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宴
幾杯酒下肚,花弄影只覺周身疲憊,口干舌燥。家宴上,不管她如何避開,總會有些不太熟的后宮妃子冒出來邀她對飲。
酒肯定是動了手腳,不然空憑幾壇烈酒,何以使渾然一身內力的她變得酥軟無力?
“……博王妃妹妹向來海量,未出閣時姊妹間便聽聞了。”面前花枝招展的女人還沒有要消停的意思,又端起杯盞來邀酒。
“付美人過譽了。按輩分美人侍奉臣妾公親,乃臣妾長輩,今而以姊妹相稱實為不妥。”按下付美人正欲‘先干為敬’的杯盞,花弄影將‘侍奉’一詞故意說的偏重,聽的面前美人兒臉色煞白。
這個花枝招展的付美人,一月余以前身份還是梁帝親大哥家中長媳,仗著自己頗有姿色,半年前留宿宮中亦都成了常事。后因其夫君兩月前突而暴斃,她才得圣恩垂憐改嫁皇帝。然這般蹊蹺之事,其中詳情想必不可公諸于世之處定是駭人聽聞的。付美人自覺不討好,面上又不好發作,硬生咽下這惡氣灰溜溜的端著杯盞走開。
其他女子見付美人受了氣,也都各懷鬼胎不敢再上前邀酒。
不知是何藥,藥效竟如此霸道。她想運氣鎮壓,卻總不能集中神志。藏于左袖內的素手早已染紅,她不能昏睡過去,尖尖的指甲嵌入掌心,鉆心的痛此刻已然是她掙扎邊緣的救命稻草。
對面一身黑金絲虎紋長袍的郢王似笑非笑的朝她舉杯邀酒,對這個傳說中戰場上猶如暗夜羅剎般的王爺,她也只是曾聽苦夙談及過此人。梁帝沒有立儲,所以這個郢王和博王府的關系,想必還不會好到出手相救。著實看不透他意味聲長的模
樣,花弄影不知郢王此時與她眼神接觸,可否是某種暗示。
額頭上已經隱約冒出些薄汗,硬撐可能撐不了多久了,待藥效還沒完全爆發之前,她一定要安全走出宮門。
只見恍惚中,對面郢王端著杯盞跌跌撞撞朝自己走來……其面色緋紅雙眼迷離,一副喝多的醉漢模樣。“久聞王氏嫡女端莊嫻雅,本王早已垂涎于汝。然,今日一見果然人比花嬌,豈止端莊嫻雅,簡直驚為天人……”
“哼!荒唐!”鄰桌廣王朱全昱將手中杯盞狠狠一拍,因為年紀頗大四肢不大靈便,手中剛才還握住的骰子也一并拍飛。
廣王這動靜不小,瞬間宴上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覺得莫名其妙。
“……大哥何出此言?”梁帝推開依偎胸前的付美人,倒是表現的對這個兄長一言一行很重視。
廣王顫巍著站起身,指著癱靠在博王妃桌前的郢王破口大罵,“這般浪蕩子,趁兄長不在便戲謔家嫂,簡直衣冠禽獸!”
聞言,殿內眾人驚得大氣都不敢出。
只見梁帝從王位上下來,行至花弄影面前。感覺他每走一步,周身空氣都稀薄一分,花弄影只覺眼前越來越模糊,手中緊攥的最后一絲痛感都快耗光。
“大哥以為,該如何處置郢王?”梁帝只手揪住酒醉的郢王衣領,生生將已是壯年男子的郢王朱友珪拖起,朝廣王腳邊推去。
“這……”老廣王一時語塞,突而轉念指向付美人。“男兒娶妻納妾名正言順,可像這般無貞蕩婦,亡夫尸骨未寒現下就來蠱惑陛下,實乃倫常所不容。當處以車裂……”
“啊!圣上臣妾冤枉啊,圣上……”
“哦?”梁帝輕輕蹙眉,再看一眼付美人,嘴角扯下詭異一笑。“車裂之后這美人兒四分五裂的可惜了,這也非寡人樂意看到的。若,將美人置于蒸籠烹熟,既能完好無缺亦能與眾位食之……大哥,如何?”
付美人嚇得花容失色,開始失聲驚叫,語無倫次。“啊!圣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圣上看在臣妾這半年來的盡心服侍,可否網開一面?……對了!父王,父王您快救救兒媳吧!兒媳不想死啊……”
“你……”廣王心善,一見付美人哭的梨花帶雨,便又有些猶豫。正欲開口求情,被付美人一把沖過來抱住雙腿。
“兒臣嫁入朱家這十年,侍奉公婆服侍夫君,為朱家還留有一雙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公公看在此等情分上,可要救救兒臣。”
不提此事也罷,老王爺本就打算替她求情,可她居然還有臉提他可憐的兒子。
“哼!”廣王用力甩開付美人,轉身不再給其好臉色。
“陛下,陛下啊!……臣妾一切都是聽陛下安排,臣妾何錯之有?”剛才還花枝招展的雍容美人,現在一副狼狽求情的模樣真真叫人唏噓。
“帶下去。”對于有半年夫妻恩情的女子,都能言辭間這般毫無溫度,恐怕除了這個大梁皇帝,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滿額香汗和蒼白無血色的面容,讓花弄影看起來虛弱至極。而皇位上那雙如狼虎般的目光,讓她緊咬銀牙,將掌心的指尖陷進更深。‘康勤啊康勤,你口口聲聲說會護我周全,現下卻還不出現是何居心?’
