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妙感覺背后涼颼颼的，像有一只毛蟲沿著脊椎骨往上爬，驚悚感層層攀升，正欲轉身，前方一道金黃的旋風飛速朝自己沖來。

        白妙認出，那是方才進了林子里的大老虎，她欣喜地喊了一聲，所有恐懼和不適被拋之腦后。

        老虎跑到溪邊，一個急剎，停在白妙面前，嘴里叼著幾張寬大翠綠的長葉片。

        放下葉子，老虎就轉過身，靜靜趴下舔自己半干的毛，甚至連尾巴都老實地收回去盤在自己胸前。

        白妙明白老虎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它竟然這么貼心，在知道自己袍子洗了以后，甚至幫她找來了遮羞的葉子。

        她伸手取過闊葉，只見葉片青綠濃翠，脈絡分明，像是芭蕉葉，質地卻更加柔韌，她拿起試了一下，曲而不折，肌理細膩，觸手生涼，是個做衣裳的好料子。

        大老虎眼光不錯。

        白妙將身子泡入春水更深，伸出兩截藕一樣白的手臂來，折過面積較小的葉片，圍在自己胸前，以葉稈插入葉片，又剝下剩余的大芭蕉桿上的一條纖維，來回穿入接合處，將這件小抹胸上衣縫緊。

        隨后，拿起剩余的葉子，從最大的那一片開始，挨次拼接，做成一條蓮花樣的長裙，撕掉雜亂的碎片，用堅實的纖維將參差的葉稈纏繞裹緊，最后，套在自己下身，在收腰處打結，大約是覺得松垮，白妙又揪下岸邊的玫紅色藤蔓，在長裙上做了最后一道加綴。

        她赤著腳從水里出來時，大老虎依然堅定地背對于她，目不斜視。

        白妙生出促狹心，勾起足尖輕踹了大老虎一腳。

        宗昱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副美人出浴的天然圖景。

        白皙如玉的容顏，眉眼間籠著淡淡的薄霧，尖尖的嘴角和那一顆若隱若現的小虎牙卻顯得十分俏皮，深綠葉片裹身，娉婷裊娜，像是在這春日里，偶然自林間拔地而生的一株草本植物。

        如墨的長發還在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像是要蝕到人心里去。

        宗昱忽然覺得呼吸困難，總扼斷別人喉嚨的他第一次體會到窒息之感。

        這次，白妙精準地捕捉到了老虎眼中的驚艷之色。

        但是驚艷持續得太長了，便有些令人害怕，仿佛是一頂閃爍著光澤的囚籠，比尋常的“虎視眈眈”，又多出幾分曖昧的氣息。

        在這樣的注視下，白妙有些害羞起來，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靜也不是，動也不是。

        恰好眼梢捕捉到地上的剩余葉片，便逃也似的，微微側過身，半捂著胸口彎下腰去，撿起荒廢的綠葉，巧手一翻，就折成一只烏篷小船，她將這只小船倒扣到自己頭上，當作帽子。

        嫣然一笑，竟比方才還要嬌俏。

        宗昱徹底看呆了。

        “這個……”白妙伸手將小船從頭頂取下，笑道：“你也想要嗎？”

        宗昱癡癡地點了點頭。

        他也不知道想要的是這個眼前的綠色小船，還是手握綠色小船的主人。

        白妙小跑上前，將手中的小船扣在老虎威風凜凜的大腦袋上，竟然意外得顯得可愛，像動畫片中的q版老虎。

        宗昱小心翼翼地撐起四肢，謹慎地站直身子，連每一根虎須都立得穩穩當當，就怕一不小心將白妙給自己的這個小玩意兒弄掉了。

        白妙看著大老虎手足無措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放心，摔不壞的，摔壞了我再給你做一個！”

        宗昱盯著她空蕩蕩的頭頂，眨了眨眼，那意思是讓她再做一個，自己戴上。

        白妙莫名想起了現代世界的所謂“情侶款”，臉可疑地紅了。

        什么呀，眼前的明明只是老虎而已，白妙掐自己一把，拽回放飛的思緒，在心底嚴正告誡自己：“白妙，你清醒一點，安心當你的移動血庫，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深呼吸一口，穩了穩心神，順從地低下身去，拾起綠葉，照之前的手法又折了一個，扣在自己頭頂。

        老虎見狀，踱步到溪流前，臨水自照，看看自己，又看看白妙，見兩人一樣，這才滿意地瞇起眼，過來蹭她的手臂，十分愜意的樣子。

        不對，白妙笑著笑著，忽然發現，這玩意兒雖然是帽子，卻是綠色的……

        氣氛逐漸變得吊詭起來。

        幸好，原始叢林里這時還沒有對綠色的污名化，她還可以放心地制作并使用各個造型的綠帽子。

        看著一臉無辜的老虎，她主動岔開話題，“大王，你知道哪里有蘑菇嗎？”晚飯還沒煮，這里水豐林茂，一定有許多可食用的野蔬。

        老虎抬頭望了望前方幽深的密林。

        白妙將枯木上的濕衣取下，搭在老虎脖子上，趁機挼（rua）了虎頭一把，“走吧。”

        老虎動了動耳朵，仿佛對她這等輕謔的動作頗有微詞，警告性地瞪她一眼，不動聲色地站在離她丈外的地方，保持安全距離。

        一人一虎一前一后，離開桃花溪，向叢林深處進發。

        掩在鈴蘭叢后的一條大蛇，嘶嘶作響，眸中閃過饒有興味的光，長尾一曳，輕巧跟上。

        來到對岸的密林，這里卻與方才的桃林截然不同，開始有些原始森林的模樣了，巨樹參天，粗可環抱，直插云霄，林深霧重，密不透風，一眼望不到天際，間或遇奇藤異草，暗澤深淵，令人隱隱有些膽寒。

