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雨坐在廚房外面的石凳上看《齊民要術》，一行她看了足足兩分鐘。文言文看得實在吃力，一本書兩天也沒能看完。

        雖是公元五百余年的農書，卻已經展現了老祖宗對農業非常豐富的認知和經驗，讓林谷雨贊嘆不已。

        “小禾，好了沒呀，快去問問。”

        這時小茉從廚房里走出來，臉頰都灰撲撲的，仿佛還沾著些煤灰，一臉高興：“小姐，來試試看這批。”

        林谷雨往廚房走去，一股鮮香越來越濃。

        廚房里頭擺著的是一個大缸，下面架著火盆正烤著。

        “小姐，站遠點，小心熱氣熏著。”小茉一邊說一邊有些吃力地揭開缸的蓋子。

        一股熟悉的海苔味撲面而來。

        小茉用長長的筷子夾起一片紫菜，還有些渣渣細細碎碎地掉下來，小心翼翼地夾到盤子里，深怕碎了。

        林谷雨直接用手上去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眼睛瞪得越來越大：“你們快嘗嘗。”

        小禾小茉也伸手去拿。

        谷雨一邊吃一邊說“是不是很好吃，香香脆脆的，沒騙你們吧。”

        “奴婢從來沒吃過這樣的紫菜呢，真是又香又脆。”小茉一臉興奮。

        “小姐是怎么想到這種做法的，真是太厲害了。”小禾特別好奇。

        “以后不許小看我，我可是有些廚藝在身上的。”

        談話間一塊海苔就已經被吃完了。谷雨讓人把缸里烘著的海苔都拿出來。她仔細瞧著這疊海苔，和她在現代吃的相比是粗糙了點，但味道也無大異，甚至更好地保留了紫菜的鮮味。

        “以后還會給你們做更多好吃的呢，你看著。”谷雨刮了刮小茉沾著煙灰的鼻尖。

        說著又拿了個碗，打了幾個雞蛋，加入糖開始打發；一邊打發一邊加入芝麻油，直到粘稠；再加入些檸檬汁繼續打發，漸漸地顏色又黃變白。

        谷雨嘗了嘗，和色拉醬八九不離十，下廚也挺有意思的嘛。

        小禾和小茉在一旁看得發愣，不知道小姐在哪學的廚，難道農書上還有食譜？

        小茉用筷子沾了色拉醬舔了一舔，酸酸甜甜的，味道濃郁。

        “小姐，小茉第一次吃到這樣的東西，好好吃。”小茉眼睛都發了光似的。

        谷雨又盛了一碗中午的剩飯，往里頭倒了些糖、醋、鹽，撩起袖子用手直接抓著米飯拌勻，再把調味好的米飯仔細地鋪在海苔上。她讓廚師光師傅攤了幾個雞蛋，再將蛋餅卷起來和黃瓜一起切條。

        可沒有胡蘿卜，光是黃瓜和蛋，這紫菜卷略顯單調。

        她掃視了廚房一圈，盯上了養在盆里的蝦，便讓廚師煮了幾個。去了蝦線，再和其他食材一齊鋪在米飯上，將海苔卷起來。

        但沒有了現代的模具，她怎么卷也卷不好。

        一旁的光師傅看著，已經明白了這道菜的做法，主動上來接手。

        不愧是老廚師，第一次卷壽司就卷得規規整整，還在谷雨的指導下切成了小塊，每一塊的厚度都完全一致。

        “再沾點剛剛我做的醬，你嘗嘗。”谷雨讓光師傅試試自己剛做的壽司，也招呼小禾小茉來嘗。

        光師傅直接將一整個壽司塞進嘴里，咀嚼了半天，驚呼：“小姐，沒想到飯團和烘過的紫菜這么般配。再加上這醬，好吃！”

        林谷雨神神秘秘地湊近光師傅臉前：“你學會了，可不許外傳。”

        畢竟是現代來的，這點版權意識還是有的。壽司的基本做法過于簡單，可不能讓人隨便學了去。

        大白菜下種以后，谷雨每天早上吃完早飯就去林子里看長勢，然后回來就呆在廚房里一整天。穿越之前她對做飯并沒有特別的興趣，天天不是外賣就是螺螄粉。可穿越回古代以后才發現漢堡薯條三明治、咖啡蛋糕巧克力是多么可貴。雖然大宋不缺美食，但是得不到在騷動，越是吃不到就越饞。

        對她來說，光想沒用，既然想要就靠行動去得到。

        秋天的陽光暖熏熏地照著，林谷雨蹲在路邊仔細看著地里冒出來的小白菜尖尖兒，笑瞇瞇的。

        正午的陽光映著她的睫毛，影子在臉上撲閃撲閃。她覺得這小白菜，就像她自己一樣，和自己一同來到陌生的土壤，雖單薄，但憑著生命力，只要有陽光、空氣和水，在哪里都可以扎根發芽。

