郎君來。就說今早野外露重,我不慎染了風寒。”
“是,奴婢這就去。”束綠嫩綠裙角一揚,一抹身影很快消失在廊角盡頭。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那楊郎君便到了。
時下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苛刻。她伸出手腕任他診脈,視線毫不避諱地自他面龐細細劃過。
那楊郎君也安坐如山,分毫不亂。從容道:“公主脈象并無大礙。若仍有不適,不妨讓在下為公主開上兩副安神養氣之藥。”
“有勞楊郎君。”蘭芽含笑頷首。
“我觀楊郎君十分面善,竟似從前的一位故人。只可惜故人長逝……”她的神態悠遠,思緒仿佛回到邈遠的以前。
余光里的楊信面色如常。
“本宮一時失言,多有冒犯。還請楊郎君不要見怪。”她好似如夢初醒,連連向楊信致歉。
“無妨,公主仁愛,那故人想必很是安慰。”
她微微抿嘴笑了笑,渾似不經意地問道:“不知楊郎君師承何處,竟習得如此一身精湛醫術。”
“師父生性灑脫不羈,常年游走江湖間。如今他老人家已故去多年,想必他的名號亦早隨風而逝,鮮有人知。”
這話不算很客氣,蘭芽也絲毫不惱。只了然地點點頭:“如此。”
二人交談不多時,蘭芽便叫他退下。聽著屋外腳步聲遠去,她臉上頃刻斂了笑意。
這楊郎君氣度不凡,經她試探也絲毫不慌,安穩如山;且觀他今日言行,實在不能說是個“平易近人”的醫士,眾人道他脾氣溫和,其實這人應是修養極好,內心卻是極度傲氣,和煦外表不過隱藏內心傲氣的殼子罷了。
蘭芽微微嘆了口氣。
這段時日以來,她日日所思所慮,與從前宮中的日子完全不能比。
蘭芽隱隱感覺自己正一步步接近那些晦澀沉重的漩渦,雁門之戰、李家、嫻妃,仿佛每個人都不過是這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背后操縱之人是誰,是否只有俯瞰人間的造物主得以一觀全局。
她的心沉沉跳躍,不知自己是否該去撥開迷霧,又擔心那迷霧背后將是她全然承受不住的真相——這是人對危險的本能感知。
這步棋,是進是退,攻還是守。難道真要她去以身涉險,步步窮究嗎?或者,只做個愚鈍無知的棋子,順從弈者的心意?
蘭芽在重重思慮中憂心不已。晚間時分,蕭孟津自沉沉夜色中歸來,周身籠上一層冬夜寒霧,他的語氣平淡,但話里也仿佛染上這濃重夜色的鬼魅可怖:“嫻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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