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萬里卷潮來
chapter29
代露少女時期沉迷一個叫三毛的女作家,有一次語文課,她躲在課桌里偷偷看三毛的《滾滾紅塵》,被剛上任的語文老師逮了個正著。
老師執著課本就要發作:
“代露,你說說,看閑書學到什么知識了?”
代露那時成績好,絲毫不慌張地站起身,朗聲道:
“第四章的標題是一首詩,蘇軾寫的: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
下課后,代露反復品味,只覺得首句用得實在太妙了。
雖然原詩是送別友人,但放到愛情故事里,亦別有一番風味。
帶著情意的風從萬里之外裹攜浪潮撲面而來,馥郁而猛烈——少女收到喜歡的人的告白,就是這樣一種感受吧。
代露從那時便開始幻想,日后遇到哪一個少年,會將這陣有情風帶給她呢?
他一定笑意融融、眸光似海,是她的命中注定。
純凈的少女時代過去許多年,這一陣風終于向代露卷潮襲來。
代露撫摸著手中卡片的印花暗紋,一時間陷入無盡的惘然中。
這個人是余途嗎?他從舞臺的聚光下走來,有世界上最好看的側臉,與她曾經的想象完美吻合。
但代露沒有想象中的羞澀和歡欣雀躍,只覺得百味雜陳。
代露握著那枚精巧的首飾盒,仿佛握著一只燙手山芋。
偏偏在此時,病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代露嚇一跳,首飾盒猛地脫手滾落到床上。
進來的是例行查房的護士,代露松一口氣。
年輕的小護士換好藥,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告訴代露,病房外有個人行狀怪異,在門口徘徊了好久,既不離開,也不進來。
代露:?
小護士雙頰泛起一陣紅暈:“是一名東方大帥哥。”
代露登時明白了,能在西方人眼里也如此出挑的,除了余途還有誰?
代露磨蹭著跳下病床,趴在門口往外看。
房門上有一面方形玻璃,透過這面鏡子,代露望見余途站在醫院走廊內,穿著一襲白衣,微垂著脖頸,溫溫柔柔地站在清晨的晨曦里。
整個人和晨光一般,擁有無限朝氣的未來。
代露幾乎當下就要淌下淚來。
人人皆知明日路的命名由來,代露曾經在微博上解釋過,“余途”等于“下一個明天未走完的路”,永遠未知,永遠充滿希望,所以叫做“明日路”。
但沒有一個粉絲知道,代露夾帶了私心,悄悄把自己的名字嵌進去。
明日路這個名字,隱含著代露所有未能啟齒的少女心事,每一份以追星為名的情深意重,和她深知不可能實現的倉惶的夢。
曾經有一回,代露在機場送機,微博上剛剛爆出某對明星閃婚的新聞,阿本邊看邊問代露:
“露露,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
代露擺弄著相機,隨口答道:
“真心喜歡我的。”
阿本奇道:“不應該是你喜歡的嗎?”
代露第一反應,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我喜歡的怎么可能喜歡我呀。”
當時只是無心的一番閑談,但事到如今,代露陡然發覺,她的理想型和她的潛意識,兩者從來都是相悖的。
陳天蔚不喜歡她嗎?那些殷切遞情書的男生不喜歡她嗎?但代露的潛意識里,早已認定了那個遙不可及的人。
并且始終堅信,那個無人看見的青年演員,在某天必將光芒萬丈、高高在上,并且永遠如此。
如今這個人突然從天邊下凡,站到她面前,用貴重的禮物直白告訴她:
我也喜歡你,想把你寫在情書的第一頁。
代露蒼茫而無措,這是在經歷了生活的巨大變故后,上天給她送來的禮物嗎?許她夙愿成真,萬事勝意。
但代露絲毫沒有勇氣接過這份禮物。
因她的得償所愿,只會讓高高在上的人從神壇跌落。
代露推開門,輕輕地叫一聲,“余途。”
代露很少這樣直喚其名,在過去,她習慣像大多數粉絲一樣叫他“哥哥”,是一種親切又不失分寸的稱呼。
余途聽到她的聲音,轉過身,抬起手抓抓頭發,臉色竟有幾分赧然。他并不直視代露,而是徑直邁入病房,瞥見代露擺在床上的那個首飾盒,舉止更加不自在了。
余途坐下又起身,像個幼稚的小學男生,拔弄著玻璃瓶里的花。
代露心想:余途還有這樣的一面?
