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到，早就守在床邊的小茉就迫不及待地把小姐叫醒。

        “好小茉，讓我再睡會兒。”谷雨迷迷糊糊間把頭蒙在被子里。

        “小姐，起來用早飯啦。今天的早飯特別香。”

        谷雨立馬把頭探了出來：“為啥？”

        “您起來了就知道了。”

        谷雨看著小茉鬼頭鬼腦的樣子，怪可愛的。

        谷雨被她拽了起來，梳洗完畢坐在餐桌前，想著剛剛小茉神神秘秘的樣子，心里很是期待。

        小禾終于端著碗進來了。

        谷雨熱烈的眼光一直追隨著小禾手里的那個碗兒。小禾往桌上一擱，一碗雞蛋素面。

        好像有人往林谷雨頭上澆了盆冷水似的，她咕咕叫的肚子都突然安靜了。

        “就這？”她氣不打一處來，“小茉，你說的特別香的早飯就是這一碗素面？”

        小茉嘻嘻笑著，小禾立刻上前說：“小姐，你嘗嘗這白菜。”

        林谷雨拿起筷子夾了一根白菜瞧了瞧，不就是普通白菜嘛，不過嫩得很。吃到嘴里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家種的小白菜吧。

        等了一個月余，終于吃上了，她望著小茉小禾也嘻笑了起來。

        小禾看著谷雨高興，自己也高興：“小姐，這是剛能摘的，還嫩著呢。剩下的還在地里養著，可咱們種太多了，不知道剩下的小姐要怎么處理。”

        “嗯，先拿去給莊里的工人們、佃戶們分了，一人分一筐。這樣還剩多少？”

        “粗略估計，四萬斤左右。”

        谷雨聽到這話，嘴里的面都差點吐出來。她哽住，咬斷了面條，瞪著小禾，道：“四萬斤？有沒有搞錯？確定不是四千斤？”

        小禾解釋道：“小姐，咱們種了十三余畝，這次天氣也不錯，是該收成四萬斤左右。”

        林谷雨腦海里閃現了自己狂吃大白菜三個月，吃到吐的場景，突然嘴里的白菜都不甜了。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實在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就排除所有選項，自然會得到答案。

        首先，是不可能靠自己吃完這四萬斤的，加上莊子里的工人、佃戶，就算加上林家全家，也吃不完。

        那么就找幾個人去街上賣了。先放在地里不忙著收獲，應該還能長一段時間。賣多少，收多少。

        好在快入冬了，天氣涼，白菜保存得當也能放個一月余。

        這么一想她立馬冷靜了下來。

        “那小禾你先找個人去收一筐長得快的，讓他帶去集市上賣了，但別說是咱莊里出去的。”

        “是。”小禾立馬就出去找人。

        谷雨看著面，又看看小茉，問道：“小茉啊，你喜歡吃大白菜嗎？你媽媽喜歡吃嗎？我讓人給你老家也送兩筐吧。”

        小茉看著谷雨嗤嗤地笑：“那就謝謝小姐啦。”

        秀州城里的花間樓里，一位身著鶴氅的年輕男子坐在二樓的雅座，倚著窗邊，癡癡地望著窗外。他舉著酒杯的手還懸在空中，可他就那么僵在那，不飲也不落杯。

        身旁的小廝帶著幾分惶恐、幾分機警在一旁伺候著，看到主人看出了神，他也順著主人的眼光望去——

        對面的死胡同里，一主一仆兩位少女鬼鬼祟祟地站在拐角處往外望著，她們也沒做什么特別的事情，只是盯著街上的攤位和來往的人流，主子偶爾回頭和丫環談論著些什么。

        那位小姐著淺藍色襦裙，遠看著似乎圖案都是繡上去的，應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小姐在鬧市的死胡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是挺奇怪的。

        可小廝江童心里認定了，主人看得這么出聲有其他原因。

        那位小姐可真美。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也能看清她膚白勝雪，明眸皓齒。跟她比起來，街上來往的人都灰撲撲的。

        江童悄悄退了出去，壓著嗓子問包廂外頭候著的小二：“嘿，你可知道，對街胡同里那位是誰家小姐？”

        小二探出個身子往包間里瞧，又踮起腳尖瞇著眼睛多看了幾眼，笑瞇瞇道：“這您就問對人了，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我在這干了十幾年了。這位當是臨安城的林小姐。她不常來，一年也碰不上一兩回。可我是跟她說過話的，應該錯不了。”小二一臉得意的表情，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江童點點頭，給小二塞了些銀兩就回了包廂。

        小二接了錢，滿心歡喜，心里不禁開始謝謝這位林小姐，可真是他的福星。

        而這會林谷雨正貓在墻角，盯著斜對面小康的擺的白菜攤兒，兩眼發光，活像個老鷹看著小雞。

        集市人來人往是挺熱鬧的，可來攤子上看的人稀稀拉拉，總有人問了也不買，又去別的攤子上看。

        買個白菜也要貨比三家，林谷雨想起來自己在現代也是，買個菜也要輾轉好幾個app看看哪個便宜。

        可再看了一會兒，賣得就多了起來。總是一旦有了頭幾個顧客，旁的人就會圍上來。這圍了一小圈，每個人走的時候都拎著滿滿一大筐白菜。不一會兒就賣完了。

        林谷雨心里明白小康應是降了價才賣的這么快，畢竟是自己跟他說的，價格無所謂，頭一天先隨便賣賣看，對價格摸個底兒就行。

        乘著小康還沒來得及收攤，谷雨佯裝買菜走了過去。這可是她的第一筆進賬，心情堪比拿到第一筆工資時的激動。

        小康見是小姐來了，也并不意外，怪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小姐，我老遠就瞧見了您和小禾在那兒看呢。不好讓你們等，就便宜賣了。”

