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余途向來面對記者的提問游刃有余，能夠?qū)⒌筱@的難題巧妙化解，滴水不漏。但在這一派并不厲聲的指控中，他第一次沉默了。

        余途的沉默，并非懼怕代露口中人走茶涼的景象。

        而是他發(fā)覺，即便他想親手為代露重新打造一座玻璃花房，這個女孩也不會輕易涉入其中。

        因為她比誰都更在乎，他明天的路。

        在這方狹小的露臺中，余途第一次感到有心無力。

        余途在早年的試鏡里，面對過不少制片人直白的拒絕。那時劇組的試戲多安排在麗都的酒仙公寓，他一遍遍地來回進出，在輪番試鏡中摸透幾座大樓的房型布局，甚至和樓下的保安大哥都混熟了。

        保安大哥在這個環(huán)境里浸淫許久，也品出了一些門道，勸導余途道：

        “一個角色，十好幾百號人搶得嘞！你光業(yè)務過關不行，也得走點關系，不然永遠都是無功而返咯！”

        余途認真聽完，無所謂地笑笑。

        他沒有關系嗎？事實上，余途身后的父輩顯赫，發(fā)小多以為他是來圈內(nèi)體驗人生。但余途的性格中始終有一根擰著的筋，希望自己是一個有所堅持、有所底線的人。

        他不屑用那些降維力量去達到目的，更何況，那些角色與劇本并非他心中所屬。被拒絕也就拒絕了，余途衣薄袖輕，不欲癡纏。

        也是在這樣的體驗中，余途逐漸意識到，他有某種特長，善于消解被拒絕帶來的壞情緒。

        如果對方往后退一步，那他會自動退后一萬步。

        以至于日后每每回想起來，余途越發(fā)感到后悔萬分——感情這種事，和他可有可無的人生游戲怎么能一樣？越是被拒絕，就越應該打持久戰(zhàn)。

        代露的傷勢不嚴重，在醫(yī)院觀察無大礙后出院，回到維羅納錄制了最后一批收尾素材。

        導演組安排返程機票時，秦湘奇怪：“余途不和大家一起么？”

        導演：“他另有一支廣告拍攝的行程，已經(jīng)往挪威去了。”

        代露心下悵然，知道再也回不去從前。

        那天的對話不歡而散，后來回想起來，仿佛朝霞的霧氣一樣，虛幻到不真實。只有代露手里的項鏈證明一切存在過。

        她本來要將這串項鏈還給余途，但余途抿著唇，別過頭去，一幅休要跟我講道理的模樣：

        “我行李箱放不下，你幫忙保管吧。”

        代露默默地收下了。

        離開維羅納前，她戴上這串熠熠閃光的珠寶項鏈，在城市最高的鐘樓頂層留下一張照片。

        這天的天空沒有巨輪滿月，只有澄碧如洗的藍天，映襯著代露身上風帆般鼓起的白色裙擺。

        回國的班機上，秦湘問代露：

        “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代露望著舷窗外逐漸變小的建筑物，搖搖頭：

        “暫時還沒想好。先回店里，再說吧。”

        得益于這檔節(jié)目出色的播出效果，tn七夕限定款式的手袋在內(nèi)地銷量翻了1400。嘉賓四人不僅收到通告費商務費，還獲得了集團總部一筆不菲的績效嘉獎。

        雖不能借此大富大貴，但起碼未來幾年內(nèi)，代露不需要再操心北京昂貴的房租。

        隨著錄制的結束，有一些網(wǎng)紅運作公司向他們拋來橄欖枝，邀請他們在微博和抖音上發(fā)展成頭部紅人；代露年輕，還有casting工作室的選角導演聯(lián)系她，問她有沒有參演小成本網(wǎng)劇和網(wǎng)大的意愿。

        代露一一回絕了。

        她始終覺得，這些未來不是她想要的。但究竟想要什么，在經(jīng)歷這一段波瀾起伏的旅程過后，代露仍舊沒有想好。

        她從前沒有什么愿望，只希望一生平平淡淡，不用再經(jīng)歷戲劇的人生轉(zhuǎn)變。

        但那場猝不及防的告白后，代露關于未來的描摹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她開始尋找，是不是有那么一種契機，能夠掙脫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

        涅槃重生以后，以新的面目站到余途面前。

        一周后，代露回到國貿(mào)店里的工作崗位，董董第一個迎上來。

        “露露，想死你了！”董董夸張地擁抱她。

        代露粗粗端詳一番，發(fā)現(xiàn)董董比先前瘦了很多，圓圓的嬰兒肥臉蛋消失了，下巴尖削，顴骨突出，越發(fā)顯得整雙眼睛大而空靈。

        她輕輕回抱董董，悄聲說：

        “我給你帶了禮物�！�

        往常董董會拉著她，激動地打聽一路的見聞，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但這兩個月她似乎性情變化很多，變得更加穩(wěn)重成熟了。

        其他店員團團圍著代露，讓她分享節(jié)目錄制的趣事。

        一個實習生興奮問：“余途有多帥？和你們關系好嗎？”

        代露笑笑，眼角余光瞥到董董從人群中悄悄離開，一個人躲進后倉。

        代露心中嘆口氣，把原先準備給董董的禮物拆開，換成在米蘭買的moleskine城市筆記本。

        那里面原本是一張余途的簽名照，寫著【to董董：生活愉快】，是代露剛到維羅納時請余途幫忙簽的。

        但今天觀察下來，代露判斷董董內(nèi)心存有芥蒂，習慣性地排斥和這檔節(jié)目有關的任何消息，便識相地不再拿這張照片去自討沒趣。

        這天開工前的例行晨會，店長拍拍手掌，通知眾人一個消息：

        “下周就是國貿(mào)一年一度的周年慶�。〈蠹掖蚱鹁�神。”