        還有一個多月應該就成熟了。

        “小雨，小雨。”一個男人急急地喚著。

        林谷雨不是她的本名，平常說話的人也只是“小姐、小姐”地叫她，她又出了神，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有人在叫她。

        小禾瞧見來人，向來人行了禮便去提醒林谷雨：“小姐，葉公子來看您了。”

        谷雨還蹲在地上，撇過頭瞧見一個陌生男子正一邊笑著一邊微喘著看著她，定在那打量著自己，也好像在期待自己做些什么反應。

        他可真像是從橫店影視基地來的，活脫脫一個古裝劇男主角的長相。

        他背著光，頭發和肩膀泛起了一圈光暈。長得濃眉大眼，鼻梁挺拔，看起來不過十七八，還帶著一絲少年的稚氣，但卻生得高大。他走過來微微俯下身子，她竟感受到了壓迫感。

        “不去打籃球可惜了。”谷雨心里想。

        她又忽的想到自己蹲在路邊的姿勢太不雅觀了，別說是古代的小姐，就算是現代她也不樂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蹲著給陌生男人瞧見。

        于是她猛地站起來，動作又太急，一下竟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

        葉顧斂立馬上去來扶：“小雨，你沒事吧。”

        林谷雨回過勁來，瞧見他正抓著自己的手，下意識地給他甩了出去。她心想這宋代不講禮法嗎，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么，竟然上來就摸手？

        越想越氣，也不回他的話，只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葉顧斂從未見過谷雨臉上露出這樣反感又夾雜著疑惑的表情，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只能悻悻地收回手，但還是關切地說：“別起得這么急，太陽又大。”

        然后回頭問小禾：“小姐吃過中飯了嗎。”

        小禾垂著頭，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

        葉顧斂有些生氣：“怎么正午了還不帶小姐吃飯，你家小姐體質弱，應該多加小心才是。”

        小禾想辯解些什么，又把話塞了回去，只行了禮，說：“是。”

        谷雨見小禾因為自己被這男子教訓，覺得很過意不去。怎么說葉顧斂是林小姐的表哥，又結了親，對自己的關心看著倒很是真的；也是因著自己的任性，不顧小禾的勸說，每日飲食也不規律，經常想吃些什么便去廚房做，不到飯點自己弄點零嘴就吃飽了。

        她清清嗓子，微微低下頭，表情也柔順下來，柔聲說：“不怪小禾，是我早飯吃多了，想晚點吃。”

        葉顧斂雖覺得反常，有些擔心。

        但細細端詳著谷雨，覺得她好像有些長胖了，不似以前消瘦；皮膚也曬黑了許多；原總是將頭發盤起的，現在也只盤了一個小發髻，剩下的長發散落胸前，連曾經梳著的齊眉劉海也捋到了一側。

        看起來絲毫沒有落病的樣子，反倒添了許多以前沒見過的生氣和活力。

        雖然谷雨對自己露出了反感的表情，但看到她身體健康，他懸著的心就已落下，看著她欣慰地笑了起來。

        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又收了回去，只是說：“小雨，正好我也沒吃呢，一起去吃飯吧。”

        席間葉顧斂自己也不怎么吃，只是一個勁地給谷雨加菜，還一直笑著看她吃飯，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為了緩解尷尬，谷雨找了些話頭：“表哥怎么突然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一旁的北田不禁望了小禾一眼，小禾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聽到谷雨叫他表哥，葉顧斂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找了借口搪塞過去：“學堂放假回家，順路來看看你。”

        其實從學堂到居閑莊，再到臨安，哪里順路。可谷雨不知，也沒察覺出什么不對，只“哦”了一聲。

        兩三個月才見上谷雨一面，葉顧斂思念的緊。

        好不容易放假回鄉了，她又因為家里的荒唐事有家不能回。好歹也是嫡長女，卻因為父親怕沖撞妾室產子而送到外邊，她的母親和哥哥也真是沒有一點護著她的意思。

        看著她一臉天真的樣子，似乎并沒有委屈傷心，但葉顧斂卻不能不替她心疼，笑著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小雨，吃過飯再陪你一會兒我就要回臨安了。”

        “嗯。”

        “好久沒見你了。”

        林谷雨忙著吃飯，并沒有接他的話。

        葉顧斂又自顧自地說：“你家蕓小娘應該就這幾日生產了，沒什么事情就快些回家，我也能常常去看你。”