        “哎呀不打緊的。這一共賣了多少？”

        “聽來問價的人說，附近攤位似乎賣得二十文左右一斤。我賣十二文一斤，這回正好帶了一百斤過來，一共賣得一千二百文，合著算一兩多銀子。”

        林谷雨大學就學的經濟學，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

        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飛快：一百斤白菜賣了一千二百文，自己給佃戶開的工資每月五千文，十個佃戶每月就得五萬文，需得一個月賣五千斤白菜才能抹平這部分變動成本，還不算固定成本，也就是宅子里原有的工人為了種地付出勞力。現下照小禾說的，一共產四萬斤，設白菜售賣周期等于儲存時長，也就是兩個月，扣去成本一共能得三萬斤利潤。

        可是等白菜收獲完就是冬天了，冬天地只能荒著，但佃戶得養著，那就是純的開銷了。

        但林谷雨又轉念一想，三萬斤白菜的利潤過冬足夠了，還能盈利點兒。何況這十二文的售價也并不是正常售價，還有上漲空間。

        這買賣，虧不了。

        想到這兒，她高興地跟小禾說：“走，咱們逛逛。你有什么想買的直說。”

        小禾也不知道小姐方才思忖半天想了些什么，這么高興。她只覺得這白菜賤賣了怪可惜的，但是小姐高興，那就是最好的。

        谷雨逛逛這個攤兒，又逛逛那個攤兒，買了好些個糖葫蘆、糕點，說要帶回去給小茉吃。還給小禾買了雙新鞋，小禾怎么推都推不掉，只好在后面拎著。

        林谷雨剛從布莊出來，就被對街墻角的一個賣菜攤子吸引住了。

        老人穿著打了許多補丁的粗布衣，在這秋天略顯單薄。為了保暖似的，他花白的胡子留得長長的，垂在胸前。他面前的竹筐里，裝著滿滿的白菜，像是一點兒也沒賣出去。

        “老人家，白菜怎么賣？”

        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看來是很久無人問津了，他試探似的開價：“二十文一斤。”

        谷雨還沒來得及回話，老人又補上一句：“小姐，您看著給吧，差不多我都賣。”

        聽到這話，忽然間方才的喜悅都被抽空了一般。

        自己剛那哪兒是在賣白菜，簡直就是在傾銷。

        仗著自家有閑置的農田可以利用，付出些人工和種子的費用即可，成本極低，這下把整條街的菜價都給打下去了。像老人一樣的普通農戶，依著家里的一畝三分田辛辛苦苦地耕種，結果菜還賣不出去。

        這不是林谷雨想要的結果。

        “二十文就很公道了，老人家，我都買了。”

        “什么？這么多您都要了嗎”老人喜不自勝，聲音大了起來。“真是謝謝小姐，太謝謝了。不知小姐是哪戶人家，老夫幫您扛過去。”錢還沒收，老人站起身就要開始挑扁擔了。

        看著和自己爺爺年齡差不多大的老人，還要干這粗活重活出來討生活，谷雨眼眶都紅了。雖然自己并不是有錢人家，但在現代也是小康，從小在城里長大，并沒有吃過什么苦頭，也沒有見過什么人間疾苦。

        “不用不用。”谷雨連忙去攔。“我們叫輛馬車運回去就好了。”

        小禾一邊給老人遞上了銀子。

        看著老人蹣跚離去的背影，谷雨嘆了口氣，都沒心思去算今天反而倒虧了一百文這件事。

        小禾望著這筐白菜哭笑不得：“小姐，咱們才賣了一百斤，這又買回去幾十斤。”

        谷雨也覺得荒唐，但只是說：“下次可記得讓小康別賣這么便宜了。”

        倆人說話間一打雜的小伙弓著腰湊上來問：“兩位是否需要租車吶？”

        這宋代商業果然發達，就算現代打車也得先下單呢。他們發現需求到滿足需求可真快。

        “你們是哪家的？”小禾很留著幾分心眼。

        “咱們是花間樓的，現在也做些馬車送客的活兒。您大可放心。”

        小禾聽說是花間樓，便放了心，畢竟是這秀州城里挺大的一酒樓，自己也跟著小姐去過幾回，不會出差錯的。

        “小姐，咱走吧。”

        伙計見狀立刻去抬那一大筐白菜上馬車，一邊殷勤地為她們指路：“您跟著我走就行了。”

        花間樓雅座里的那位爺，還望著窗外像在尋著什么，看到林谷雨正往花間樓走來，重新走進他的視野，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眼神比方才的林谷雨還要更像正捉小雞的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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