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兌換金圓券
時局動蕩,事關新幣的兌換,總叫人拿捏不定。
顧山早讀過報紙,一眼就看出了陶湘的不安,聲腔低沉嘶啞地開始安撫:“別擔心,先等等看,實在不行就去換一部分……”
他出身軍閥舊部,甚至在軍用經濟方面懂得更多些,對這種當權者強發(fā)債幣吸納軍費的事屢見不鮮,左不過是擴充財政的一種手段而已。
報上用詞再怎么犀利嚴肅,現階段也就嚇唬嚇唬普通民眾。
在他的勸慰和剖析下,陶湘漸漸緩和了情緒,望著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也好。”
她自然曉得其中道理,只是不同于僅擁有法幣的窮苦百姓,她手上是真的有很多黃魚銀元,但凡有被搜羅充公的可能,那可真想都不敢想。
不過無論如何還有一個月的緩沖時間,況且還有顧山在,陶湘打算先同他找到新房子落腳,而后觀望外界的事態(tài)發(fā)展再另行決定。
報紙上被顧山劃出來的賃屋足有七八處,且都在鄉(xiāng)鎮(zhèn)去往市縣的途中各地。
南寧縣鎮(zhèn)越往中心去,房價租價就越貴,壓根不是普通人能負擔得起的,好在陶湘有著充足的銀錢儲備。
她舍不得動用積攢已久的金銀,想到塞在枕頭底下預備支付下一季房租的六張十元面值的大額美鈔,當即就取來備在身上,以防今日有看中的房屋可以當場定下。
另一頭,顧山也在做著外出的準備工作。
他換了身干凈的襯衣與黑褲,不再是碼頭做工的那身苦力打扮,渾身冷厲鷹雋的氣質隨之削弱不少,瞧起來莫名與身穿洋裙的陶湘相配了許多。
敲定新宅不是簡單的事,價格還在其次,面積朝向乃至鄰里都至關重要。
兩人打算由近至遠,先從近處的房屋看起,再慢慢去往市縣,順帶還能到縣里的雜貨鋪子采買回蠟燭等急需的生活用品。
今天要去的地方多,顧山特意為陶湘包了一輛黃包車代步,至于他則時刻跟隨在車旁指路。
先看的幾間大屋就在附近幾條街道上,與棧樓離得不遠,可惜環(huán)境條件卻差了許多。
有的是沒有衛(wèi)浴籠頭等便利設施,連喝水都要去后院井里挑,有的是坐落在胡同巷道內,周圍又臟又亂采光也不好,還有的地處鬧市口,嘈雜的叫賣聲從早到晚沒個停歇的時候。
這些地方別說是陶湘,就連顧山也看不上,他絕舍不得讓自己的小姐受這樣的委屈。
也不怪合適的房子難找,這幾年間許多避難而來的人涌入南寧,將為數不多的旅館、私房住得滿滿當當,好地方早就讓人搶占了。
陶湘和顧山并未氣餒,一口氣看完這幾間房子,并沒有花去他們多少時間,眼下也不過是早上九點多鐘的光景。
見離吃午飯還早得很,兩人打算稍作休息后直接去市縣看看。
天氣依舊悶熱得厲害,烈日將大地架烤得如同火爐。
顧山打發(fā)走汗流浹背的黃包車夫,順帶從附近的小吃攤上買了些果子和汽水回來。
他身上的衣衫汗?jié)瘢不忘先幫陶湘打開冰汽水上的瓶蓋,方才遞到她手里,啞聲道:“喝一點,解解暑。”
“好。”陶湘站在樹蔭里,一邊搖著報紙?zhí)嫠腿バ┰S夾帶鉛墨味道的微涼香風,一邊聽話地伸手接過。
冰飲的涼氣沁人心脾,可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些發(fā)癢。
興許是汗流得太多,陶湘忍耐著癢處,咬著汽水瓶里的吸管抿了一口,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顧山又剝了幾個果子,留給她慢慢吃,見時候不早,他抬手想招馬路邊待客的三輪車夫過來。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綁著麻花辮的姑娘正同一個年輕男子有說有笑地從臨河某戶民樓里走出,姿態(tài)親昵不已。
他們乍看仿佛并不起眼,但無意間瞥見的陶湘卻一下子怔愣在那。
因為那姑娘身上穿著的衣裙正是她交給阿婆清洗,卻還沒有還回來的那件。
那裙裝是少數陶湘從上海帶來,留在身邊常穿的,款式中規(guī)中矩,雖不及其他裙子打眼,可裙邊鑲著精致的暗紋蕾絲與珍珠水晶,行走間低調又好看,在南寧只此一件,外人絕不可能會有。
顧山很快發(fā)現了陶湘的失神,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眉頭立刻就隆了起來。
他顯然也還記得,那身漂亮裙子還是兩人初到滬地時,他請來上海有名的裁縫師傅特意為陶湘做的,眼下竟穿在了旁人身上。
陶湘和顧山直白的視線并未遮掩,不遠處穿著陶湘衣服的阿婆家大孫女旋即發(fā)現了他們。
她明顯是認出了自家在寓棧里頗有名氣的老主顧陶小姐,當即變了神色,像是老鼠見到貓,著急忙慌地拽著那位年輕小伙遠遠避開了,竟連照面也不敢打。
顧山的眉不禁皺得更厲害了,想邁步追趕上去。
但陶湘卻開口勸住了他:“算了,先辦咱們的事要緊,等回去以后再找阿婆她們問清楚也不遲……”
那姑娘同阿婆長得相像,看著就是她的家里人,陶湘生性軟和,并不想當眾給人難堪。
顧山只聽陶湘的話,聞言勉強收回了邁出的步子。
反倒是臨去市縣前,他抬起黑眸多看了幾眼那兩人出來的民樓,記下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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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鄉(xiāng)鎮(zhèn)區(qū)域,南寧的市縣說大不大,卻寸土寸金。
顧山引著陶湘一一將報紙上剩余的幾間整租房屋盡數看過,可惜都不大中意,還一戶比一戶要價高昂,叫人咋舌不已。
眼看氣溫越升越高,在臨近北區(qū)邊緣的時候,兩人倒是終于遇上一處各方面都很合眼緣的二層獨棟小樓。
房東是個穿戴講究的老太太,領著陶湘和顧山在面積不大卻設施完善的樓里草草轉了一圈:“怎么樣?我家這房子還不錯吧?”
