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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山已異


宮廷深處某低矮宅院。
  極消瘦的少年端跪在堂內(nèi),案前擺放的是一把有些殘破的天子劍。劍鞘上本應(yīng)鑲嵌的寶石,悉數(shù)不翼而飛,就連劍柄上本該黃金包漿的龍鱗紋,都被刮壞劃花。
  少年嘴里念念有詞,深陷的雙眸灰暗中帶著一抹異常的光亮。“賊人竊國,待朕親臨,斬賊首以奉先祖……”
  “殿下……噓!殿下為了李氏宗族最后的希望,切不能再將這番言辭掛于嘴邊。大梁天子生性暴虐,復國之路維艱,恐好事之人再將殿下言辭揭發(fā),殿下……”顫顫巍巍的宮娥何三逸害怕的抱住少年。
  “鼠目寸光之婦閉嘴!梁賊奸猾,從朕手中強取江山,他何以天子稱之?賊此行,天下所不齒。賊此禍,天理所難容……”少年愈發(fā)激動了,掙脫何三逸撿起掉在地上的天子劍,作勢要向何三逸砍去。
  嚇得老宮娥癱軟在地,嘴里不停求饒。突而,一道白色身影從房梁上飄然而至,用一柄青銅色劍鞘接住少年正要砍向何三逸的一劍。
  根本不看來人是誰,少年只管揮劍再朝白色身影砍去。
  側(cè)身避過,白衣身影極快速繞至少年一旁,一記刀手擊昏少年。
  “陛下這嗔病因何而起?”接住暈下的少年,彭奴面色隔著面具都能感受頗嚴厲,語氣變得不同以往那般如沐春風。
  看的何三逸有些驚慌,連連磕頭。“公子且聽老奴一言,老奴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亦不敢離開殿下五步之遙。自殿下身邊黃門、近侍和宮娥悉數(shù)被斬殺,老奴便再不能將宮內(nèi)形勢捎出,個中艱難還望公子恕罪啊!”
  “這答非所問的本領(lǐng),你倒習得本真了。”抱起少年,彭奴將他移至躺椅安放。
  何三逸不敢起身,跪著爬著跟在彭奴腳邊。“老奴惶恐……”
  “哦?你如何一步步取得何太后信任,又如何一步步串通梁賊迫害栽贓于太后,終始陛下受此打擊染上癲嗔,罪婦可認?”
  “冤枉啊公子!老奴受太后恩澤,賜名三逸隨何姓,后人也隨之脫奴籍。如此等圣恩,老奴定是為太后粉身碎骨都來不及,何來迫害之心吶?”
  躺椅上少年轉(zhuǎn)醒,渾身無力虛弱。見到白色身影,一絲委屈油然而生,言語也略帶氤氳。“可是彭奴在?”
  “回陛下,正是。”彭奴跪拜榻前,依舊以面圣之禮相待。
  少年聞言再不顧禮數(shù),起身來扶起彭奴,牢牢抓住彭奴臂膀,目中淚光讓人見了都心疼。“朕的母后,朕的兄姊,朕的眾卿……”
  “陛下……”想必白馬驛之禍陛下已經(jīng)知曉,以崔樞崔大人為首的忠執(zhí)朝臣共三十余人,皆拋尸遇害在黃河邊上。
  “梁賊奸詐狠毒,毀我大唐龍脈社稷,誅我大唐忠臣良將。朕,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子民愧對河山。啊……”說到痛處,少年廢帝恨到捶胸。
  彭奴沉默的看著廢帝,欲開口而出,目光所及身側(cè)又停下。
  “……朕想起來了,朕今日早膳還未進,此時都已近晚膳。你這個趨炎附勢的賤人……是不是已經(jīng)暗里攀附了梁賊,如今更是仗著有賊人撐腰,固虐待于朕?”少年廢帝一腳踹上何三逸左肩,將老婦人踢倒在地。
  “冤枉啊,殿下!”何三逸顧不上擦拭嘴角噴出的血,連忙伏地磕頭。
  “還不快去給陛下備膳。”彭奴將一塊絹帕扔到何三逸面前,一甩闊袖轉(zhuǎn)身扶住廢帝往內(nèi)堂而去。
  何三逸伏地吃力的撐起身,一邊老淚縱橫的撿起絹帕,一邊顫顫巍巍的去傳晚膳。
  內(nèi)堂。
  少年抓住彭奴雙臂,跪于其面前面色肅目有神,和剛才完全不同。
  “陛下快請起,陛下這是在折煞彭奴啊!”廢帝這突如其來的下跪,著實讓彭奴措手不及。
  “彭奴當?shù)闷痣捱@一拜!”廢帝雙臂用力撐起彭奴,不讓其與自己同跪。
  “陛下?”
  “天下之大勢,朕自知已無力回天,彭奴……朕,如今這一拜,實乃為天下人而拜。”
  “陛下請起來說話,彭奴卑微實在受不起。”
  “彭奴接旨……”少年廢帝不同往常的神情異樣,和年齡不符的冷靜讓彭奴敬畏。
  “臣接旨!”
