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妙沿著粉色的蘑菇圈一路向前，來到一棵古老粗壯的巨樹下，在濃稠如墨的夜色里，有螢火蟲星星點點地閃爍。

        白妙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偏離原址太遠，她四下打量，只見林密草深，霧幛重重，自己迷路了！

        心里一慌，便急忙轉身，打算沿著蘑菇圈原路返回，卻發現粉色夜光蘑菇竟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慌張地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被一堵高墻擋住去路。

        觸感是冰涼的，頭頂降下一股詭異的陰森，龐大的黑影如斗篷一般罩住她瘦小的身體，白妙僵硬緩慢地抬起頭顱，只見一條黑赤色大蛇對面直身而立，猩紅的蛇信子在她頭頂森森吐露，散發著綠色熒光的眼睛在她臉上邪惡地游移。

        “你好啊，小美人兒！”

        大蛇竟然張口說話了，聲音磁性低沉，卻因為過度的刻意而顯得不懷好意。

        “一只小兔子，為何突然闖入我弦祀的地盤，難道是送上門來的新夫人？”

        白妙嚇得雙腿發軟，想走不能，只好睜大眼睛一個勁兒地搖頭。

        大蛇吐舌，發出嘶嘶的聲響，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戲謔，猛然俯下巨大的蛇頭，靠近她，長長的信子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臉，白妙當場魂飛魄散，不想，接下來的話更令她毛骨悚然，“哦，原來不是新夫人，那，就是送上門的新食物咯……”

        白妙欲哭無淚，拉著哭腔竭力分辯道：“不是新食物……我不是食物。”

        “不是食物，也不是夫人，那是什么？”大蛇的語氣貌似有些無奈，帶著幾分著故作的天真和邪惡。

        說話間早已悄無聲息地繞著她轉動了幾圈，牢牢地將她固定在中心位置，如同一條捆繩，幾乎要緊裹在她的身體之上，卻刻意地保持著微弱的距離，蛇頭從頸后繞過，一雙陰邪的眼在她臉上肆意滑動，“你在害怕，小兔子。”

        “來吧，上門即是客，此處乃是我弦祀的地盤，我如何能不盡一盡地主之誼呢？”

        大蛇的聲音不自覺壓低，帶著濃重的魅惑，白妙耳邊泛起一陣酥麻，“這里有世上頂好的東西，你會喜歡的。”

        話音未落，蛇身驟然縮緊。

        白妙呼吸一窒，幾乎要暈厥過去。

        正當大蛇要將白妙卷進洞中，一抹焰火般的身影忽然出現，突破重重迷霧，點亮了黑暗的叢林。

        宗昱老遠就朝著大蛇喊道：“放開她！”

        飛一般地沖向弦祀，利爪刃出，白光如電，瞬間蛇身上的一塊皮肉被刮落，鮮血噴涌而出。

        大蛇吃痛，松開白妙，宗昱飛撲過去墊在白妙身下，滾了幾個緩沖后才俯身卸力，將白妙平穩地送到一旁厚實的草甸之上，轉身再次與大蛇廝殺起來。

        大蛇粗壯的蛇尾，如同一把削金斷鐵的鋼刀，卷起罡風劈向虎頭，幾次都被靈活閃避，待大蛇體力耗盡，宗昱眸光陡然一凜，墊腳起跳，一躍數丈，亮出利爪，朝蛇頭剜下。

        只差幾厘，一雙瑩然綠瞳便要蕩然無存，幸有虎爪收力，只傷了眸下幾許。

        見己身不敵，大蛇血口一張，噴出一股綠色毒液，幸虧宗昱身法伶俐，提早避開，抓住大蛇致命攻擊后的片刻懈怠，反身出擊，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弦祀節節敗退，不得已朝后接連退避，頂著滿頭淋漓鮮血，眼神陰毒，聲音里笑意卻更濃，“虎王乍然闖入我蛇族地盤，竟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本王來我域外行宮休憩，難不成還要向你一條山野愚蛇報備？”

        “好大的口氣，”弦祀冷笑，“到我蛇族地盤撒野，竟還敢口出狂言！”

        “那又如何？”宗昱毫不相讓，神情輕蔑，“今日你若能贏過本王，本王便饒恕你無知之罪。”

        弦祀瞳孔驟然緊縮，略一轉動，隨即渙開，長尾輕晃，神情松散地道：“今日不妥，我才喝了酒，恐虎王勝之不武。”

        宗昱眼神沉了沉，微抬下巴了然一笑，“改日你也未必能贏，本王賣你個面子便是。”

        弦祀默然。

        說完，宗昱伏爪躬身，以長尾將白妙攬在自己背上，還不忘溫柔地將翹起的芭蕉裙邊扯平，遮住白妙腰間乍泄的一點玉白肌膚。

        弦祀見狀，幽幽道：“依我所見，虎王并非隨性遠游，而是在此渡劫，對嗎？”

        宗昱聲調略提，態度極為倨傲，“那又如何？就算本王以獸形和你相斗，結果恐怕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今后，務必與本王的寵物保持距離，若下次再犯，莫怪本王不與蛇族留余地！”

