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家的小乞丐》

        第三章

        “狗雜碎！沒人要的東西！給老子干活！”

        難以入耳的責罵伴隨著一頓棍棒襲來，有一棍子打在腰上，晉子瑞被打趴倒在一旁的柴火堆里。腳踝踢到角落里生銹堅硬的鋤頭，立馬青紫起來。接著身上陸續又多了幾處尖銳的疼痛和青紫的傷疤。

        晉子瑞撐著手臂想站起來，已是三天沒吃飯羸弱的身體根本起不來。

        “又裝死是吧！給老子起來！”

        肥頭大耳的老漢一步沖上去，一把捏住小孩兒的耳朵，耳朵被扭轉成不可思議的麻花狀，呈現偏紫的紅來。耳朵上的力度帶著晉子瑞站起來。老漢又一腳踹在他的膝窩上，把人踹倒，四肢伏地。

        “隔壁的死癟三，騙老子錢！當初買頭豬都比你會干活！個沒用的東西，還想吃飯？吃吃吃，老子喂你吃豬屎你吃不吃？”老漢本就歪瓜裂棗的臉上此時更加面目可憎，“還說什么你是被人爭著要的貨色，個奶奶的，老子虧了八十文！賣肉你都賠不起！”

        門外賊眉鼠眼的老婆子提著一桶水，側過來聽了一耳朵：“當家的，那就讓他去賣肉！肯定回本兒，嘿嘿，說不定還有多賺的。”

        “賣什么肉！讓他殺豬他都提不起刀！”老漢揮手又給了晉子瑞一巴掌：“混賬東西，要死去茅坑死！晦氣！”老漢沒再管地上人的死活，大手一揮推的門哐的一聲響。

        老婆子在門外拉著老漢嘀嘀咕咕：“哎呀，不是豬肉的肉……當家的，聽那些人說，城里的老爺夫人，就喜歡這樣的小白臉，聽說還有人在隔壁村私下里收……王婆子可說了，好像是五兩一個……”

        晉子瑞匍匐在地，一只膝蓋被打到反向彎折，露出的小腿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疤，穿在身上的衣服打著好幾個蹩腳的補丁，晉子瑞嘴角緩緩淌出一行血來，聽到外面逐漸遠去的說話聲，拳頭慢慢的捏緊，心里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要逃走，一定要逃！

        晉子瑞是在逃跑后的第三天被追上的。怒不可遏的老漢帶著兩個青年氣勢洶洶的從山下追上來，手里拿著栓牛的繩索和棍棒。

        荒山野嶺，瘦小半大的孩子站在山頂，狂風呼嘯著吹得他的衣服隨風搖擺。偌大的天地間，仿佛只存在他一個人。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讓人欺壓的、孤苦無依的。

        過往的五年里，輾轉各地，風雨飄搖，在反復被販賣反復被責打中，僅剩下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口和黑夜一般無盡的絕望。

        “兔崽子你跑，老子讓你跑！”

        在被老漢伸手抓住前，晉子瑞決然的跳下了山崖，耳邊混著叫罵聲、風聲、樹葉聲，身體好似幻化成一片羽毛，消失在層層的密林之中。

        “醒醒，醒醒。”

        晉子瑞恍惚間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

        “夫人，即使您已喂他吃過護心丸，可他一直昏迷不曾醒來，嘴里又一直說著糊話。新傷加舊傷，內傷加外傷，如今又高燒不退，再不醒過來只怕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了了。”

        華大夫收拾著桌上藥品凌亂的醫箱，“如今能用的藥我都用了，人這生死關，熬不熬得過還得看這小兒自己的造化。”

        宋晗卿坐在床側，摸摸小孩兒的額頭，手背傳來的溫度依然滾燙無比。

        她接過覓竹遞來的浸過冷水的帕子，疊成三折后敷在晉子瑞的額頭上。

        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

        床上的小孩又開始低聲說著糊話，聲若蚊蟲般的嗡嗡響。宋晗卿附耳過去仔細聽也聽不大清楚。

        忽然那小孩兒手揮動起來，像是在推搡又像在抵抗，緊接著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醒醒，醒醒。”

        宋晗卿怕他陷在夢魘里出不來，只得試探著又輕輕推了推小孩的肩膀。

        呼——

        這一刻仿佛是從水里游出來，頭浮出水面，喉腔重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可這空氣中又多了些梔子花香。

        對，他已經從水里爬出來了，然后向北一路跑，他一直跑。后來他跑不動了，他好像要死了……

        “他醒了！”小丫頭春懷第一個發現床上的人醒了，驚呼出聲。

        五感陸續回歸本位，晉子瑞緩緩的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他看清了懸在頭上，床頂雕刻的松枝花紋。

        他側過頭，視線和床邊一位美顏的姐姐對上，那神仙姐姐的眼睛里好像蘊含著無邊的星空，他看見無數的星子閃耀。

        “醒了？”

        宋晗卿伸手摸向他的額頭，拿開變得溫熱的帕子，用手背量了量溫度，“還是有些燙。”

        收拾好藥箱的華大夫正要離去，見床上的小孩兒醒了，便折回來打算替他再把把脈。

        宋晗卿剛要起身，誰知衣袖被抓住，從被褥中伸出來的手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手上血管脈絡清晰可見，幾道紅色的抓痕下還有四五處燙傷的舊跡。