        回家？那可不是我的家，谷雨心想，自己在這居閑莊待得自由、痛快，還發展起了農業，解決了十幾口人的就業，我才不想回去呢。

        但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意思自己知道了，讓他別再說了。

        顧斂也點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一邊朝小禾使了個眼色。

        小禾也跟著悄悄退出了房門。

        “我看小姐病都好了，應無大礙。”葉顧斂有些疑惑地望著小禾，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特意寫那樣一封信。

        “公子，小姐的身體似無大礙，只是……只是仿佛許多事情記不得了。”

        “此話怎講？”

        “上月剛來居閑莊沒多久，遇上臺風天，狂風驟起，那日晚小姐就有些發燒，睡著了一個勁地說胡話，叫也叫不醒。第二天醒來就好像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哄了兩三天才開始吃飯。”

        “什么叫什么都記不得，是不記得事了，還是健忘，還是……？”

        “是連自己叫什么都不記得，我和小茉也不認得，方才見葉公子……”

        是，方才谷雨見到自己都是一副見到陌生人的茫然的表情。葉顧斂驚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禾看葉顧斂臉沉下來，連忙安慰著說：“不記得的事情小姐總是會問我，我告訴她了以后她仿佛又記得了；身體也并無大礙，反倒比從前走動地多了，話也多了，笑也多了。”

        她又解釋說：“我寫信給葉公子的時候小姐剛發病幾天，人也消沉，她不讓我們告訴旁人，也不愿再看郎中。但我擔心小姐的身體，這才逾矩了。還望公子見諒，也請公子不要告訴其他人，否則老爺知道了就不好了。”

        “是，我懂得。你做的對，謝謝你告訴我。”葉顧斂對著小禾擠出一個笑容。

        他替谷雨難過，在她家里最為她打算的，卻只是她的奴婢。“既然小姐身體無礙，那就是最好的。我會去臨安找我開醫館的朋友問問，一定有方子的。她不愿吃藥，我哄著她吃。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了，安心陪著她就好了。”

        小禾憋了十幾天的不安得到葉顧斂的安慰，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她也是真的為谷雨擔心，但既然葉公子說無礙，那小姐一定無礙。

        不想被葉顧斂發現自己哭了，小禾急急地行了禮就轉身回房里伺候小姐，一邊偷偷抹了眼淚。

        陳大娘子抱著剛出生的小娃娃來回輕輕搖晃著，一邊不停念念有詞：“乖娃娃，睡覺覺。”

        蕓小娘看著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大娘子實在喜歡這剛出生的小公子喜歡得緊，仿佛她才是親生母親。

        娃娃安靜了好一陣子，應該是睡著了，大娘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動作輕地仿佛在放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磕壞了、碰碎了。

        這時侍女小芹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公子，拿出一封信遞給大娘子，輕聲說：“大娘子，大小姐給您來信了。”

        大娘子接過，當著蕓小娘的面就讀了起來。

        陳于玉祖上官居太師，大家族中出過不少朝廷重臣，家產豐厚，這居閑莊也是當年出嫁她的眾多嫁妝之一。

        雖然林家家族不算什么名門世族，但夫君林司岐當年也是年少中舉，前途無量。

        誰知道嫁過去不久，林司岐結交的官場好友在朝廷的政治斗爭中站錯了隊伍，雖然自己并無參與，但也遭到了波及。

        好在大娘子娘家在朝廷中還有一席之地，疏通了許多關系才免去了重罰，但也被連降兩級，發配了閑職。

        林司岐年少得意沒多時就遭受接連的打擊，還落得個靠老婆娘家活命的名聲，從此流連酒家，一蹶不振。

        大娘子生性溫和，也明白夫君內心的苦楚，怕自己說話拂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于是就一味地容忍著，哪怕自己心里也很是苦悶。

        家里的主心骨倒了，對家中諸事一概不聞不問，而大娘子自己也不是個拿主意的人，從小金尊玉貴，對錢財、田地等事毫無概念，自己從娘家帶回來的莊子也就這樣慢慢荒了去。

        這次不知怎的谷雨竟然主動說想幫忙打理，重新招納佃戶，將莊子附近的田產重新利用起來。

        “也好啊，姑娘大了是該做些事了。”大娘子道：“小芹，你替我回信說此事可行，讓她看著辦就好。家里一切都好，蕓小娘產下一個小公子，母子平安，讓她也別掛念著了。”

        “是。”小芹接過大娘子遞過來的信。

        蕓小娘傾著身子一直在一旁看著，說：“許久不見小姐了，怎么字都變了。從前都是柳體的，怎寫起顏體來了。”

        “是嗎？”大娘子又從小芹手里拿回信件，“還真是。許是現在顏體流行吧，寫得還不錯。”

        蕓小娘笑了，應承著：“小姐向來是最聰明伶俐的，學什么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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