        弦祀臉色訕訕，不再多言，眼看著虎獸馱美人而去，消失在幽深的林瘴中。

        “只是寵物嗎？”大蛇喃喃道。

        視線移向皎白月色下四散在草叢間的艷黃色蘑菇，以及掉落在地面的小舟一般的綠葉容器，弦祀的蛇信子無聲無息地吐了吐，眼神漸次幽深。

        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云影游移，洞口日光下漏，金色光線瀑布一樣打在白妙的左臉上，崖壁上不時有碎石掉落，噼啪作響。

        白妙揉著餳澀的雙眼，迷糊中看到自己昨日穿的芭蕉綠衣，想起了暈倒前的一切。

        “大王，是你救了我嗎？”

        她坐起身，看向一旁不住攀足振壁的老虎，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

        她好像還從未見過這只老虎如此暴戾的模樣。

        看見她醒了，問自己話，宗昱眼里有驚喜閃過，不過很快就斂去，代之的是一貫的慵散傲慢，只見他停下練功動作，大搖大擺向洞穴深處的王座走去，冷冷答道：“順手為之。”

        順手為之？她怎么記得那是一場十足兇猛的大戰？而且當時這老虎可是一副要吃人的架勢，后面好像還說出了什么“我的寵物”這樣令人汗顏的話……

        怎么眼下又突然翻臉不認人了？

        不對！這個不該是重點，重點是老虎會說話了！雖說這家伙以前嘴里也經常出其不意地蹦跶幾個詞組，但是主動回答她的問題還是第一次。

        白妙心里不由得高興起來。

        此時的她哪里知道宗昱心里的苦悶，昨日被大蛇一刺激，他雖然意外撿回了自己的語言能力，不想，身形還是處于獸狀，一想到自己的絕世神顏，就這樣被封印在一具雖然威武雄壯但毛發過剩的身體中，他就不禁煩躁起來。

        其實，宗昱自己也說不清，令他煩躁的到底是什么，難道是大蛇弦祀那一身光溜溜滑膩膩的炫彩蛇皮？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蛇族不過是智力低下性情陰邪的粗鄙之類，怎么可能會得到兔子的歡心？

        宗昱不禁想起昨日桃花澗中的驚鴻一瞥，兔子成精后的皮膚也是那樣光滑細膩（宗昱發誓，絕不是他偷看），她會不會早就在嫌棄自己粗莽厚重的毛皮？

        想到這里，宗昱瞬間覺得自己身上的黑白黃毛更加討厭了，不但使這個春天燥熱無比，還使他一向高傲的靈魂籠上了一層惱人的自卑陰影。

        蛇族雖然可惡，變為人相之時，卻有一副世人公認的好皮囊，他宗昱向來自負容貌，如何能輸給此鄉野之地的一條雜種小蛇？

        尤其是在這只看起來不大聰明的兔子面前。

        而且，據他昨日的暗中觀察，貌似那條蛇的洞府也不錯，想到這里，宗昱抬頭四下打量——嗯，這個山洞著實有些簡陋了，與山上的野雞窩相比都要相形見絀。

        正想到此處，就聽洞口的白妙問道：“我昨日收集的那些粉色夜光蘑菇呢？我還想著拿它回來好好裝飾我們的山洞呢……”

        看吧，這只淺薄的兔子果然在嫌棄他了，宗昱頓下腳步，立在原地，心中恨恨地想，要不改日找個機會把蛇洞搶過來，充為御用。

        這般想著，不禁乖巧而邪肆地回頭笑道：“放心，再過幾日，我們就要搬進新府邸了。”

        白妙一頭霧水，為什么自己剛問的是蘑菇的下落，得到的卻是搬家的答案。

        難道大老虎之前不和她講話，是因為腦子不太聰明？

        嗯，如果這么解釋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作為一個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且一向成績優異的地球人，她決定從今以后對這只智力障礙虎多多包容，主動承擔起教養義務。

        白妙扯起嘴角，聲音輕柔，如同對待嬰兒般富有耐心，“粉色的漂亮蘑菇沒有了，黃色的那種呢？”榆黃蘑可是要用來煲湯的。

        “被蛇妖搶走了。”宗昱冷冷答道，起初他是想如實回答，就說是灑在草叢中，回來時匆忙，他忘記帶上了。

        可是一想，這樣可能會有損他偉大光輝萬無一失的王者形象，遂將黑鍋甩給那條可惡的大蛇，本來那家伙也是始作俑者，不冤。

        “一條蛇要蘑菇干什么？”白妙滿腹狐疑。

        出乎宗昱意料，白妙竟然會追根問底，他只好將這個謊圓下去，“他不喜歡蘑菇，他喜歡的是那個裝蘑菇的綠帽子。”

        一提到帽子，白妙忽然想起，自己當時也給宗昱制作了一頂，他的呢？

        遂問道：“那你的那頂呢？”

        宗昱想起月光下小河邊，被自己的虎爪無情揉搓成一堆爛葉的船帽，虎須一顫，金瞳暗斂，不情不愿地答道：“也被那條臭蛇搶走了。”

        “他一條蛇要兩頂帽子干什么？”白妙越來越覺得整件事莫名其妙。

        “頭上戴一頂，尾巴上戴一頂。”

        宗昱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可是那腳步，怎么看怎么虛浮。

        白妙想了一想，蛇頭蛇尾都是尖尖的，這么想來，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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