突然付美人掙扎起來,轉而破口大罵,“朱全忠,你色欲熏心企圖玷污積善太后,因其抵死不從竟將其活活燒死,事后還逼迫陛下下旨污蔑……放開我……朱全忠,淫賊……”
“付氏所言,是否屬實?”老廣王驚愕中質問梁帝。
梁帝不言,自斟一杯。對殿內眾人打趣道,“今日家宴,當縱酒當歌。”
“……朱三,你本事了?”老廣王見梁帝并不回自己,顯然付氏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原不過碭山一個小老百姓,跟著黃巢造反,唐朝皇帝不但沒有誅你族人,反而相繼封四度節度使。待你不薄啊!”
“哦?不薄?”梁帝突而起身,眾人皆要為老廣王倒吸一口涼氣。“老子替他出生入死,幾次犯險舍命救他夫婦。可他呢?明面上封王拜相,背地里集結殺手暗害世子郴王,斷我后人。”
“你也殺了他八名后人,還不能抵世子一命嗎?為何還要害了積善太后?……你這是要將我朱氏族人皆引入地獄啊!”老廣王顫巍著指向梁帝,怕是思及朱氏日后處境便開始老淚縱橫。
“剛才那賤人不是提及其為朱氏誕下一雙兒女嗎?”梁帝突而發問,老廣王大驚失色。
“你,你又要如何?”
“因這賤人攪了老子家宴清凈,故要將其子女也一并蒸了。差人即刻去辦!”將杯盞中剩余酒水一飲而盡,梁帝面色極為難看。
“朱三!你!”老廣王氣急,一口氣順不上來,直直昏倒大殿上。
廣王其他幾個兒孫皆沖上來扶,眾人手忙腳亂中無暇顧及周遭。鄰座的花弄影只感覺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抱起……
溫暖的懷抱讓她倍感安全,眼皮已經重如千斤沉鐵,微光中她仿佛看見師父那柔和的下頜角,心喜之余安心的睡去。‘師父,你已經原諒妍兒了對嗎?’
從殿內混出,博王一路疾行不敢絲毫怠慢。要不是入宮前遇到均王朱锽,恐怕他此刻已被梁帝以身體不適送回王府,而他一旦在此時與弄影分開,梁帝再略施小計將弄影留下,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剛匆忙而至,遠遠便見到依撐在桌前的弄影。看來他猜得沒錯,梁帝還是慣用的套路,在酒水中下藥。十二年前,他曾在帳內用同樣的手段迫害玷污太尉張全義大人的原配夫人,以至其崩潰跳崖,至今尸骨下落不明。
待張大人不費一兵一卒,說服戊城守將投誠歸來之時,他效忠的大唐梁王居然拿出張夫人褻衣告訴他,‘愛卿深入敵營冒死勸降,太尉夫人卻帳中與侍衛春宵一刻,還以此作定情信物。這種不貞不忠之婦,朕已替愛卿將其沉湖。’
一直夫妻恩愛的張大人怎肯相信這一面之詞,可又尋不到夫人蹤跡,也不知是死是活,這么大一個懸案也就變成死無對證。至此深受打擊的張大人急火攻心,突然就中風臥床不起了。
看著懷里睡得正酣的小臉,他感到無比辛酸。當初邀她留下,說會給她亂世中難得的安穩。她莞爾一笑,說信他。可如今,她才過了半年余,好幾次差點被梁帝毀了清白。她來自江湖,本該浪跡天下瀟灑自在,卷入這封閉晦暗的宮闈必會斷其靈魂。這一世還有那么長,我又該如何守護你?
馬車出了宮門,疾馳在燈火通明的大街,路上皆是匆匆而行的百姓,誰的面上都是一副歸家的急切。
“……師父,師父……”她許是大殿上太過緊張,熟睡后難免有些夢囈。手上深可見骨的傷被絹布裹著,博王怕她睡夢中再將傷口扯開,任憑她指尖摳進肉里,就是不肯放開握住她的手。
單手替懷里的她蓋上披風,將臉安心的靠在她頭上。這個癡情王爺眼角隱約的淚痕,讓一邊的苦夙看的心事重重……
‘值嗎?為了一個你不知來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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