        “要不……我們走吧？”白妙心虛地提議。

        老虎卻一臉“來都來了”的神情，甚至還探著脖子，在地上四處搜尋，白妙知道它是在找動身前她所說的那種比烤肉還好吃十倍的蘑菇和野菜。

        白妙知道無望，遂放棄幻想，直面恐懼，俯下身在樹根和草皮中翻找蘑菇。

        這里大約不是地球，也不知道會有那種可食用蘑菇嗎？

        若是到時找到一個會說話的蘑菇，是吃還是不吃呢？

        她這邊正胡思亂想，大老虎卻忽然收住腳步，停在一處拿爪子刨起來，白妙快步過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榆黃蘑！

        白妙幼年在鄉下跟著外婆生活過，經常雨后上山采蘑菇，頗識得一些草木鳥禽的品種，此刻見到值錢的榆黃蘑，不禁喜出望外。

        葳蕤的草叢之下，隱藏著一株倒地的榆樹殘樁，已經枯死，上面層層疊疊長滿了如大黃花一般的蘑菇，澄黃嬌嫩，朵朵擁擠，接連成片，密密麻麻地覆蓋住已經干枯的榆木，叫它重新煥發生機。

        白妙正要動手，忽然一頓，不知眼前這東西和自己吃過的那種是一樣的嗎？

        萬一有毒怎么辦？自己有事不要緊，害死旁邊這只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那就糟了。

        宗昱看穿她的疑慮，趁她不注意，一口吞下大叢榆黃蘑，一咕嘟全咽了。

        白妙驚呆了，這只饞嘴虎！

        她揪住老虎后頸皮，“你就算再餓也不能饑不擇食呀！有毒怎么辦？”

        宗昱：“？”

        蠢兔子，本王是想幫你試毒，才不是餓！

        可惜這句話只能在心里爆發，他的嗓子說不出話，一腔委屈壓抑在心底，傳達到面上，就成了一臉的古怪神情。

        “你還不服是不是？”白妙將老虎的大耳朵抓在手心，連并虎頭狠狠揉搓。

        宗昱：“！”

        你敢揪本王的后頸皮？還敢掐本王的耳朵？！

        ——不過這感覺還怪奇異的，隱約有點舒適……

        于是他又狠狠吞了幾口黃色蘑菇，全部咽下去。

        白妙看著他，四目相對，沉默半晌，眼睛里輪番閃過各種情緒，過了一會兒，忽然跳起來，拍掌笑道：“好了！沒毒！”

        宗昱：“……”

        原來這兔子精是想誘他試毒，可惡！

        于是他邁著大步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看著老虎莫名其妙的脾氣，白妙心里十分無語，這老虎不會以為自己騙它試毒吧？

        話說，大王，明明是你自己主動的好嗎？

        林間傳來夜梟驚啼，有驚悚的氣氛擴散開來，她肩頭一聳，腳很想跟上，但是眼睛和舌頭卻舍不得這堆鮮蘑。

        人為財死，兔為食亡。

        她留了下來。

        小心翼翼地剝除木墩上的鮮菇，一朵就捎帶下一片來，白妙摘下頭頂的船帽，將采集的榆黃蘑放進綠色船艙里。

        剛一抬頭，前面的樹叢中又有一片粉紅蘑菇，幽幽地發著暗光，白妙腳步輕巧地過去，生怕聲音大點，這堆寶貝就被嚇跑了。

        這蘑菇有她的手掌大，色澤艷麗，菌蓋肥厚，觸感滑嫩，中心內凹，看著像一個精致的酒盞，里面盛滿了晶瑩的夜露，甚至能聞到如山泉一般的冷冽香氣。

        白妙心中大喜，這東西就算不能吃，拿回去作為裝飾也是好的，山洞里空空蕩蕩，堂堂虎穴，比雞窩還簡陋，她這只兔子早看不下去了。

        白妙蹲下身，在自己芭蕉裙的葉梗上扯下一縷纖維，將粉色的大蘑菇一朵一朵地穿上去，掛在脖子上，忙得不亦樂乎。

        白妙驚喜地發現，眼前的這叢蘑菇一直蔓延向前，她知道，這是蘑菇圈，由于蘑菇菌絲輻射生長，隨著中心老化的菌絲逐漸死去，外面的生長壯大，就會形成蘑菇圈——看來是找到蘑菇老家了！

        不知不覺，白妙隨著散發幽光的粉蘑菇一路向森林深處走去……

        月上梢頭，溪水潺潺，一時賭氣出走的宗昱獨自蹲坐在河邊生悶氣。

        他使勁地拿大爪子揉搓著白妙給自己制作的綠色船帽，“臭兔子，也不知道出來追本王！”

        這時，一只螢火蟲飛到他面前，被宗昱惡狠狠地一爪打開，“虎落平陽被‘兔’欺，如今連你一只臭蟲也敢挑釁本王了嗎？”

        螢火蟲卻毫不氣餒地在老虎面前上下翻飛，宗昱煩躁不堪，亮出猙獰虎牙，“滾！”

        小螢火蟲灰心喪氣地離去了，不一會兒領著一群螢火蟲出現在宗昱面前。

        宗昱好笑地發問，音色疏冷，“難不成你們要成群結隊地報復本王？自不量力！”

        螢火蟲卻置若罔聞，在空中上下翻飛，頃刻間，夜空中多出了一張女人的臉，發著瑩瑩幽光的臉。

        張大的嘴巴，仿佛在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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