見陶湘和顧山面露滿意之色,她張口索要的租金更高,是陶湘在寓棧那間公寓套房的四倍之多,即每月七十美元,其他雜費還要另算。
這么貴的租子都可以在東面貧民區(qū)買上一處帶院的平房,可見壓根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簡直貴得離譜。
更重要的是,房東老太太言語間自豪透露出自家有子侄在警局里當值,話里話外表明租住在這里很有安全保障。
陶湘本來還在猶豫觀望,聽到最后不免與顧山相互對視一眼,當機立斷不再考慮。
這個時候與家里有警察的人家打交道,可不是什么好事,租房的事情只能從長再議。
兩人從待租的獨樓里退了出來,再離得不遠就是街鋪遍布的西區(qū)商市。
租房一事沒有著落,陶湘和顧山便只好按原計劃,先去雜貨鋪里買蠟燭。
然而一路過去,市縣里的鋪子早都被上頭提點過,家家門口立著牌子,上頭寫著“買賣只收金圓券”,他們想要買東西還得先去銀行換成新幣。
縣里不像鄉(xiāng)鎮(zhèn)上那樣松泛,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監(jiān)督交易的警員,很明顯早上法令才剛出,現在就已經開始執(zhí)行起來了。
陶湘和顧山沒有辦法,帶著的錢也沒法花,只好去最近的銀行兌換。
銀行里熱鬧非凡,排隊換錢的人出乎意料得多,大多都是扛著大籃籮筐法幣的平民。
法幣不像金銀與外幣那樣值錢,手里壓著法幣的人著急忙慌想要將這廢紙一樣的錢鈔都盡快換成金圓券。
銀行正中央的面板上已寫有各種兌換金圓券的比值,比如最常見的,三百萬法幣能換一元金圓券,一美元能換四元金圓券,金銀按比例稱重收兌等。
陶湘與顧山粗摸估算了下兩人身上帶來的現錢,最終決定先不動用那六十美元整鈔,而是將零錢包里的零碎和顧山自己攢下的積蓄都拿去換成新幣試試水。
事實上,這樣做的人很多,因而換幣的效率也低下,前進的隊伍既冗長又緩慢。
陶湘站在人群外,看著顧山隨隊列一點點前行。
閑下來的她感到身上又刺癢了起來,卻也不好去抓撓,只得握緊了手里卷成一團的報紙,想著這樣能轉移開注意力,稍微好受些。
不知不覺,她的鬢角已然溢出了薄汗,難捱得很。
此時,一道耳熟的詫異男聲從前側方傳來:“陶小姐?”
來人正是在銀行工作的房東劉先生,他遇到自己的房西顯得十分高興,轉瞬明白過來陶湘是來換金圓券的。
兩人寒暄了一陣,顧山見狀也脫離開隊伍,護到陶湘身旁。
“陶小姐,你來換新幣,跟我說一聲就好了,這個方便我劉某人還是能給的……”劉先生帶著陶湘和顧山走了快捷通道。
眼看排隊遙遙無期,幸好碰到了房東先生,本該輪到去吃飯的他重鉆回柜臺,親自幫兩人辦理好了兌換。
換到手的金圓券有零有整,竟也有十來塊之多,放在物價嚴管的當下,這無疑是筆不菲的小財。
畢竟米鋪里的新米才一角三分金圓券一升,肉鋪里上好的生豬肉也不過七角三分金圓券一斤,這十幾塊錢都能當普通人家一個多月的生活費了。
可陶湘卻完全沒有要高興的意思,她忍耐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出銀行,再也忍受不下去,滿心滿眼都被身上無窮無盡的癢意占據了。
“小姐?”顧山瞧出她不對勁,伸手攙住了她微顫的細嫩胳膊,“怎么了?”
陶湘的眸子里泛著水光,反手掐住了顧山粗壯的手腕,低聲若泣:“身上……癢……”
她也不知道什么緣由,可能是吃錯東西起了疹子,也可能是被哪里的蟲子咬了,不管怎樣真的好癢。
顧山怔愣了下,忙將陶湘虛攏到胸前:“小姐,失禮了。”
他用身體阻隔開外人的視線,伸手去撥她的衣領,只見底下本該白皙光潤的肌膚上竟長著幾顆又大又紅的腫塊,一看就是被什么臟蟲叮咬過。
那還只是頸項一小片地方,被衣服蓋住的嬌軀上還不知情況要如何嚴重。
顧山再顧不得其他,忙喚來人力車,將陶湘半抱著坐上車座,趕往醫(yī)院看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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