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路上見聞
時濃乘坐的貨船由浙江發往西海,乘船的第五日,船在中州地界停靠半日,上岸主要是為了送貨以及補充食物。
船上沐浴擦身極不方便,夫妻倆一上岸就去客棧要了兩間房,一人一間痛加滌蕩,直泡得骨軟筋酥,才慢吞吞下樓,祭一祭五臟六腑。
因不是飯點,后廚兩刻鐘不到就將飯菜烹飪出來,油滋滋的老鴨煲干筍,白雪雪的清炒藕片,鮮嫩彈牙的龍井蝦仁,咕咚冒泡的菌菇肉片湯,肚里饞蟲都被勾出魂。
吃完飯,倆人略微休整一下,出門領略這里的風土人情。
街邊有船家打了肥魚來賣,客人選好魚,船家用柳枝條從魚嘴穿過魚鰓,打結過稱便是一單生意;出來賣藝的夫妻,一個唱,一個打夾板;出門化緣的和尚就地打坐念經,身前放個缽,行人多數會舍幾個銅板,旁邊那乞丐有樣學樣,卻沒這待遇;雜耍班表演吞劍、噴火、耍花盤等,花樣繁多,叫好聲不斷。
走得累了,夫妻倆在茶攤買了兩碗茶,坐下歇腳,有孩童提了菱角來賣,時濃要了一盤。
才吃了幾個,前方傳來尖叫聲,隨之而來的是百姓四處亂竄,時濃一手拉著宋舫,一手按住腰間匕首,順著人潮后退。
與父母走丟的孩子被人撞到在地,騎馬狂奔的將軍拽住韁繩,馬前蹄騰空而起,避免了一場悲劇,然而追兵已到,將軍頹勢盡顯。
將軍下馬把孩子抱到一旁,回身對追來的欽差大臣虞敏道:“虞大人,我并非抗旨不尊,只是契丹人已經破了函谷關,若不集合兵力抵抗,長安和洛陽就將失守,吾皇危在旦夕。還請大人準許我戴罪立功,只要能將契丹人趕出關外,我死而無憾。”
虞敏騎在馬上并未下來,居高臨下道:“皇上已經下旨讓馮斯年接替你的位置,國事就不勞你操心,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與我回京受審為好,否則你一家老小的項上人頭,也不知能保到幾時。”
“皇上才六歲,他懂什么下旨調令,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把持朝政,殘害忠良,任由昏聵無能之輩和貪官污吏當道,將大奕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而今國之將亡,你們不思救國救民,反將大奕最后一個能帶兵打仗的將軍逼死,你們就不怕成為千古罪人?!”將軍屬下吼道。
“放肆!竟敢對皇上、對朝廷不敬!”虞敏滿目陰鷙,“先不論你們有沒有通敵的嫌疑,單這一句大不敬的話,就足以誅你們九族!”
他旁邊一位官員則說:“天大的笑話!我泱泱大奕,人才輩出,能帶兵打仗的人多如牛毛。怪道你們會打敗仗,原是你們自視過高,如今不思己過,反倒怪皇上、怪朝廷,虧得吾皇英明,下旨將你們革職查辦,如今天生神力的馮斯年已經接替你的職位,馮將軍定會擊退契丹人,保我大奕千秋萬代!”
將軍的屬下聞言心如死灰,含淚道:“軍營已經沒有將軍的位置,回京就只有死,且奸臣謝赟心狠手辣,說不得夫人和公子小姐們就已經……將軍,一己之力是救不了國的,我們反了吧!”
將軍如遭到萬箭穿心,直吐出一口血來,他推開過來關心的屬下,抬頭問:“虞敏,看在我們曾為同僚的份上,你且告訴我一句真話,我的家人是否還在人世?”
虞敏面無表情,嘴巴抿成一條線,什么話也不說。
將軍悲極反笑,后又摘下頭盔,一頭銀發迎風而動,恰似將軍自己也掌握不了命運,他對屬下道:“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殯天前握住我的手,一再囑咐我守好國門,眼下函谷關失守,我已失信先帝,再不能叛國。你們能走就走吧,不能走隨我一起去陰世間,到那里我再向你們磕頭賠罪。”說完拔劍自刎。
“將軍……”
虞敏揚起手,吐出冰冷的兩個字:“射殺!”