  “……亂臣賊子犯上弒君,禍下殃民。先帝及朕八位皇兄皆為梁賊所害,另朕復國孤掌難鳴。后又誅殺國家棟梁諸忠卿,毀我大唐基業(yè)。更是下作便是捏造通奸,毀太后忠貞,宮闈內(nèi)弒殺國母。國仇家恨任重道遠,復國有望無期。故,朕臨危授命太子伴讀彭奴,復國之名義滅梁賊之重任。賜傳國玉璽及紋龍玨一雙,助卿日后復國一呼百應(yīng)。欽此!”從懷中掏出早已擬好的旨意,少年廢帝眸中盡是皇族與生具有的堅毅威嚴。
  雙手接過圣旨舉過頭頂,彭奴伏地久久不肯起身。“陛下,臣……”
  “按輩分,朕理應(yīng)稱彭奴一聲堂叔。”廢帝扶起彭奴,看著高過自己大半個頭的‘堂叔’,言語間竟有了些許暖意。
  “臣不敢當……”

  “當?shù)茫 本o緊撰住彭奴雙臂,少年眼神突而變得堅毅凌厲。“此處已今非昔比,因僻壤稀松彭奴才得潛入。故,支開何三逸定引起注意,彭奴不宜久留。”
  “是!臣即告退,還望陛下珍重。”三叩少年廢帝,彭奴面色凝重。起身再看一眼這個孱弱的少年,彭奴心口竟泛起微酸。“……陛下珍重!”
  目送彭奴一襲白影消失于窗前,少年如釋重負般垂下眼瞼。‘寧可粉身碎骨,亦保山河永固。李氏兒郎理應(yīng)肩負天下,以蒼生為己任。祚兒,可知身為李氏之責任?’
  ‘回父皇,祚兒知曉了。’
  ‘削藩已然迫在眉睫,朝中各方勢力都開始蠢蠢欲動,亂世避恐不及。祚兒為朕九子中最年幼力薄,亦是朕最放心不下的幺子,你們身為王兄應(yīng)當照拂。’
  ‘父皇放心,祚兒的安危也是我們兄弟的責任。’
  幾年光景,昔日世人眼中最幸運的孩童王爺輝王李祚,現(xiàn)竟成了喪國廢物。逆賊們垂涎天子之位已久,父皇和王兄們即便再想重振也回天乏術(shù)。他永遠不曾忘記,父皇遇害前日便覺察賊人欲逼宮,故隱藏發(fā)妻與幺子于忠臣裴樞府中。只身直面叛軍前夜,父皇攬住母后久不能釋懷,夫妻二人淚目相對,父皇臨危托孤,‘如若一切皆成定數(shù),只求上蒼垂憐何氏與幼兒李祚,佑我李家骨肉安穩(wěn)康健。’
  ‘望來世,你我不再生于帝王家,做一對平民夫婦,安居深山不問天下事……’
  ‘皇后……這一世,我負你。來世,即便天下負我,我也不會再負你。’
  父皇臨行至門口,回首對母后那一眼,極盡溫柔恬淡。只是當時的李祚看不懂藏在其中悲痛,而今回想,那是何種痛都不能比擬的生離死別啊!
  華燈初上,陣陣喧嘩打斷矮宅內(nèi)寂靜。
  “殿下,殿下不好了……老奴遠遠便瞧見,著鎧甲執(zhí)兵器好多人正往此而來。”何三逸顫顫巍巍奔至內(nèi)堂,神情盡顯慌亂,卻不忘目光巡視四周。
  “李柷聽宣!”屋外烏泱泱來了一隊侍衛(wèi),“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前朝廢帝年幼體弱,故赦免其前罪,今遷往曹州靜養(yǎng),聽封大梁濟陰王,即刻啟程不得貽誤。欽此!”
  久久立于原地不動,見李祚不肯接旨,侍衛(wèi)將圣旨甩手砸向廢帝面門。在何三逸驚呼中,李祚稚嫩肌膚上青紫立顯。
  李祚心中恥笑不斷,還真是梁賊這般氓流才能調(diào)教出的瘋狗!
  “得了嗔病早就該送走,呸,瘋子。”侍衛(wèi)朝李祚身上吐口水,然后心滿意足的離開。
  宮里像這般狗仗人勢的人,他還真見過不少。呵,誰叫他是亡國之君階下囚呢?
  即刻啟程讓李祚來不及收拾,他的行李只有抱在懷里那把殘破天子劍。看著垂簾里李祚瘋癲模樣,抱緊破劍支支吾吾,
  眾人皆一副鄙夷面孔。
  押送他的馬車行至宮門,趕巧迎上進宮參加家宴的皇室座駕。
  畢竟年少意氣,李祚瞥見車門上‘郢’字牌樽,便知車內(nèi)正是朱全忠三子郢王朱友珪。自母后被害,他也許久不曾見過朱姓賊子。難忍其中仇恨,大呼,“朱賊受死!”破轎而出,執(zhí)劍直逼朱友珪車門。
  侍從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見少年殘劍剛觸及轎門,便像片落葉般被擊飛。
  緊接著一道紫黑色身影彈出轎門,一記鎖喉直逼少年,少年避無所避,閉目昂首嘴角帶笑……
  朱友珪心驚,‘不對,此笑存異樣。’經(jīng)年作戰(zhàn)早就讓他身手了得,所以,在眾侍皆以為這瘦弱少年當命送郢王手時,他化爪為掌重重一記扇在其左面。
  赫然五個紅色指印留在李祚蒼白的臉上,極其顯目。
  “想以死激起天下憤懣,小子,你可是找錯對象了……”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著李祚,看的少年好生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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