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顧山管家
雨夜,小屋內充斥著一股南方特有的濕悶感。
樓外雷雨交加,氣溫雖說降了些,可這樣潮濕的環境更滋養了蚊蟲繁衍生長,甚至有不少細蚊從緊閉的門窗縫隙間冒出,無頭亂撞般直往人身上叮咬。
就著屋里的一點燭光,率先洗漱好的陶湘赤足站在書桌邊屬于顧山的地鋪上,從抽屜里摸索出盤狀的蚊香想要拆分開點燃。
她的桌頭有一座蠟燭盞,上頭本豎著三只長燭,用到如今僅剩下底部半指長,正發出微弱搖曳的火光,勉強照亮房間一隅。
空氣里水分充足,老式蚊香吸了水以后很難燃著,陶湘耐心地將它放在燭火上烤了又烤,黑色香頭這才發出猩紅的光亮,讓人松一口氣。
夏日的蚊子毒得很,沒有蚊香實在難熬。
她今天沒能買回新的蠟燭補充存貨,就只能靠著這些剩余的燭段,同顧山一起過夜。
當然這些寸長的蠟燭燃燒不了多久,很快就會因燒完而熄滅。
眼看燭光明明滅滅,陶湘蹲跪在顧山即將度夜的地席上,伸手取出床下的托盤,將手里點好的蚊香放了進去,重又擺回到原位。
她的小套房看著五臟俱全,但實則可供使用的空余面積并不大,都被那些藤椅茶幾衣柜占滿了,因此給顧山安排的地鋪只好打在她的床尾臨近書桌一側。
受空地大小的影響,兩人睡覺的位置一左一右離得極近,幾乎觸手可及。
此時,洗手間里的顧山也擦拭著濕發走了出來。
他沒有可供替換的衣物,陶湘這也沒有男人衣服,更不好去問樓里的其他人借用,因此顧山洗過澡后,還是穿的原來那身,只等明日去碼頭徐家兄妹倆的船上后再換。
背對著他的陶湘感受到男人帶著水汽的熾熱軀體靠近,微微回過臉來看。
她那張精致嬌俏的小臉在明暗光亮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白膩嬌嫩,尤其一雙恍若含著春水的杏眸清波流盼,正乖軟嬌純地望向他。
這是他的小姐,此刻她在看著他,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顧山前行的動作頓了頓,他目光灼灼立在地鋪旁,按規矩斂下眼眸避讓,卻不經意間瞧見了小姐的身子,當下便忍不住呼吸加重起伏起來。
只見陶湘跪坐在席上,質地良好的寬松長棉裙遮掩住了她嬌軟有致的身段,卻蓋不住她細嫩白凈的勻稱腳足。
腳踝處肉不見骨,腳趾上覆著粒粒粉潤趾甲,肌膚皙白如雪,毫無一絲瑕疵,如同粘了白糖的香甜糯米粽般誘人。
這香艷一幕映入顧山的眼簾,他連忙屏息站定,在引起陶湘發覺反感之前,連滴水的短發也不敢繼續擦,掩耳盜鈴地將視線移去別處。
在她面前,他那曾引以為豪的自制力竟沒半點效用。
陶湘對此自然一無所知,她見顧山離得遠,忙招手將他喚近,與此同時彎下細腰,將深藏在床底下的皮質行李箱吃力拽拉出來。
她繼續之前被送衣阿婆打斷的告知行為,伸手打開緊鎖著的箱子,徹底展露出那些金條積蓄給顧山看。
皮箱里塞有一條棉被,里頭裹扎著一根根克重不一的大小黃魚。
在微幽的燭光照明下,它們烏黃燦燦,體表打有統一克重與成色印跡,看起來儼然就像是壘砌起來的金磚。
金條邊上的角落里,還有兩大包裝裹在厚實錦袋里的財物,與黃魚相比不起眼極了。
陶湘相繼解開袋口,一包稍大些的裝著捆捆紙扎銀元,一小捆十枚袁大頭,這里面累累疊疊起碼有幾十捆。
另一包稍小些的則是男式懷表、金鏈玉墜等物,都是當初顧山滅了那幾個權貴后,從他們身上取下給她逃亡路上應急用的。
事關性命,又涉及到男人的主動犧牲,陶湘怕泄露身份,并不敢售銷這些贓物。
況且路上也不缺花費,這些東西便都成了壓箱底的物件,一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
她又從桌下的抽屜里取出臨時放置在里頭的零錢包和碎金錢匣,一齊放到行李箱上,示意全部都讓顧山接管。
“都在這里了。”陶湘嗓音輕軟,難得透出些輕快,“有了這些,咱們就可以去找更大更好的房子……”
她是官宦人家富養長大的嬌小姐,哪怕是逃離上海以后,也沒過過幾天苦日子。
可縱使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依舊積壓在她心頭,使她日日難以展露歡顏。
直到如今顧山猶如天降,重新出現在她眼前,相逢的喜悅瞬時沖散了以往的憂慮,陶湘不自覺開始對他產生濃重依賴,就連萬分重要的家底也全然托付。
顧山心頭大動,喉口滾了滾,聲音比受了傷后發出的還要顯得暗啞:“小姐……”
他抬起頭,沒有再去看兩人中間那堆足以令人怦然動心的萬貫家財,而是帶著某種莫可名狀的情感望向陶湘。
陶湘聞言也看向他,見男人不說話,遲疑地微微偏了下腦袋。
她表達疑惑的動作簡直出人意料的可愛。
顧山的心上泛起了漣漪,幾乎軟化成一灘甜水。
他突然難以抑制地想要做些什么,心里像是有一頭野獸蘇醒,掙扎著撞擊他的心房,叫囂著要將面前的女人抱進懷里按在胸口……