在以余途為圓心的人際交往中,他從來都是溫和但強勢的一方,但現在余途一反常態,代露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走到病房狹小的露臺上,憑欄遠眺群山背后升起的朝陽。
“希望你不要覺得唐突。”良久后,余途沉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在小小的空間里回蕩。
他開門見山:“本想回維羅納之后,到茱麗葉的陽臺再說我喜歡你。”
代露不敢回頭看,只聽見他隱約自嘲的輕笑聲:
“但又像毛頭小子一樣,忍不住想第一時間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親耳聽到這四個字,代露再不能故作平靜,從肩膀到聲音都微微顫抖著:
“你喜歡我什么呢?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算最長,但總歸有幾年,我卻從來也不知道。”
“我喜歡……”余途無奈地嘆氣,像是在回憶里打撈某些瞬間,一句句緩慢地陳述,“喜歡你一個人坐在紫荊劇院的臺下,鏡頭上的兔耳朵對著我;也喜歡你無聲無息地坐在我旁邊的座位,裹著毛毯看斯嘉麗;還喜歡那天影視城的風沙很重,你抱著那么厚的一疊小說,天真又固執地跑到我面前……”
歲月的碎片盛住的,不僅只有你,還有我。
代露聽著他一樁樁一件件地數那些往事,眼淚遏制不住地從臉頰邊淌下,喃喃道:
“可是你說的這個我,早就已經消失了。”
余途站到她身側,溫柔又和緩地笑起來,聲音比晨風更和煦:
“只要有人還記得,就不算消失。”
“我可能一直有那個本事,把陪伴和喜歡搞混。”余途望著天邊零落的鴿哨聲,陷入某種回憶,“從前我只覺得,希望有個人陪我把故事講完。但現在才發覺,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最好那個人是你。”
代露不質疑這番話的真實性,余途從來不說謊,他的言行和他的心一樣,光明大方又磊落。但此時此刻,這些情意綿長的話像一張大網,將代露層層圍困,她只能不停地流淚和搖頭。
余途并不逼迫她回應,他遲疑稍頃,最終上前半步,溫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背脊,一下一下溫柔地拍打撫慰著她。
代露站在露臺邊,感受著迎面而來的疾風,貪戀這一霎那他手心的溫度,但心下已有了某種決定。
她坦白地承認:
“哥哥,我喜歡你,全天下都知道。我會永遠站在這里,聽你把故事說到結局。”
余途輕輕地點點頭,唇角漾出一抹少年般歡欣的笑意。
“但是你的喜歡,現在只有我知道。”代露抬起朦朧的淚眼直視他,眼中閃著感懷的光,卻說著最果決的話,“你把它忘了,永遠不要被第三個人聽到,好不好?”
余途的笑容驟然凝固在唇邊。
“為什么?”
代露輕聲問:“你難道覺得我們是可以有未來的嗎?”
“怎么不可以?”余途的眼中閃過茫然和費解。
代露含淚笑起來,提醒他:“哥哥,你現在是大明星哎。”
余途愣一瞬,隨即不甚在意地反駁:
“明星或者演員,都只是一份職業罷了。我肯定會向大家公開,大眾為我的曝光買單,也要有知情權。”
他甚至細細地規劃道:
“你如果覺得環境太吵,就回歐洲繼續念書吧。可以重新選一間小眾的學校,不會有太多人認識你,繼續讀你喜歡的專業。我也可以……常常去看你。”
代露只覺得他在說天方夜譚:
“你要昭告天下自己談戀愛了?你的粉絲不要了嗎?事業也不要了嗎?”
代露的情緒異常激動,連帶著余途也無法保持平靜。
他的聲調拔高,眼中閃著火苗簇簇:
“難道我一輩子都不可以談戀愛?永遠在攝像機前飾演別人的人生?”
“你比誰都有資格決定自己的人生,但不是現在。”代露深呼吸,平靜道,“現在是你流量正盛的時候,你可以憑借流量接觸更好的資源、更高端的商務,將劇本和班底的選擇權握在自己手里,難道要白白浪費掉嗎……”
余途被她懟得一時失語。
代露的聲音漸漸弱下來,某種心痛從她的心底如潮水涌上,難以自抑:
“哥哥,每一個新全民偶像的崛起,都伴隨著上一個偶像的倒掉。如果你不是因為演技不好被群嘲,也不是因為道德失格被封殺,僅僅是因為喜歡一個女孩而從神壇跌落,那些一直支持你、始終站在你身后的粉絲,會很失望的。”
余途輕輕地問:“也包括你嗎?你也會失望?”
代露搖搖頭,又點點頭:
“作為那個被你選中的女孩,當然比誰都開心。但作為粉絲的另一個我,只會表面祝福,內心失望又難過。”
這番話其實是代露的違心之語。
作為余途的粉絲,代露永遠會真心祝福他的整個人生。但并非每個粉絲都能像代露這樣,懷揣不摻雜質的、毫無保留的愛。
余途站在晨曦之中,沉默半晌。
就在代露以為他被自己說服時,余途突然又抓住她邏輯之中的漏洞,重新淡然地開口,義正詞嚴:
“你說得不對。我只是一個演員,我的使命是為觀眾貢獻更好的角色,角色以外的私生活輪不到他人來品評。粉絲愿意支持我,我固然很感激;但失去了這些支持,也不影響我的本心。我終歸不是靠粉絲吃飯的偶像愛豆。”
“但我希望你擁有眾生喜歡,永遠未知,永遠充滿希望,像神話一樣打不倒啊……”代露艱澀而零碎的聲音飄散在風里,“你以為自己不需要粉絲,但實際上呢?你拍封面的雜志要上最好的月份,雜志社就要開你的單鏈,給粉絲們定一個高不可攀的銷量kpi;你代言的快消品要做營銷,市場部就瞄準粉絲布置解鎖任務,買滿多少解鎖地鐵大屏,買滿多少解鎖時代廣場……
娛樂圈光怪陸離,這些演戲以外的浮躁世界,莫名其妙的生存法則,你控制得了嗎?”
代露提及的這些旁枝末節,余途確實從來未曾在意過,他瞬間被這層層話語堵在原地,無可辯駁。
代露的聲音變得哽咽而斷斷續續:
“在事業的最高峰和一個女孩談戀愛,這個女孩甚至是你的粉絲,你讓那些八卦看客們怎么想?哥哥,我不是替粉絲鳴不平,只是因為,這些風評,這些花邊軼事……最終影響到的不是別人,只會是你本人。我那么喜歡你,怎么可能接受,你因為我而變得不好……”
“如果我說,我不怕被影響呢?”余途仍然固執地重申,像急切想要到達彼岸的信徒。
代露也在那一刻終于泄下氣來,她的囈語近乎祈求:
“就算是我的愿望吧,哥哥。”
“你應當一路光芒萬丈地走下去,明月清風時時伴于道途。若有那么一天,你真的可以不受外物影響,自由地開展自己的人生了,那身邊也要配和你一樣最好的人。”
“我……不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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