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家的小乞丐》

        第四章

        夏日的黃昏來的更遲一些，天邊厚重的云朵層層疊疊，夕陽的光輝從其間的空隙中灑下，迸射出一條條橘紅色的霞彩。風吹云動，光芒漸漸向西褪去，月亮不知不覺已懸至頭頂，在漆黑的夜空里，散發出潔白純粹的光輝。

        顧府老宅的藕香園里，幾位仆從手呈托盤，一個接一個的繞過回廊從園外走來，領頭的丫鬟持了一盞紙印荷花的四角燈籠，將燈籠置于地上，取了里面燃著的小巧蠟燭，將院子中各處的燈籠點亮。

        “玖夏姐姐，快進去吧~”春懷站在門外同領頭的丫鬟打招呼，她顛顛腳尖，耳朵兩側的小揪揪抖哇抖，一派豆蔻年華純真可愛的模樣。

        屋內的覓竹開了門，臺階下的一行人從玫瑰雕花的圓形屏風側面進來，魚貫而入，將一碟蝶晚膳放置在正屋的金絲楠木方桌上。

        宋晗卿坐在桌子主位，左側靠窗的位置坐著晉子瑞。

        覓竹將兩碗藥依次遞到二人面前。

        “陳嬤嬤可將偏房收拾妥帖了？”

        “回夫人，奴婢剛進園時看見陳嬤嬤抱著被褥進了偏房，想來是快收拾好了。”玖夏一邊回答一邊將屋內四處的燈盞點亮。

        屋里一下亮堂起來，桌上的秀珍美食顯的更加誘人：

        桌子正中央是一道奶白色的鯽魚湯，加上幾塊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湯色光澤，中間又有小蔥點點，香氣撲鼻；

        左側擺著一道色澤豐富的荷塘月色，藕片是園里剛挖的藕，豌豆和木耳是今早剛從自家菜園山林里采摘的。青的白的黑的，三色搭配看起來便新鮮可口；

        右側放著一道翡翠蝦仁顆顆飽滿，鮮蝦滑嫩，肉質松軟，香味濃郁；

        桌面前后還有一道清蒸時蔬和一小碗水果薈萃；

        就連晉子瑞面前的白粥中，都均勻的混著青菜葉、香菇塊和雞肉絲。勾的他多日不曾進食的胃微微抽痛。見宋晗卿不動筷，他便挺直了背乖乖的坐著。

        “子瑞，你先喝粥，當心燙。”

        “……嗯，好的，姐……姐姐。”晉子瑞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去拿桌上的白瓷勺子。

        “他說話了！”春懷在門口驚訝出聲。

        “對了，你今年多大了，還記得嗎？想來我應是比你大上些許。”宋晗卿也拿起了筷子，側頭問他。

        晉子瑞埋在碗里的頭搖了搖。

        “看著比春懷要矮些，估摸著……嗯，十歲、十一？”覓竹忍不住去猜。

        “身量看著確實小些，”宋晗卿收了笑，放下手里的荷花邊小碗，告知屋里諸人：

        “今后子瑞便住在我園里的偏房了，你們可不準欺負他這個小孩子……至于身份嘛，”宋晗卿思索片刻，“你既喚我一聲姐姐，那今后便是我的義弟了，你看可好？”

        覓竹瞪大的眼：“夫人，這……”恐怕不妥吧？

        “覓竹，你就當他是少時的我……”覓竹聽懂宋晗卿的言中之意，突然便沉默下來，宋晗卿

        怕她回憶往事，便又似開玩笑：“我總要學著養孩子不是？”

        于是，晉子瑞被安排住進藕香園一間喚做接天蓮葉的偏房，此事便一錘定音。

        顧府老宅里的最東側有一片桃花林，一條曲型回廊穿插而過，回廊盡頭有一個半圓開的園門，這便到了藕香園。藕香園原本并不大，后來在顧俊紹被封為常勝將軍后便修葺擴充了一番。

        進園便是一處石子鋪陳的空地，左右兩側鑄有花池，其上種植著四季常開的花草和花樹，八

        個銅鑄的荷花燈盞沿著花池依次排開，一直延伸到園中主屋。

        主屋是主人起居的屋子，里面有洗漱用的隔間，議事用膳的主廳，供人歇息睡覺的臥房，還有一個不大的書房。

        主屋兩側各有一處偏房，一處喚作：接天蓮葉；一處喚作：映日荷花。大丫鬟覓竹和小丫鬟春懷便是住在映日荷花的屋子中，若宋晗卿在主屋喚她們，她們挨得近很快能聽見。

        左右偏房外各有一條小路，兩條小路沿著兩處偏房至主屋后匯合，穿過一片盛開著荷花的水池，延伸到整個院子的后門。

        用罷晚膳，園外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孫嬤嬤領著一對人進了園子。

        “走吧，也給你挑一個小廝。”宋晗卿站起身，吩咐春懷去攙扶晉子瑞。

        小孩兒話不多，倒是有些倔，自己撐著拐杖跟在宋晗卿身后，亦步亦趨，愣是沒讓春懷碰著。

        園中人兩行排開，大抵十來人的樣子。孫嬤嬤站在前面，隊伍后面跟著顧府的守衛。

        “夫人，人領來了，老奴看過，都是些會干活的。”孫嬤嬤帶著他們來之前便囑咐過，不準喧嘩，不準吵鬧。中了貴人眼緣才能被留下。

        “哦，都會干些什么活？”宋晗卿慵懶的提起裙擺，坐在門外的玫瑰椅上。環掃了一圈園里的人。園中燭光點點，大致也能看清底下的人。

        “俺會種地！會種稻子小麥，俺在老家就是種地的……”