箭矢飛過,將軍身邊的追隨者死不瞑目。
虞敏看向驚魂未定的百姓,冷笑道:“這就是通敵的下場,誰要是敢反抗朝廷,這就是前車之鑒!”又說:“來呀,將這些通敵叛徒的尸體吊在城門上,以做警示。”
夏日炎炎,地表如遭火烤,地上幾灘鮮紅血跡,轉眼就干枯成褐色,經行人來回踩踏,一場血腥罪惡再尋不見蹤跡。
時濃心情復雜,向旁邊老者詢問:“敢問老丈,您是否知道方才那位將軍的尊名?我從小地方出來,對外邊的事一無所知,老丈若知曉,還請幫我解惑。”
老者握住拐杖不斷敲擊地面,痛心疾首道:“將軍名為畢晉中,貧苦出身,天姿聰穎,二十幾歲考中進士做官,因為官清正廉潔、嫉惡如仇,備受排擠,幸得先帝賞識,提拔為封疆大吏,數次擊退契丹人,就因一次失守,逼他自盡……國之存亡,命在于將,如今將已死,國運也長不了……”
周圍群眾聽了恨不得戳聾自己耳朵,有好心人就勸道:“老人家活到高壽不容易,有些事寧可憋在肚子里,也不能對外吐露,省得連累子孫。”
宋舫將時濃拉離人群,對她耳語一句:“我閑時喜歡看話本子,上面有寫,配角聽到不該聽到的事,常常死于非命。我們剛才親眼目睹朝廷黑暗,難保不被滅口,還是遠離是非之地為好。”
時濃點頭,也不往人少的地方去,沿著大路回到船上,舵手和船員都還未回來。
沉默一陣,她憂心忡忡道:“亡國之后,必是亂世。我雖未經歷過亂世,但也能想到,亂世中家財保不住,男子會被抓去充軍,女子命更苦,或被擄或被殺或……經商這條道走不通,大商人或許能靠財富傍上起義軍,可你我無法短時間積累大筆財富,小商人妥妥被搶,我想著與其被抓去充軍,倒不如自己拉一批人起義。”
宋舫倒吸一口涼氣,心在腔內瘋狂蹦跶,他按住胸口問:“你要當反賊?想試試坐龍椅的滋味?”
時濃搖頭道:“自保而已,我可不敢殺人,也沒那能力帶領人東征西討,平定亂世。這只是亡國之后的打算,眼下大奕朝未亡,說不定會有人出來力攬狂潮、扭轉乾坤,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舫放下心來,恍若虛脫一樣倒在椅子上,喃喃道:“老爺人脈廣,想是早就聽聞時局不好,才會安排你我回老家,我誤解他了。”
“倘若真有亂世,那我們這一別也許再也見不到了,現在掉頭回去還來得及。”時濃回頭看他。
“不,”宋舫心境難得清明,“這時候人心惶惶,道德的約束力很弱,我們請人護送我們回去,需得提防人殺人越貨,即便是平安回到淳安縣,又能帶領父母躲哪兒去?老爺送我們回江夏縣的用意,便是延續香火,我想比較起一家人死在一塊,他更希望家族香火得以傳續下去。”
時濃緊咬下唇,垂著眼眸道:“我離開他們,一點也不難受,可想著他們會死,心還是會痛。”
宋舫知道她說的他們是誰,是她的父母弟弟。
他摟住她,認真說:“誰先死還不一定,也許你我命短,走在他們前頭,來生做他們的父母,好生照顧他們,報答這一世的恩情。”
時濃輕捶他一下,嗔道:“來生誰還要與你做夫妻,再來個事事管制的婆婆,事事聽母親話的丈夫,我寧愿不投胎。”
宋舫有些難過,搓著手指道:“現在你是丈夫,沒有管事的婆婆,又離了父母由你當家做主,還不自在?”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時濃拔出匕首透過門縫往外瞧,見是舵手和船員,將匕首收起來,打開艙門道:“你們這是怎么了,看上去驚魂未定,像是后面有瘋狗在追。”
“快別提了!”舵手拿起茶壺,掀開蓋子對嘴狂飲,“街上出現一批人濫殺平民,聽說這些平民知曉不該知道的事,遭到滅口,我們要不是跑得快,這會也成了刀下冤魂。”說完便指揮船員拔錨開航。
時濃與宋舫對視一眼,又問舵手:“大哥,還有幾天可以到江夏縣?”
舵手道:“路上不遇風暴,四五天可以到,若有風暴,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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