然而顧山的手緊了又緊,最后也只是緩緩抬起,輕輕摸了摸陶湘順滑柔軟的發尾。
他出聲嘶礪卻和緩,透著野物被徹底馴服后的溫順:“從今往后,都聽小姐的。”
喜歡是放肆,而愛是克制。
今后的日子里,他會拖著這條撿回來的賤命,寸步不離地照顧好她。
面對顧山堪稱唐突的親近舉動,陶湘不解其意,倒也沒有躲開,而在聽到對方諾言般的保證后,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淺笑。
猶如夜花綻開,灼灼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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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難得睡了個好覺的陶湘破天荒起晚了,連樓里租戶們動用鍋碗瓢盆的聲響也沒有聽見。
等她起身的時候,床旁顧山睡覺的地鋪早就被收了起來,地上空空蕩蕩,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昨日兩人的相逢,好似就是場夢。
陶湘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攏著薄被,呆呆地在床帳里略坐了一會兒。
不過沒多久,房門就被人使著鑰匙從外輕巧推開,出了趟門的顧山計算著時間回來了。
他依舊戴著那頂笠帽遮掩面容,身后背著一個不知從哪來的舊布包,手里拎有一大袋熱氣騰騰的早點,肘處還夾帶著幾份報紙。
陶湘見狀,這才松了口氣。
“你出去了?”她一邊嗓聲忪啞地問著,一邊下床趿拉軟拖走向正往茶幾上放東西的顧山。
香軟的長卷發披散在陶湘的腰背胸前,睡裙棉邊隨她的走動泛起好看的弧度,行走間馥香浮動,將她整個人襯托得既慵懶又嬌貴。
顧山已經將自己的背囊放到了桌下,聞言抬起頭滿目笑意地看著她走近,低聲解釋道:“去了趟碼頭……買回來些吃的,還有報紙,看看上面有沒有人租售房子。”
他素來起得早,這一夜睡在小姐床下又心潮澎湃,壓根沒怎么睡著。
索性清晨時分趁著陶湘還未醒來,便抽空去了趟碼頭同徐家兄妹倆拆伙告別,順帶取回自己的隨身物品,回來路上還給她買了些合口味的吃食以及報紙。
早點還熱著,是陶湘昨天想吃卻沒有吃到的魚湯粉面和蝦餃干絲,她閑聊時跟他提起過,沒想到今天就買回來了。
陶湘看著桌上的食物口齒生津,不禁食指大動,去洗手間洗漱換衣過后,就被顧山伺候著吃起了早食。
一口一個蝦餃下肚,她的臉色粉白瑩潤,顯得滿足極了。
就連劉嬸照常送上來的早粥和薄餅也空放在那,不肯再去碰。
顧山沒有與她同吃,他見陶湘吃得香甜,心里便如同飲了蜜般,連剛毅的神色都柔和了幾分,計劃著日后天天換著花樣給她買。
他看了一會兒,難免有些著迷,又覺得盯著小姐吃東西不太妥當,只好從書桌上取來鋼筆,垂眸在幾份報紙騎縫處的當地專欄里認真地圈圈畫畫起來。
報紙上印著時新的民生新聞,自然也有他們想要的租賃房屋等信息。
顧山記性好,筆墨剛劃過,就將上面的地址房東等繁雜訊息記在了腦子里,預備今日帶陶湘一一去看過。
陶湘沒有在意這些,她的胃口并不大,在吃得七七八八后,便停止了進食。
顧山順勢遞上自己已做好相應標記的幾份報紙給她,只見陶湘用帕子擦了擦嘴,拿過翻看起來。
兩人的動作間,透著一股久違的默契,曾經他身為副官幫小姐管家的時候也是這樣體貼周到。
陶湘低著頭,自然沒關注到顧山隨后端起她吃剩的湯粉面餃全吞入了腹中,連帶劉嬸端上來的那些食物也是一樣。
滿桌幾的早食,沒一會兒功夫就被他吃得干干凈凈。
陶湘的注意力全在報紙上,她還沒有看到后面筆劃的地方,目光直接被版面上碩大的“金圓券兌換”這幾個字吸引住了。
只見報紙上關于金圓券的內容連篇累牘,占據了一整頁版面。
主要就是述說法幣的廢棄與新幣的改發,以及強制性要求民眾將金銀和外幣在一個月的限期內盡數兌換為新幣金圓券的通知,違者以與沒收。
倒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同金圓券發行法共同頒布的還有物價凍結管制令。
通俗來講,從這日起,以后南方的商品貨物都以今價固定售賣,商人不得再肆意抬價囤積擾亂市場。
可見昨夜房東劉先生說得不錯,新幣種金圓券的啟用勢在必行。
陶湘讀完報后眸光流轉,微微蹙起眉來。
她昨天晚上剛同顧山透露過,眼下手里就金條銀元最多,總不可能聽從政府指令,都去換成所謂的金圓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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