        “賤奴力氣大，之前在碼頭干過……”

        “那俺也力氣大！村里沒人打得過俺！”

        “我會做飯！夫人，我做飯可香了！”

        “切”隊伍里有人笑他，“你有飯吃嗎？你就會做飯？”笑的那人面紅耳赤縮起了脖子低下了頭。

        “夫人，賤奴會算賬會收錢，早年做過小生意，嘿嘿嘿。”

        等下面的人回答了一圈，宋晗卿問身邊的晉子瑞：“子瑞，你可有中意的？選一個人保護你好不好？”

        晉子瑞看著宋晗卿的眼睛，一只手拉著她椅子外的半截衣服，低下頭搖了搖。

        “嗯……”宋晗卿纖纖手指在椅子扶手處點了點，“那便選個身強體壯老實忠厚的，跟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些。”

        見晉子瑞不說話，宋晗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又問他:“好不好？”

        頭上撫摸的動作溫柔而緩慢，清晰的觸感和掌心的溫度在晉子瑞的心底激起圈圈漣漪，似細浪般蕩漾開去。

        “聽，聽姐姐的~”晉子瑞小聲答到，手里不知覺的扯了扯。

        宋晗卿視線逡巡片刻，視線停在那位說自己力氣大，沒人打得過自己的壯年身上。

        那人長的牛高馬大，衣服破舊的分辨不出顏色，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顯現出一絲淳樸的憨。

        “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如今又為何會在奴隸市坊中？你且細細道來。”

        那人還在呆愣發傻，身邊有人推他，他才反應過來：“俺、俺姓劉，他們都叫俺大鐵牛。是，是從西邊來的，俺以前的村子叫劉家村，后來發大水死了好多人……俺就跟著猴……哎呦——”

        身邊的人暗戳戳捏他腰背后的肉，“俺、俺就跟著大家伙兒逃到這里，實在是要餓死了，聽說這里可以把自己賣了，賣了就可以吃飽飯，俺、俺就把自己給賣了。”

        隊伍里有人哄笑大鐵牛把自己賣了的傻，也有人聞聲啜泣想起了各自的苦難。

        “但是，俺把自己賣了也沒有吃上飽飯……俺就想問，這里可以給俺吃上飽飯嗎？”

        隊伍里啜泣的聲音變多了。

        宋晗卿點點頭：“可以。”順手又點了幾個人，正要作罷，又加上了大鐵牛身邊的瘦弱男人。

        “孫嬤嬤，明日帶著他們的賣身契去府衙，先過了明路再安排些人手去城西幫忙。”

        孫嬤嬤應下，讓兩名守衛將未選上的人原路送回奴隸市坊。留下被選上的人，開始教導規矩：

        “諸位有幸，往后皆在顧府做事，便是顧府的一員。顧府管著大家的食飽衣暖，切記不可做出有損顧府顏面利益的任何事。不可偷奸耍滑、不可仗勢欺人、不可捧高踩低，如若發現輕則發賣，重則杖殺。”

        大鐵牛耳朵里聽著規矩，背后一陣發涼：杖……杖殺……

        孫嬤嬤讓他們重新排成一列豎隊，嘴里叫上一人，那人便上前來。

        “大鐵牛，男，25歲，力氣大……”孫嬤嬤念著大鐵牛的賣身契：“從今往后你便更名為顧牛，跟在晉少爺身邊保護晉少爺的安全，月銀五十文，一日三頓管飽，夏衣夏褲各三套。”

        顧牛捧著手里的衣物，一時還沒回過神。

        俺、俺有飯吃了？還有新衣服穿？這次賣的不錯！

        顧牛身后便是那個瘦弱的男人。

        “李厚，男，30歲，會算賬……從今往后你便更名為顧厚，先跟著其他人明日去幫工，月銀三十文，一日三頓管飽，夏衣夏褲各三套。”

        “馮六子，男，32歲，善耕地……”

        孫嬤嬤一個一個安排完，問座上的宋晗卿：“夫人，奴這樣安排的可還妥當？”

        宋晗卿認可的頷首：“孫嬤嬤辛苦了，讓大家先做著吧，日后有需要再變動各自的活計。”

        “只不過……”宋晗卿點了點顧厚，“讓他跟著孫大照顧馬匹，學著駕車吧。月銀先不變。”

        孫嬤嬤記下，領著其他人往奴仆房去了。

        顧牛被留在園中，他撓撓后腦勺，不敢動。

        “陳嬤嬤，帶著他去庫房再搬張床來，放在子瑞外屋的隔間。”宋晗卿已是有些累了，她揉揉眉心，笨重的起身。

        晉子瑞撐著拐杖連忙跟著站起，一瘸一拐的跟在宋晗卿背后，若從空中俯瞰，仿佛罩在她的影子里。

        “去歇息吧。”宋晗卿讓他回自己的偏房。晉子瑞臉白了幾分，身體被定住了一瞬，腳步不曾挪動半分。

        “晚上讓顧牛幫你擦藥，傷好了再帶你出去玩。”宋晗卿一只手撫摸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摸晉子瑞的頭。

        “乖，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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