        “可憐見的！”陳嬤嬤轉過身去試淚，她在顧府多年，可從未見過這樣被虐待的小孩兒，一時悲從中起，竟落下淚來。

        小孩兒緊抿著唇，也不說話，眼睛直直的望著宋晗卿，拽著她的衣服不松手。

        “讓大夫幫你看看好不好？”宋晗卿輕輕在他手上拍了拍。順著他松開的力度，坐在不遠處的矮塌上。

        晉子瑞的目光一直追尋著她。

        宋晗卿倒不覺得這小孩兒失禮。今日她過來的時候，華大夫正往他身上擦藥，薄被子蓋住他的腰部，上下露出的四肢骨瘦如柴，傷痕遍布。華大夫說他左腿有些問題，還要救治修養一段時間。

        這樣的苦孩子，想是在陌生的環境畏懼，宋晗卿大大方方的讓他看，投之以笑意用溫柔的眼神安撫他。

        “夫人。”門外傳來孫嬤嬤叩門的聲音，應該是將奴隸買回來了。

        覓竹上前扶起宋晗卿，她挺著肚子往門外走去。

        這時，身后突然一聲驚呼：“夫人當心！”

        不待她回頭去看，已感覺到自己的裙擺被人扯住。

        目睹全過程的春懷只見那小兒在夫人轉身之時，不著寸縷的從床上跌下，以驚人的速度半爬半跛的摔在夫人腳邊，手往夫人腳踝而去，最后只扯住了夫人裙邊的一角。

        “哎呦！”陳嬤嬤連忙拿著開衫的衣服往小孩兒身上套，長擺的衣衫勉強遮住了小孩兒的裸露的身體。

        “夫人，這……”覓竹一時不知夫人是走還是留。

        宋晗卿低頭看去，晉子瑞昂著頭，眼里是藏不住的怯懦和無助。宋晗卿還在猶豫之時，晉子瑞眼里淚光閃爍，白凈的臉上緩緩流下兩行淚來。

        宋晗卿看著他，仿佛看見了少時的自己，那個被人欺壓的灰暗的過去，和他如今一樣的可憐。

        那時候的她還沒有遇到顧俊紹，只能忍氣吞聲的活著，在岌岌可危的宗族內活的像個透明人。

        “孫嬤嬤，先將人帶下去吧。”

        宋晗卿對外吩咐了一聲，便讓陳嬤嬤把小孩兒拉起來。小孩靠著宋晗卿的腿不肯起來，她又不方便蹲下身，出言安撫：“乖孩子，地上涼，快起來。”

        小孩兒仰頭看著她，她溫柔的笑著，鼓勵小孩站起來。片刻后，感覺到裙角的力度松了，宋晗卿示意陳嬤嬤扶著小孩兒去床上躺下。

        小孩兒站起來只到宋晗卿的腰部往上一點，他腿上包扎的傷口溢出圈圈血來，華大夫嘆氣一聲，拿著白色綁帶給他重新包扎。

        宋晗卿坐回矮塌上，小孩兒躺在床上，他視線一直怯怯的跟隨著她不挪開。

        宋晗卿笑問他：“乖孩子，你叫什么？”

        小孩兒抿著嘴，眼睛看著她不說話。

        宋晗卿又問：“怎么不說話？”

        小孩兒看著她，還是不說話。

        “夫人，他莫不是個小啞巴？”春懷又問華大夫：“華大夫，他是小啞巴嗎？”

        宋晗卿責備的看了春懷一眼，小丫鬟春懷縮縮身子吐吐舌頭連連告饒。

        “小兒不曾有啞疾，心病還要心藥醫。”華大夫處理完傷口，又開了幾幅中藥遞給覓竹，

        “先治高燒，這是方子，你拿去賬房支些銀子再去鋪子里抓藥。”華大夫從藥箱里拿出幾個瓶瓶罐罐。

        “這是治跌打損傷的；這是活血化瘀的；這是內服的藥丸可不要弄混。還有這瓶青色的，記得飯前吃，否則失了藥效。若是藥吃完了，你帶著吃完的藥瓶去我的藥鋪取，藥童會給你新的藥丸。”

        “這兩日最好不要下地走路，我安了夾板，實在要出門，最好有個拐杖，這腿再受力就要廢了，小家伙不想一輩子當跛子，就要聽大夫的。”

        華大夫囑咐完，背著他的藥箱就推門離去，覓竹拿著藥方跟著他出了門。春懷還要去廚房盯著夫人的安胎藥便也出去了。宋晗卿讓陳嬤嬤幫小孩兒穿完衣服去門外候著。

        這間屋內只余下宋晗卿和小孩兒兩個人。

        在外折騰了一天，宋晗卿已感到些許疲憊，她支著手撐在茶幾上，合眼養神。

        窗外幾縷淡淡的梔子花香吹進室內，混著茶幾上燒著濃郁的花茶香。美人倚桌小憩，滾圓的肚子藏在衣下，側面看去呈現出飽滿的弧度。

        小孩兒躺在床上看著宋晗卿。神仙姐姐好像懷孕了，她是不是累了？還是……還是不想看見他，因為他是個“啞巴”晉子瑞心下慌亂，生怕惹神仙姐姐不喜，囁嚅出聲。

        宋晗卿聞聲睜開眼，朝他看去。

        “你說什么”她分明聽見小孩兒輕聲說了幾個字，聲音細若蚊吟。

        “晉子瑞，我叫，晉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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