        周年慶是這座全國聞名的商城最具特色的節(jié)目，在長達半個月的時間里，每位會員只要到店消費，就能尊享10倍積分和禮金返券。

        最巨大的人流量、最有購買力的消費群體聚集在此，每年都能創(chuàng)造全國商業(yè)地產(chǎn)的單日銷售紀錄。

        對代露這些店員而言，周年慶無疑是一場硬仗。

        tn作為頂級奢牌姿態(tài)高傲，不參與商城的禮金返券活動，每年都會推出一些自己的折扣活動。今年的活動力度，是在手袋、成衣范圍內(nèi)，顧客每買滿9件享九折。

        但實際上，除了財大氣粗的豪門名媛外，鮮少有顧客能一次性掏出六位數(shù)，購買九件同品牌的不同商品。

        為了最大程度地吸引顧客，一線銷售有不成文的踩線技巧。

        “小姐，您一共選定了兩件商品，如果您希望參加我們的折扣活動，可以考慮先不打單。”柜臺前，代露看著董董對年輕的女顧客介紹，語氣循循善誘，“您通過支付寶付款，我們會幫您和別的顧客湊成九件，這樣也能享受九折的價格�！�

        那名顧客確認渠道的可靠性以后，爽快地點頭，同意了這樣的結算方法。

        畢竟按tn的高昂價格，無論如何，打九折都能省下不少錢。

        顧客拎著購物袋，高高興興地走了。

        代露用手肘敲敲董董：“哎，這種拆單的做法，總部是同意的吧？”

        董董一氣呵成地整理好陳列柜，拍拍代露的肩點頭：

        “放心好啦！噥，那支付寶二維碼是店長的。錢在店長那兒，你怕什么。”

        代露親自掃一遍二維碼，確認是店長的姓名，這才收起手機，也開始向新來的顧客介紹這種實惠的拆單方法。

        到了晚上，代露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么大一筆款，每天走私帳，靠譜嗎？

        她知道，一些連鎖店確實流行這種付款給店員賬戶的簡易操作，但這可是tn，稍微一出差錯就是巨額數(shù)字。

        代露盤腿坐到沙發(fā)上，在節(jié)目錄制的四人小群里發(fā)消息：

        代露：【秦湘陳天蔚周臨友友們，你們的商場最近有搞活動嗎？也是滿9享9？】

        秦湘：【是啊，怎么了？】

        陳天蔚：【北京的這位友友，廣州還沒開始折扣，不過也快了�！�

        代露：【我們店打擦邊球，私下給沒買滿9件的顧客湊單，讓她們付款到店長的私人支付寶里，盤庫時再統(tǒng)一做成九件一單。這樣合規(guī)嗎？】

        周臨：【嚴格來說不合規(guī)，但大家都這么搞�！�

        秦湘：【沒關系，總部知道這個潛規(guī)則。只要確保你們走的是店長的帳，就問題不大。】

        秦湘離管理層較近，聽到她這么說，代露總算放下心來。

        《一千零一業(yè)》還在熱播，每天慕名來店里看代露的觀眾很多，加上周年慶的人流量，整個國貿(mào)店的銷售人員都應接不暇，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事實上，很多觀眾并沒有購買力，只是來看個熱鬧。但一旦踏進店里，店員們都得打起精神接待，久而久之，大家逐漸有些怨言。

        這天中午，代露在后倉理貨，聽到幾個新來的店員在卷簾后竊竊私語地討論：

        “好煩呀，每天來那么多只看不買的，太浪費時間了！純屬降低效率�！�

        “就是，也不明白有的人，都錄節(jié)目大紅大紫了，還回來做個銷售干嘛？”

        “說不定混得不好呢？只能卷鋪蓋回家咯。就是苦了我們，哎……”

        這些新來的同事以前沒和代露共事過，這樣議論她，代露其實不覺得奇怪。

        但令她膽寒的是，董董也站在那里面，雖沒有出聲附和，臉上卻揚起一抹促狹舒心的微笑，從嘴角笑到了眼底——

        仿佛聽到這些攻擊的話，能使她的心情變得舒坦自在。

        代露在這一刻，徹底斷了和董董再續(xù)交情的念頭。

        她并沒有和董董性格多合拍，從前只是本著能幫忙盡量幫的態(tài)度，才和董董走得較近。

        事到如今，分明是董董自己作死浪費了名額，卻將這筆賬記在代露頭上，代露便委實沒有再和她好好相處的必要。

        周年慶客流量最大的周六，打烊后眾人照例盤點庫存，店長在收銀處操作“滿9享9”的合并單。

        突然間，店長犀利的眼風向店內(nèi)一掃，手指按著計算器反復確認，語氣嚴肅：

        “怎么少了73000元？”

        代露心一驚，百密終有一疏，令她提心吊膽的那個拆單方法還是出事了。

        眾人紛紛圍上去，仔細核對今天接待的客戶和交易的物品，最終大家發(fā)現(xiàn)，其余人賣出的拆單產(chǎn)品均有準確入賬。

        少掉的那一筆款，是代露下午接待的一位《一千零一業(yè)》觀眾買的。

        全門店的燈光似乎都打到代露身上，她鎮(zhèn)定道：

        “對方是付了款的，這點我確信�！�

        當時那名顧客的信用卡額度受限，還換了另一張儲蓄卡支付——代露親眼看著她在支付寶上完成了卡片切換和支付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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